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泽还是知道了。

        他来的很快。

        他跑进来的时候，脚步蹭在地板上，发出声响，人还没有穿过走廊过来，苏良已经知道是他，猛地抬起了头。

        苏良惊恐的像只小鹿。

        林家泽一身戾气，进来看见苏良和殷梅，阴狠的盯着苏良。

        殷梅知道苏良为什么要给自己打电话了。

        他们本应该是平等的，但是他们是不平等的，苏良扶着墙壁站起来，木讷不安。

        林家泽走近了，一个护士跟上来，将文件给他签字。

        他签了字，力透纸背的劲儿看的殷梅心里都发虚。

        签了字，林家泽询问护士两句，然后才走过来，苏良已经站不住了，嘴唇抖动着，半天却没有发出声音。

        林家泽一拳过来，直接打在苏良下巴上，苏良摔在地上。

        殷梅吓得叫一声。

        林家泽目光扫过来，阴沉的要命，殷梅瞬间闭嘴，赶紧过去扶苏良，苏良的颧骨发红，嘴角沁出鲜血。

        “滚。”林家泽齿缝迸出一个字。

        他看也不再看苏良，只在一边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护士听到扭打声跑过来，看见已经相安无事，又见林家泽吓人的厉害，就走了。

        苏良被殷梅扶着站起来。

        她感觉到他的手在抖。

        她看着他的手，突然一阵心酸，苏良做错了什么？两个人的事情，被林家泽的妈妈知道了，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林家泽做的，是直接给了苏良一拳。

        苏良确实有错，但又不全是他的错。

        殷梅想为苏良争辩，苏良已经出声：“走吧。”

        他声音轻轻地，像是强忍着哭声。

        殷梅心里一软，只好扶着他走出去，到楼下大厅没多久，一堆人从医院外面跑进来，殷梅正对着大门，里面有个人很眼熟，正是胥春的爸爸。

        殷梅赶紧背过身，挡住苏良。

        他们着急去看林家泽的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两人。

        等他们走了，殷梅长舒一口气。

        苏良抬头看着殷梅：“你也觉得我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对吗？”

        殷梅无话可说。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苏良低下头。

        过了约莫三个小时，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林家泽的妈妈被推了出来，从走廊上过，殷梅看见，急急过来告诉苏良。

        苏良没什么表情的坐着，他这个样子真是挺吓人的。

        殷梅摇摇他：“你怎么了？没事了。”

        苏良抬头看着殷梅：“我想回家了，你要跟我一块吗？”

        “啊？”

        苏良扯出一抹笑：“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他是真的被林家泽伤到了。

        殷梅本来想劝他先冷静下，谁知道，林家泽妈妈的床进病房没多久，几个男人就找了过来，他们中有人认出苏良。

        殷梅吓了一跳，赶紧拉着苏良要走。

        苏良却不动，只是坐着。

        一堆人上来，推开殷梅，拳脚相加，好一顿，才都走了。

        殷梅从地上扶起苏良。

        苏良看着她眼睛，说：“我不想活了，殷梅。”

        大约是搞艺术的，他的难过来的猝不及防，殷梅没办法，只好答应他陪着他回老家，苏良坚持不换衣服直接就走。

        殷梅只好跟他一块出了医院，打车回苏良的老家。

        路上的时候，苏良坐在副驾驶，他一言不发，只是路过一个林荫道的时候，他突然摇下窗子，视线看着外面，一直追着看外面的紫薇花。

        车行驶过林荫道之后，紫薇花消失。

        苏良突然抽出手机卡，朝着窗外扔了出去。

        殷梅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又想到，去苏良家挺远的，该给殷竹说一声，拿出手机，才发现不知道是摔坏了还是没电了，手机按着一直不亮。

        苏良正心情不好，她也不想添麻烦，于是便没有说话，打算到了苏良家里再给殷竹打个电话。

        汽车行驶，很快就出了市区，上了高速之后，殷梅有些晕车，就靠着车窗睡觉。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屏幕上显示着徐梦阁，手机显示剩百分之二电量的标志一闪而过。

        殷梅接了电话。

        徐梦阁笑着说：“今天你怎么没来啊？”

        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是欢快轻盈的，殷梅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什么？”

        “你忘了？”徐梦阁不可置信：“今天是胥春生日啊！”

        “哦，”殷梅瞥一眼前排的苏良，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看着是平静了很多，殷梅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告诉徐梦阁：“我朋友有点事情，我要去青州一趟，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殷竹，我到了之后会给他打个电话。”

        “啊？怎么突然去青州啊？我就这么跟殷竹说吗？我……”

