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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


后来,  退休以后,安然曾仔细回想,怎么1983到1984年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呢?

        印象中的这两年,  她一方面忙工作,  厂子里的事越来越多,  因为1983年底东风纺织厂成为系统内第一个设立职工大学的单位,  成为省里的一面旗帜。

        每天下午六点钟以后,厂子里不仅有机器的轰隆声,  还有教授们上课的声音,学生们朗读的声音,职工家属院里也多了很多孩子的玩闹声。

        安然搞出一个奖励制度,凡是自愿加入职工大学学习并顺利参加每一年期末考的,按考试总成绩排名,  前三十名发钱。

        凡是取得单科成绩最高分的,  发钱。

        凡是按规定取得毕业证书的,  发钱。

        最后,谁的证书多,谁学到的技术多,  也发钱。

        安然以前自己开服装厂的时候就喜欢用这招,简直百试不爽。现在也一样,青工们为了能多得几十块钱,  全都铆足了劲,  一下班打一缸饭端到教室里,  边看书边吃,教授一来,所有人肃然起敬,晚课上到十一点依然舍不得让教授们下班走人,  问问题的排队都排到教室门外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呢。

        以前被耽误了,现在有不用交学费的大学可以上,取得的证书和资格单位也承认,能直接带来职称和工资的增长,谁会不愿学呢?

        目前开设了五个专业,每一个专业报名人数都是爆满,上课的时候教室坐不下,很多都是一条板凳坐五六个屁股,挤一挤,就能挤出海绵里的知识来。还有的干脆抱着小板凳来,靠墙坐,过道都快过不通了。

        不过家长们都去上大学了,孩子们就只能放养在院里,不是谁家的孩子打了谁家的,就是谁家的又弄坏了谁家的扫把撮箕盐巴罐子酱油瓶子啥的,厂办每天被这些告状的小孩搞得焦头烂额,太烦了呀。

        而安然只能想个办法,搞出个轮流值守,看护孩子的排班表,到了那天,如果那两名家长有事不能看护的话,就让他们想办法找人来替代或者换班,反正必须得保证家属院有家长在。

        大孩子还好,小孩子却必须得有人看着才行,不说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分配吃的换裤子,但至少得拦着别让小孩做危险的事。谁家都想读书,可孩子也是厂子的未来,不能放弃啊。

        安然以前在阳二钢就是搞工人大后方的工作,现在对家属区的事儿也是轻车驾熟,反正该怎么怎么来,谁也不能例外。反倒是工人们害怕因为值班看孩子而落下课程,复学后都会加倍努力,加倍的用心,把课程给补回来。

        东风纺织厂这股优良学风,在系统内很是有名,就是系统外的人都知道了这个职工大学的好处。它比夜大好的地方就是不用真枪实弹的考,只要想上,报个名就行,大大的提高了全体工人的积极性。

        为此,高美兰还在大会上夸过好几次,东纺简直不要太风光。

        当然,想要这种风光的人很多,想模仿的人也很多,甚至还有人来找安厂长取经,可一听东风纺织厂有那么多经费储备,动不动就发钱奖励,顿时都偃旗息鼓了。

        毕竟,东纺可是有钱呐。

        这个纺织厂,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已经成为整个纺织系统内最挣钱的厂子,而作为改革试点,省里同意他们在刨除运营成本后剩下的利润里,能够拿出一部分来自行支配。

        这种“支配”的空间可大了去,安然主要用在三个方面:一是涨工资,多劳多得,愿意加班的可以算加班费;二就是职工大学的奖励机制;三是改善职工福利,一年几个法定节假日,发点柴米油盐酱醋茶,家家户户都有份,儿童节有孩子的家庭还能多得十块钱。

        大的福利,譬如房子和大幅度涨工资暂时还做不到,但能切切实实改善职工生活的必需品,安然倒是很大方。

        要问这支“后起之秀”为啥这么能挣钱?那得从他们安厂长搞产研结合,把日本人的设备改造改造再改造说起。

        他们改造后的机器,不仅马力更大,效率更高,纺出来的布质量也非常好,染色固色也做得很好,怎么洗都不容易掉色,自然受市场欢迎。

        东纺现在的产量比刚开始翻了两番,产量一高,这时候又是开始对穿衣打扮最舍得花钱的几年,几乎是纺织布还没从机器上下来呢,就有服装厂来等着领货了,每逢出货的日子,门口的汽车长龙能排到省道上去。

