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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摸他的脸


花园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树叶抖动的声音。

        甄杳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就想往后躲,可是宋历骁捧着她脸的手却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她只能努力去拉开,脸因为着急憋得发红,低声喊他:“历骁哥哥!”

        宋历骁终于松了手。

        “……大哥,”他干笑两声,转过身,“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

        “难以接近,表里如一。”宋渌柏重复着他说过的话,语调毫无起伏,“普普通通,别人接近我都是为了我的钱。”

        竟然从一开始就在!甄杳尴尬又懊悔,心里直发慌。

        早知道就不在这时候问。他们在背后偷偷揭他的短,他肯定生气了吧?

        “整个浔城谁能比你有钱,我说的也是实话嘛。”宋历骁避重就轻,说着就要打哈哈把这事揭过,“杳杳说她有点累,我就先带她进去睡觉了。”

        “看来你想要钱。正好,我立刻让人把属于你的子公司管理权交给你。”

        宋历骁脸上的笑僵住了,开玩笑,他是疯了才放着潇洒日子不过去折腾公司,这明明就是威胁。

        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几步外,是一贯准备算账玩儿手段的前奏,要是再早两年的宋渌柏只会抬脚直接踹过来,高中的时候他可没少被这么压迫。

        “我错了,真的。”宋历骁停下来,摸着甄杳的头语重心长道,“宋渌柏他比我高半个头,长得也帅,浔城的男人都嫉妒他,女人都想嫁给他。”

        甄杳立刻拼命点头附和:“很厉害。”

        宋历骁差点笑出声,赶紧拼命忍住。

        “大哥他脸都黑了。”走进门后,宋历骁才压低嗓音幸灾乐祸。

        甄杳有点担心,“这样他会生气吧?你会不会遭殃?”她当时还提心吊胆怕自己会挨骂,结果竟然没有。

        “放心吧,不会。”

        应该不会……吧。宋历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然而晚餐时,宋历骁就收到了“噩耗”,还是个反抗无效的噩耗。

        宋毕宣布让他接手几个子公司时,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咀嚼。

        男人垂眸事不关己的脸上仿佛写着五个字:迟来的报应。

        甄杳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历骁哥哥都没逃过,那是不是也生了她的气,要和她算账了?

        一顿饭她吃得很忐忑。

        吃完饭起身时,因为睡了一路又被插曲打岔的长长反射弧终于归位,甄杳这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提起她去医院检查的事,包括已经从医院回来的周惠。

        仿佛今天根本就没发生这件事一样。

        再晚一点的时候宋延辞忙完从医院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甄杳出于关心和礼貌问了问周惠那位陆小姐的现状。

        “就是个小车祸,一只手骨裂了,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周惠怕甄杳听见这些字眼会想起不好的事,说完就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有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霜琦是宋家资助过的学生,虽然她大你几岁,但说不定你们能有共同话题。”

        霜琦?甄杳突然愣了愣,向周惠求证是否是她想到的那个名字。

        “是啊,你认识她?”

        “我高中有一位英语老师和她同名。”

        周惠一脸惊奇,“她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英语老师。”

        信息都对的上,看来的确是同一个人了。甄杳有点不敢相信,世界真是小,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你和她熟悉吗?”

        她犹豫片刻,摇摇头,“她没在学校待很久,相处很有限。”

        于是周惠没再多问,只说下次有机会让他们见一见。

        甄杳却有点出神。关于这个老师的记忆虽然并不多,但是有一件她怎么也不可能忘记。

        那次是高一的某个下午,她被好朋友姜聆撺掇着给有朦胧好感的男孩子写了封情书,接着又壮着胆子逃了人生中第一次课。

        结果□□时却接二连三地遭遇意外。先是她裙边被挂住,进退维谷时又撞见了那位陆老师和某个陌生男人告白的现场。

        最后她和姜聆被老师抓住说教了一顿,而她为了不让情书被发现一咬牙扔了出去,却正好扔到了那个男人的车轮胎下面。

        甄杳灰溜溜地被迫回校时,只能安慰自己还好那人是背对着也不知道她是谁,那封情书也不一定就会被捡起来,更有可能的是进了环卫工人的垃圾箱。

        从前她的人生一帆风顺,如同泡在蜜罐里里,这就是最大的一桩乌龙与“挫折”了。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场车祸。

        车祸之后她休了学,这些日子就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杳杳,来玩儿个游戏。”宋历骁忽然兴致勃勃道,把她惊回了神。

        甄杳打起精神,“游戏?”