        手机没电，直接关机了。

        殷梅看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长舒一口气。

        终于安静了，她把不回家的消息也传达给了殷竹，殷竹虽然有时候比较混蛋，但是大事情不会掉链子，他一定会在殷红召面前给自己打掩护的。

        到了苏良老家之后再告诉殷竹实情好了。

        殷梅这么想着，放下手机，扭头看着窗外，窗外已经渐渐黑了，浅灰色的天边黑云涌动，像是要下雨了，冷飕飕的，苏良一直开着车窗看着外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不是好事情。

        殷梅没说话。

        这次醒来之后，她没了睡意，就一直靠着车窗上，漫无目的的想着事情。

        汽车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天色黑茫茫，停着的地方却格外热闹。

        殷梅发现是在山脚下。

        山是旅游景区，巍峨的山下，夜里全都是登山的人，他们要趁着夜里上去，好看早上升起朝阳。

        售卖保险的，卖买食的小摊贩，加上旅游区的灯光，这里显得比医院有人情味多了。

        因为游客多，又下着蒙蒙小雨，看起来，昏黄色的灯摇晃着，有点像丽江的商业街。

        殷竹付了钱，两人下了车。

        苏良看起来好多了。

        殷梅说：“不回家么？”

        “我想上山去看看。”苏良看着她，轻轻一笑：“我一直很害怕高，特别害怕，从来不敢去高的地方，一过四层，我就脚底发软。”

        “你上次不是爬过山？”殷梅才说完，就想起当时因为他和林家泽吵架了，瞬间就闭上嘴。

        苏良眼睛扑闪一下，说：“要不要一起？看下朝阳？”

        他看似兴致勃勃，心里肯定血流涓涓。

        殷梅不好拒绝，就答应了，两个人买了票，坐进窄小的车厢里，传输带开始运行，载着人朝着山顶去。

        殷梅趴在窗口，向下看。

        森蒙蒙的雾气里，大树林立，巍峨错综的山头连绵起伏，金黄色的灯光遍布在山道上，像一颗颗小星星，一闪一闪的，更显得寂寥无比，忽然一阵风吹过，树叶像是无数枯叶蝶，簌簌而落，一些被风掀飞至半空中，盘旋着，从殷梅面前飘过后，朝着山林里落下去。

        殷梅和苏良到了山顶，他们下来，两个人背着在山下买的两包物资，在山顶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殷梅穿上羽绒服，从里面拣出一点吃的东西，递给苏良。

        苏良接过吃了一点，他还是不大说话。

        殷梅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两人就这么靠着坐了一夜。

        半夜的时候，殷梅突然醒来，她发现自己是靠在背包上，苏良不见了，她赶紧站起来，在周围寻找。

        山顶有很多是学生，因为此山高耸危险，上山都需要购买保险，学生觉得新奇刺激，凑在一块开着灯聊天说话。

        殷梅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苏良。

        他站在栅栏边，栅栏上都是同心锁和一个祈福的红色绸带，也有人站在边上看风景，但苏良绝对不是看风景。

        殷梅赶紧快步走过去，她怕吓到苏良，也不敢叫他。

        只是磨蹭的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不困么？”

        “不困。”苏良扭头看着她，她其实不属于很惊艳的长相，年纪小，眉目尚且未舒展开，只是开慧早，眉宇之间蒙着一层悲悯和温和。

        他看着她。

        她被回应，开心，轻轻一笑，是放心了，整个人的肩膀也松垮下去。

        浑身不再僵硬，人都显得轻盈很多。

        她说：“人还怪多的，我还没这个季节穿过羽绒服呢，刚才我看到有几个大学生，他们在玩狼人杀。”

        “嗯。”

        “你上大学的时候干什么啊？我看你履历可好看了，你跟我叔叔是同学，我叔叔在学校什么样子？他跟你可真不一样。”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画画，打篮球，做活动，有时候听讲座，跟着老师接活。你叔叔？他在学校天生反骨，带着一大堆人搞学生会运动。”

        “他吗？”

        “谢谢。”他突然说。

        他明白她的搜肠刮肚。

        她为了让他从伤心里走出来，她在努力，只是可惜，她太小，她不是他珍视的可以影响他心情的那个人，所以她搜肠刮肚才拿出来的安慰，不能给他丝毫减轻心中的痛苦。

        但这不是她的错。

        他很谢谢她，能大晚上，陪他走这一程。

        苏良郑重的说：“谢谢你。”

        殷梅听懂了，笑笑：“这儿还怪好看的。”

        “还没出太阳，出太阳之后，更好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过了凌晨四点之后，太阳徐徐升起，他们运气很好，这天是个好天气，一轮硕大的太阳从群山环抱中徐徐升起。

        金光遍撒。

        逶迤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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