        以致于都建厂这么长时间了,仓库就没放过几次成品,都是用来存放原材料的。

        另一方面,安然家俩孩子都是高中生了,生活自理能力和自律能力显著提高,不用再像小学生一样督促写作业检查作业啥的,衣服也能自己洗,时不时还会给帮忙做点家务,她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想吃啥做点,不想做就下顿馆子。现在大街上开的饭店可多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味道都非常好,份量非常足,一家四口点两菜一汤就够吃了,一顿下来也花不了几块钱,还能保持不浪费,把菜盘子吃得光光的。

        日子清闲,就过得快,等安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1984年6月份,十八岁差一个月的包文篮同学,准备高考了。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安然就问他需不需要妈妈每天请两个小时假陪他复习,人一副见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安然总感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高二这一年包文篮奋发图强,成绩又进了一步,稳定在班级前七,最好曾考过第四名,这可把当妈的高兴坏了,安然当场放出豪言壮语:要是能考上名牌大学,十八岁成人礼就是一辆小汽车。

        为了这辆小汽车,包文篮学习得更起劲了,基本每天回家都是看书,做卷子,改卷子,看错题,到了最后一个月他连吃饭都要看卷子上的错题。

        小野自愿成为他的人形喂饭机器,乖乖把馒头掰开,抹点虾酱或者牛肉酱,再夹一点土豆丝,送到他嘴边:“哥张嘴。”

        “嗯嗯,我妹喂的就是香。”

        “那是,哥你好好复习,别分心,我们也不说话吵你了,啊,明儿一早我还给你煮俩鸡蛋加一根油条,保准你门门考一百分。”

        “哥,紫菜汤不烫了,你快喝,这是补肾养心的……”

        话未说完,文篮一口汤喷了出来,瞪她一眼:“闭嘴,你哥我不需要补那玩意儿。”哪个男人能承认自己肾虚呢?反正他包文篮也是十八岁的男人了。

        小野虽然也上高一了,但因为年纪小,对这些“男人的话题”一知半解,一脸问号。

        安然和宋致远对视一眼,小野这孩子,是疯魔了吗?

        安文野这护哥狂魔有多狂呢?以前是哥哥蹬车载她,现在反过来,她在前面蹬得哼哧哼哧的,腿都快蹬断了,哥哥在后面的小座椅上,两条大长腿缩着,叼根狗尾巴草,时不时还嫌她骑太慢。

        安然曾在路上遇到过几次,说开车送他们,人兄妹俩都不要,就要一个当车夫,一个当大少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得吧,看你们能坚持到啥时候。

        包文篮的“奇怪”之处不光如此,他明明每天忙得吃饭喝汤都得妹妹伺候的人,居然还有时间每天早上洗个头,把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苍蝇上去都能摔个骨折。

        这一天,趁着周末兄妹俩和严斐房明朝相约上新华书店,安然帮儿子打扫房间。以前是不需要她帮忙的,但最近被小野搞得她于心有愧,自己这妈妈当得可真太轻松了。

        就当良心发现吧。

        她先把孩子桌上的书归拢一下,又把他床上团成一团的被子提起来起劲抖,阳光里都是抖出来的飞舞的灰尘。

        臭味倒是没有,毕竟个人卫生习惯还是好的,铺盖卷每半个月都会洗一次,平时天气好也会抱到阳台上暴晒一天。

        可是,安然还是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还抖出很多黑黑的,硬硬的毛茬呢?

        床上,这种东西,不会是……额,安然扶额,包文篮这是咋啦?

        因为也没养育过男孩子,她是真有点拿不准这是啥情况,着急道:“老宋老宋,你快来一下。”

        宋致远不像大院里的其他爸爸们,夏天只穿一个小背心,还得把背心掀起来露出大肚子和胳肢窝下的腋毛。他在家无论多么热的天,背心都是穿得规规矩矩,外头还得再披一件衬衣,戴上眼镜,配上十几根夹杂的白发,有点像个老干部。

        “怎么了?”