        “要是你能只凭手分辨出我们,我就满足你任意一个愿望,好不好?”

        她没拒绝,乖乖点了点头,于是在众人刻意保持的安静中,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轻点一下她的膝盖作为提醒。

        “杳杳,来。”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又捏了捏。

        “是延辞哥哥的手。”甄杳有了答案。

        宋延辞立刻笑了,“怎么分辨出来的?”

        “外科医生常常戴着手套,皮肤不会直接受到各种工具的磨损,所以很干净光滑。”

        “杳杳真聪明。”

        这语气太像夸小孩子,甄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再来再来。”宋历骁忙道。

        还来?甄杳不解,剩下的人就更好分辨了啊?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一副认真以待的模样,等宋历骁说“好了”的时候把手搭了过去。

        原本以为答案呼之欲出,可这一次她却愣了愣。

        这只手……

        她蹙眉,认认真真地从指尖摸到手背——手指修长笔直,连骨节都是恰好的大小,不会显得突兀,手背上四根掌骨凸起,能摸到一点盘踞其上的青筋纹路。

        手指绕到掌心,指腹掠过偶尔一处薄茧,摩擦得有点痒。

        会是宋历骁的手吗?可是他玩摄影和乐器,这只手上薄茧的位置明显不对,反而更像是握笔,还有高尔夫和马术这类运动留下的……

        客厅里除了抿着唇的少女,其他人都好整以暇地看向坐在单人位置上的那人。

        后者半垂着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这么看着那只纤白的手在自己左手上轻飘飘地摸索。

        只有某个非常细微的瞬间,他手指动了动。

        甄杳手蹙眉,手又往前探了探,指尖却忽然碰到了冰凉的腕表。

        她一愣。上次宋渌柏反握住她手的触感蓦地涌现,那时她也碰到了腕表坚硬的边缘。

        宋历骁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宋延辞刚才已经猜过了,而这显然也不可能是两个长辈的。

        像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甄杳飞快地缩回手,指腹更是像有羽毛尖儿在触碰,挠得她整个人一紧。

        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宋渌柏……不,她是根本没想到他会参与这种游戏。

        “怎么样,猜出来没有?”周惠笑问。

        甄杳一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翻来覆去地仔细摸就有点窘,如果是另外两个哥哥当然没什么,可这是宋渌柏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老虎头上拔毛。

        “……渌柏哥哥。”

        宋历骁立刻道:“怎么大哥的你也猜得出来?”

        “……我一个个排除的。”明明看不见,但她却还是垂着眼想避开那束可能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搁在腿上的双手动也不敢动,不自在得连指尖都快僵住了。

        几个人顿时围着沙发上的小姑娘一通夸奖,只有坐在旁边的男人难以察觉地轻轻皱了皱眉。

        那头宋历骁还在说:“还以为不熟的人你就猜不出呢。”

        “难得渌柏这么配合,”宋延辞说,“可惜没把你难住。”

        宋渌柏忽然站起身。

        “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宋毕抬头,“该不会要走了?”

        往常几个人在周日晚上各自回自己住处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还有点事没处理好。”说着略一停顿,又道,“我去书房。”

        “这还差不多。”周惠接话,“不止渌柏,你们几个都是,要是没什么必要情况就多在这边住,一起多陪陪杳杳。”

        “我倒是想跟杳杳待一块儿,但要是天天在几个公司间连轴转,我就是想回来也没机会啊。”宋历骁意有所指地低哼一声。

        闻言,甄杳忐忑地侧了侧身。

        “历骁哥哥。”等宋渌柏走后,她往旁边凑了凑,低声道,“渌柏哥哥突然走了,是因为生气了吗?”