        安然指指地上抖落的东西:“你看看这是啥?”

        宋致远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不说话。

        安然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你有没有这么多的那啥……”

        老宋瞥她一眼,“你以为是什么?”

        “不是那啥吗?”

        老宋呵呵一笑,“人类胡须。”

        “啥?胡须?那怎么是连根拔起的?”几乎每一根底部都带着一块毛囊肌肉,一看就是被强力□□,而不是自然脱落的。

        宋致远也想不通,文篮这孩子怎么拔胡须呢?正常的生理常识他跟他讲过的啊,十三岁就讲过了,这两年确实是也长胡须,像个大人了,但也不至于……

        两口子都觉着怪怪的,剃须刀片宋致远就放在卫生间,各用各的,这种事情每个男孩子都会无师自通,不需要谁来教,怎么就要生拔呢?

        当然,安然还有另一种担忧,会不会不是他自己拔的,而是胡须自己掉的呢,还连着毛囊一起脱落,那会不会是生病了啊?

        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是生病可得赶紧治疗啊,想到这个可能安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准备等他回来就好好跟他谈谈。在生命健康面前,性别压根不重要。

        心里七上八下,安然得给自己找个事做,打算把厨房清洗一遍,柜子啥的打开散散味儿,好好的抹两道,正收拾着,小野哒哒哒回来了。

        “你哥呢?”

        “他去明朝哥家拿东西,我先回来。”小野穿着两年前在港城买的背带牛仔裤,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一米六五了,脸蛋跑得红溜溜,嘴巴红嘟嘟的,皮肤好得不得了,几乎是吹弹可破。

        安然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想问一问她知不知道她哥最近的异常,又觉着这种黄毛小丫头肯定不会知道,从文篮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还把她当小屁孩呢。

        正想着,小野就屁颠屁颠跟厨房进来,“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

        小野犹豫一下,“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得保证不跟我哥说。”

        安然顿时来劲,碗也不洗了,“咋回事?”

        原来,最近包文篮确实是有点不对劲的,他不仅在家里拔胡子拔得起劲,就是在外头也不对劲,据小野所说,她去班上找过他好几次都没找到人,每次都要等上课铃响了以后,他才急忙跑回教室上课。

        “我在半路堵到过他,原来他是从咱们学校后山爬出来的,那里有个神智不正常的人,我哥每天给他送吃的,课间还过去找他说话。”

        安然心头一松,不是啥大事儿,文篮从小就心软,乐于帮助别人,尤其是神智不正常的人他都会投入更多的关爱。毕竟,小时候傻杜鹃的死亡,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关键吧,那个人还有个妹妹,老爱找我哥说话,我怕我哥会早恋。”小野双手叉腰,十分生气,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督促哥哥考大学,一切将会影响哥哥考大学的人都是跟她安文野作对。

        “妹妹?那才多大哟,你别担心。”在男女问题上,安然是相信自己儿子的。

        “再说了,这世上还有比廖星月好的女孩子吗,在你哥眼里。”

        小野一想也是,但她还是嘟着嘴说:“星月姐姐不在,我不允许被人趁虚而入……那个女生我没见过长什么样,看背影不高,很瘦,比我哥小,反正我不喜欢。”

        安然:“……”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护哥狂魔魔怔了吗?怎么就操起小姑子的心了呢。

        以前没见她对她哥的事这么上心啊。

        小野叹口气,“我就想以后还跟我哥在一个地方上学,他要是不努力,怎么跟我一起去京市呢?”

        安然一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小野毕竟还小,安然其实并不是很放心她一个人去千里之外求学,如果兄妹俩能在一个城市,她也更放心。

        母女互通有无,安然大概猜出这么个套路:包文篮因为救济一个痴呆人而跟痴呆人的妹妹认识,小姑娘既感动于他的热心,估计也还有点喜欢他的帅气,于是频频示好,少男文篮动没动心不知道,反正为什么拔胡子还是没想明白。

        安然决定暂时放手不管,因为快考试了,这事管不了,一旦管的方式方法不对,引起文篮的反感和叛逆,那影响的可是高考。

        这一辈子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高考,安然就是不想丢开也不行。

        ***

        要装不知道,其实还挺难的,安然在外面强势,可在家里也是华国千千万万普通老母亲中的一员,每天看着他们天真打闹的模样,心里就想到几十年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能找到相爱的人,结婚生子了吧?然后是不是又会重复她和老宋的生活呢?

        这时候,安然难免就要想到小野说的,那个可能跟哥哥早恋的女孩子,听说给文篮送了好多东西呢,倒不一定是啥值钱物件儿,但小女孩子家缝的碎布钱包、鞋垫,以及护膝护腕,都是很有心意的小东西。

        以前安然没发现,自从小野一说以后,再看见这么多有心意的小东西,安然就要多看两眼,心说那小姑娘可真有心。

        为了不引起儿子的情绪波动,安然只能忍着啥也不说,心里却想:臭小子,等高考完老娘得问问你,跟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要真没事你收人家东西干啥?有事那你把廖星月至于何地?

        有了这些小心思,安然真是度日如年,每天一睁眼就在想儿子的事儿。不是她没去跟踪过,她也想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不然怎么能把自己个直男儿子哄得心甘情愿收她礼物,可她跟踪了好几次,包文篮都跟后脑勺上长眼睛似的把自行车横在她车子前,嬉皮笑脸问:“妈你干啥呢?跟我们顺路吗?”

        后来,安然就改变策略,上学的时候不跟踪了,等看着差不多到下课的点摸到学校外面去,一连去蹲守了几天,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单位还离不了人呢,福尔摩斯安蹲了几天只能放弃,心里不得不感慨,包文篮要是跟安文野一样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该多好啊,她能直截了当地问他的想法,现在搞得,跟打游击战似的。

        这几天,厂里基本没啥大事,安然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开会,各个单位跑,听取上级文件精神,回到单位还得把文件精神整理一下,由张卫东和秦京河琢磨着写点总结,再在厂里做一次通俗易懂的宣讲。

        最近最重要的事情主要是居民身份证制度的施行,自从四月里颁布实施制度以来,各大单位都在积极组织职工们申领居民身份证,街道居委会宣讲,单位宣讲,学校也要宣讲,只要是年满十六周岁就满足申领条件,所以高中是重点宣讲对象。

        安然在厂里宣讲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为了响应国家各级部门号召,另一方面嘛,这也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以后华国人想去哪儿就方便多了,直接促进了外出务工、就业,也更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不是吗?

        好在东纺的工人最听安厂长的话,政策一宣传,大家就都去申领了,安然不需要花什么工夫做思想工作。

        到了六月底,厂里三分之二的工人及其家属都已经申领了身份证,安然让厂办统计一下,“目前还有哪些工人没申领,你们再去做一下动员工作,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好好说话,多给大家讲讲申领以后的好处,知道吗?”

        “好嘞厂长,最多再有三个月,我们一定让在咱们东纺的职工和家属人人都有身份证。”钱文韬说。

        大家都笑了,安然觉着,这两年的社会发展实在是太快了,年初领导人才在三个经济特区提出“特区是技术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识的窗口”,现在省里为了号召内陆地区前去学技术学知识学管理,打算组建一支学习考察队伍,趁着夏天去一趟特区呢。

        省厅已经露出口风,安然是肯定要去的,所以她现在必须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好。“孔副,秦副,杨副留下,其他人先散会吧。”

        张卫东看着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忙去把门关上,他自己则坐在离领导们不远的地方,掏出笔记本。

        “咱们班子留下呢,是有个事要跟大家说一下,安排一下接下来两个月的工作,目前大家有没有什么困难?”