        “放心,他要是因为这个生气,刚才妈让他把手伸出来的时候他就不会配合了。”

        “那就好,不过……要不是我问起你这些不该说的,你也不会非得去做不想做的事了。”

        宋历骁一愣,正要跟她解释,一句“其实跟这件事关系不大”又咽了回去。

        听小姑娘这么说,似乎觉得他是因为说实话才惹得宋渌柏不高兴?想到这他握拳挡着唇轻咳一声,这才勉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笑。

        既然这样,他不坑宋渌柏一把为自己报仇就说不过去了。

        “没什么,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和爸想让我接手公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这种话谁听了也不会高兴,他这么做也正常。”

        甄杳不由得回想起刚才摸到的那只手的轮廓,手好看声音也好听,但是其他的却和她想象出的天差地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亲自来蒋家“解救”自己的缘故,她忍不住就在想象里将他的样子从方方面面进行美化。

        即便他好像不太待见她。

        “那去接手公司了,你喜欢的那些事怎么办?”甄杳回神后转而问道。

        宋历骁心里软了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总有办法,放心吧。”

        ……

        晚上回房前,周惠像昨晚那样给甄杳端来一杯热牛奶。

        “惠姨。”察觉到对方起身要走,甄杳忙脱口喊道。

        “怎么了?”

        “今天去医院的事,大家都没有提起过。”她攥紧玻璃杯,“我知道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但是……”

        “杳杳。”身侧的沙发再度下陷,温热柔软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我们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有任何问题,那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治好它。”

        “可是,这不是能通过手术方案或者吃药就解决的病因。”她声音很低。

        心理原因……可谁知道会持续多久呢?如果她永远走不出去,是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我很感激你们对我的好,但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更不能因为这个模糊的结果成为你们长久的负担。”

        与其等以后把美好的感情耗尽,她可以趁现在自己主动离开。

        趁宋家没有感到负累,也趁她没有太过依赖。

        “傻孩子。”周惠心酸得差点掉眼泪,“我说过会照顾你直到彻底好起来,如果复明之后你不想走才更好。我和你父母认识这么多年,早就把你当成我半个女儿,渌柏他们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没多少时间回家,你就当是陪我吧。”

        看着小丫头眼圈红红的模样,她深吸了口气叮嘱:“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跟惠姨说第二遍了,好不好?从今天开始,就真正把我们当一家人信赖和依靠。”

        两人坐在一楼客厅说着话,没留意到投射在二楼回廊上的影子忽然动了动。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白皙修长,片刻后静静收了回去,隐没在墙角后。

        走廊光线延伸至尽头也没抵达黑沉的眼底,他静立一会转身折返。

        这番两人间的谈话很快结束,甄杳眨了眨因哭过而有点酸胀的眼睛,捧着佣人重新热好的牛奶安静地喝着。

        惠姨已经回房了,现在客厅里就她一个人待着平复心情。

        忽然,安静的别墅内有人打开了房门,然后踩着楼梯慢慢走下来。

        这个脚步声……

        甄杳顿时坐直了身子,赶紧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在假装没听见直接迅速回房和继续坐着这两个选项里天人交战,最后壮着胆子选择了后者。

        还是不要显得那么没礼貌,打个招呼再回房间吧。她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想到了今天宋历骁的那些话和那个游戏,控制不住地更加紧张局促。

        再趁机道个歉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渌柏哥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往这边走,直到在她身边坐下。

        甄杳悄悄并紧膝盖。

        “甄杳。”他突然叫她,咬字腔调冷淡。

        她像被老师点名似地赶紧应一声。

        “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靠近他的那只手忽然被隔着衣袖握住手腕,接着被引导着抬起来,“不用宋历骁告诉你,你自己来。”

        整条手臂顿时都不像自己的了,甄杳却不敢往回缩。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左手指尖就蓦地触及一片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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