        安然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又不是那种温柔婉转的声音,而是泉水一般叮咚脆响,给人一种很直接、很干脆的感觉。

        她的行事作风也确实是干脆利落的,仿佛一个手起刀落的女侠,所有人都知道,于是也不废话。

        孔南风先说:“困难倒是没有,就是咱们目前产能不足越来越明显,很多下游企业都在等着咱们的产品,现在发愁的不是卖,而是生产不出来。”

        别的厂子生产出来发愁卖不出去,把一线工人都派出去当推销业务员,拉自家亲戚朋友当人头,因为不卖出去工资都发不出来。

        可东纺不一样,名气打出去以后不缺客户,缺的是产品生产不出来。

        “对,我昨天下去车间,老王他们几个也是这么说,大家铆足了劲的干,机器能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但咱们工人却不行,三班倒也就那么多人,三个人看顾四台机器也忙不过来。”杨靖跟着说。

        安然点点头,用钢笔在本子上“唰唰唰”的记下,“行,这个问题我以前也发现有点苗头,也寻思着再招一批工人的事,但考虑到招进来配套的工资福利待遇得跟上,尤其是住房,也是个大问题。”

        这是最实际的问题,招工谁不高兴呢?反正目前东纺已经在盈利了,而且利润不低,再招几个工人进来压根不难,关键是配套设施跟不上,很容易让后来的工人们心里不平衡,有抵触心理。

        “那要不再向省里申请,盖几栋宿舍楼?”杨靖说。

        安然摇头,“我看现在省里的意思是,以后咱们厂里的项目都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财政吃紧。”这两年到处都在大搞建设,大刀阔斧,每天等着找高美兰要钱的单位没一千也有八百,可没钱啊,怎么扶持?别的半死不活的厂子倒是还有可能再吃财政拨款,可像东纺现在是省里有名的高利润厂子,就别想了。

        “老孔,咱们厂现在账面上能拿出来的钱有多少?”

        孔南风都不用看笔记本或者资料,直接脱口而出:“扣除三个月的所有支出,应该是三十万左右。”

        这是流动资金,三十万其实已经算不少了,毕竟正式开始盈利也是最近一年的事,还得刨除保证正常生产秩序所需的经费,以及三个月的工资、水电、原材料等开支,能拿出来三十万的流动资金已经算是个非常不错的厂子了。

        安然盖房子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建筑成本增长很快,三十万不一定能盖出多少像样的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秦京河忽然灵机一动,“要不先招一批青工,住房咱们先不忙,可以让工人先住自己家……”

        杨靖有点着急,“那工人上下班不方便啊,尤其是三班倒的,咱们厂子距离市里十几公里,直达的公共汽车也不是经常有,这……”他以前就是全靠两条腿蹬自行车蹬出来的,刮风下雨的时候真的倍感艰难。

        “还有安全问题。”去年实行过一次严打之后,治安倒是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但那是白天,夜里还是有偷盗抢劫的,任何时代都不缺好逸恶劳捞偏门的人。

        东纺工人大多数是女工,上下夜班骑着自行车,要是出点啥事厂里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咱们可以租交通车啊,三班上下时间可以租两辆交通车,在市里设置几个固定站点,在固定时间点,专门接送上下班工人。”

        安然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上辈子这样的企业通勤车还是很多的,跑固定线路,每个月顶多就是补贴点租车费和油钱,以及司机的工资,花不了几个钱。可好处却是多多的,显而易见的,既能方便工人上下班,又能保障工人工作途中的安全,说出去这都是工人福利,也是东纺的面子不是?

        还能增强东纺工人集体荣誉感,荣誉感在某些时候就是凝聚力。

        “老秦你这脑袋瓜还挺灵。”杨靖给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嘿嘿笑着说。

        安然也笑,看吧,当初四人小组里出来的都是藏龙卧虎,干啥的都有,而且不干则已,一干都是很能拿出手的。当即,大家就商量出一个具体的汽车租赁方案,具体实施由杨靖负责,秦京河写一份招工计划,具体需要扩充哪些车间,哪些岗位,需要什么样的工人,待遇如何,这都得亲自去到每一个车间考察,安然相信他有这个耐心。

        至于孔南风,他本来也是分管财务的副厂长,就做好厂里的大管家,把各项经费保障上,向省厅打招工申请的则是张卫东,由他带着厂办的钱文韬一行人来做文字梳理工作。

        安排完工作,安然回到家,整个人并不轻松,甚至还有点焦虑。

        活了两辈子,再一次当高考生的家长,可能是后世的氛围宣传让她心有余悸,包文篮这样的性子吧,不像别的孩子,说是今年考不好,明年卷土重来就行的。他就是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年至关重要。

        结果老宋下班回来看见冷锅冷灶,“今儿咱们出去吃?”

        安然答非所问:“你说包文篮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老宋看了看他房间的方向,“不行咱们就别管了,让他保送军医大吧。”

        他没说的是,如果军医大保送名额拿不到,高考又落榜的话,他就豁出面子,找人帮忙给文篮送部队去。在这个领域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有一点资源的。

        虽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有更好的法子吗?养了这么多年,不是儿子却胜似儿子。

        “可他不想当医生,强扭的瓜不甜。”

        老宋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个事来,“对了,今早接到部委通知,我下礼拜得去海城开会,估计得一个礼拜。”

        安然一听松口气,高考是下个月7号,还能赶回来,可下一秒宋致远又说:“结束后可能还要安排我和小萧去一趟日本,做学术交流。”萧若玲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

        “去多久?”

        “一个月左右。”

        安然“啊”一声,怎么这么巧!

        “怎么?”

        安然苦笑,“我接下来也要去南方特区学习,至少三个月,这可咋整?”两个大人都出去了,留下一个护哥狂魔和一个高考生,这不行啊。

        可是双方都是自己所在行业很优秀的人才,这种学习和交流的机会不是谁都能碰上的,要放弃的话机会可惜,不放弃的话,考察和学习是国家级项目,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改期,毕竟地球不是围着他们两口子转的。

        如果不去的话,表面看是自愿放弃升造机会,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自己比竞争者同行少了这么个提升的机会,以后想要赶上别人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有些领域或许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这个时代,所有人昂头向上,想要走在时代前沿就不能停下,哪怕是片刻歇息也不行。你不上,自有别人上,你不努力,别人可不会停下等你。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好吧,安然的烦心事又多了一桩,晚饭也没心思吃,随便吃了半个馒头就只喝了一碗汤。

        “妈电话。”小野照例是在电脑跟前鼓捣,电话机就摆在沙发旁的立柜顶上,离她最近。

        “谁啊?”

        “严奶奶。”

        安然忙打起精神,擦了擦手,“婶子?”

        “小安啊,吃没饭?没打扰你们吧?”高美兰的声音很温和,但也很疲惫,最近身体不太好,听胡文静说已经在省医院的高干病房住了三天了,安然正打算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呢。

        “吃了,婶子您吃过没?最近好点没?”

        “已经好多了,你们别挂我,我今儿想问问你,听说去南方学习的事了吗?”

        原来,这主意是她出的,只不过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无力操持,只能交给政府办那边负责。自己提出的项目却无缘操持,她的语气里是少有的惋惜,和一点点不得不服老的惆怅。

        “这次去的是经济特区,全国各个省份的优秀人才汇聚深市,预计是深市、珠市和厦市各待一个月,每个省只有五个名额,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希望你……毕竟,机会很难得。”

        老人家的谆谆教诲,苦口婆心,让安然那句“文篮要高考”给咽了回去,很明显,老人家对她寄予厚望。

        现在的特区,就是以后的经济发展火车头啊,能去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不算,到时候全国各地精英汇聚一堂,她学到的更多的是人脉和资源,以后想要取得长足发展,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能成为石兰省这五分之一,是安然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她第一次意识到体制内外的区别,平台不一样,能获得的资讯和机会也是完全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民营企业家想要获得这样的机会恐怕还得再等几年,等到民营经济体成为真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存在时才行。

        “好。”安然牙一咬,只能答应。

        高美兰的身体确实一年比一年差了,今年任期一满,估计就要退了,虽然京市那边有意让她过去的,但她知道自己身体条件,去到那边气候各方面不适应,过去不仅干不了多少工作,还得拖后腿,作为一辈子的女强人,只能扼腕叹息,选择就在石兰省好好修养吧。毕竟,现在儿子大有可为,她,却不得不服老。

        所以,这算是她任内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吧。

        相比自己的前途和能获得的东西,安然更想让她放心,满足她卸任前最后一个心愿,以后老了想起这批企业家或者优秀的管理者是在她主政期间送出去的,也是一种安慰。

        安然觉着,自己不能辜负老太太对自己的关爱和欣赏。

        所以,晚上,安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家人。

        听说爸妈都要出去学习,小野有点点不放心,爸爸还是去日本,可得保护好自己呀,记得要按时吃一日三餐哟。

        至于妈妈,那就不用担心啦,妈妈自理能力超强,只需要劝她少生气就行,毕竟生气可是很伤身体的,“妈记得给我带贝壳回来,要是能带那种大虾就更好了。”

        安然:喵喵喵??你都不挽留一下吗?

        不,人安文野就差唱千里之外送你离开了。

        当然,要说这件事最高兴的非包文篮莫属,他每天被妈妈盯着复习都快被盯死了,“妈你们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保证考个你们不敢想的大学。”

        安然现在已经对考大学三个字PTSD了,心头就是一紧,“我可警告你啊包文篮,有任何事情咱们都不着急,先把高考过了再说,成吗?”

        “成。”

        安然还是不放心,“那你答应我,一定会把高考当头等大事对待,再大的事情都必须为高考让步。”

        文篮有点不耐烦,“哎呀是是是,我答应,答应还不行吗,你赶紧收拾东西吧,我看书去了,别来打扰我。”

        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说走就走的背影,安然当即给包淑英去了个电话,让她无论怎样也要来书城照顾他们三个月,虽然俩孩子的自理能力真的很强,完全能独立生活,可家有考生啊。

        今年陈六福医馆的生意更好了,包淑英一个人既收银又抓药根本顾不过来,只能请了好几个工人帮忙,年轻人无论是抓药还是收银都比她上手快,陈六福也心疼她太辛苦,不让她帮忙了……反正她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一口答应。

        接下来几天,安然一方面得置办她和老宋出差的行李,另一面还得安排好厂里工作,幸好罗书记修养一段时间后又厚着脸皮出山了,有他坐镇,张卫东随时跟自己保持联系,还有其他三名副厂长都算跟自己是一条战线的,安然倒是放心了。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招工的事儿,光这两个字流传到社会上都能挑动群众敏感的神经,所以必须谨慎对待。幸好以前招工的时候就是他们几人一起筹备的,算是有经验,安然答应去到那边后第一时间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们,经常保持联系。

        最后一件要准备的事,那就是俩孩子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

        安然给包淑英拿了一千块现金,又带着她去厂区和附近菜市场,市区自由市场逛过,路线怎么走,怎么乘坐交通工具都教会了,反正也不需要老太太干啥,家务俩孩子会抢着做,她只需要煮煮一日三餐,管管他们写作业,别乱跑,早上叫起,别睡过头就行。

        当然,至于打电话嘛,老太太早就会了,在阳城就是她自个儿拨号打过来的,以后有啥事都能第一时间通知闺女和女婿。

        安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隔壁找石万磊和房平西李小艾,希望他们平时多关照一下孩子们,要是有什么老太太忙不过来的麻烦他们帮衬一下,大家伙忙答应,让她两口子只管放心的去,保证不会让俩孩子掉一根汗毛。

        “安阿姨你只管去吧,哥哥和妹妹我来保护,谁敢碰他们一根手指,我石榴第一个不饶。”十四岁的石榴长得就像一棵小白杨,长手长脚。

        “石榴姐不行还有我呢阿姨,你还记得我的本事吗?”李忘忧骄傲地说。

        看吧,这时候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和谐,和谐到不分彼此,大家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一般。

        宋致远先动脚,他走了一个礼拜,石兰省这边的学习团才开始动脚。直到坐上飞机的一瞬间,安然的心也没离开这个小家,尤其是俩孩子,她从没这么不安过。

        大概这就是已婚已育妇女的心态吧,只不过她已经算非常非常幸运的,她的孩子衣食无忧,她能托付一群值得信赖的人,还有一个已经可以预见的,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的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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