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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侯府


  析秋换了件水粉的褙子,又重新梳了妆面,左边一支碧玉玲珑簪,右边一朵红梅银丝镂空珠花,耳朵上缀着珍珠宝石耳坠,清淡素雅中有点一丝小女儿的娇态,她带着宋妈妈和司杏司榴一路去了外院。

  刚一进门,便就看到大太太身边坐着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几岁的妈妈,圆脸,长的很富态,个子和佟析玉相仿在女性中算是高挑的,满脸笑容的和大太太说着话:“太夫人可不是高兴!一听到消息立刻就带着奴婢赶了过去,等太医查完了,亲自看着二夫人喝了药睡下,太医虽说半个月再确诊,可我们太夫人可是生过五个孩子的,一看二夫人那模样心里也就有数了……还把侯夫人喊了过去,嘱咐了半晌,府里吃的用的,下人的规矩都要严格,半点都马虎不得。”

  大太太就笑容满面的回道:“太夫人费心了,华儿虽出嫁这些年,可到了侯府有太夫人疼着,和家里一样,性情都没变,一样的孩子气,若不是知道有太夫人坐镇,我还真是不放心她。”

  那位妈妈就笑道:“亲家太太可别这么说,二夫人那是在您跟前撒娇孩子气,在府里那可是能干的,太夫人常常把她挂在嘴边,说满府里都找不到有她会说话,做事干脆爽快的。”

  仿佛很喜欢佟析华的样子。

  大太太就心里就满意了十分,佟析华过的好,又能得太夫人的喜爱,她比谁都要开心。

  “母亲!”析秋就瞅着间隙,由代荷掀了帘子走了进去,大太太看见她,就对那位妈妈介绍道:“这就是六丫头。”又朝析秋招招手:“来见过吴妈妈。”

  析秋就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朝吴妈妈屈膝行了礼:“吴妈妈好。”

  “六小姐。”吴妈妈就很客气的扶了析秋,面色柔和的看着她:“果然和二夫人说的一样,是个标志的美人。”大太太就目光一转,笑道:“妈妈可别听华儿夸,在她眼里几个妹妹都是天仙,夸起来也没个底的。”

  吴妈妈就笑了起来:“这可不是姐妹亲厚才这样,若不然就是再美的仙子,也看不出美来了,还是亲家太太教导有方啊。”

  大太太笑着,析秋面颊微红垂着头,吴妈妈就一拍手道:“瞧我这老糊涂,见着六小姐这样的美人,竟是把正事忘了。”她拿出个黑漆描金的楠木匣子捧在手上:“这是太夫人替我们二夫人回的礼,说是那件斗篷做的精致,六小姐费了不少心思,就让奴婢把这个送来了,还请夫人明日带六小姐以及其它几位小姐一同去府上坐坐,也没请旁的人,就自家人吃个饭热闹一下就好。”

  大太太眉头就几不可闻的蹙了蹙,随即露出笑颜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一准过去!”

  吴妈妈就笑着直点头:“好。奴婢在府里等亲家太太和诸位小姐。”又将那匣子递给析秋:“六小姐可一定要来啊。”

  析秋上前行了礼:“大姐姐自小待我亲厚,她的事也就是我的,若真能因我让大姐姐多添些福寿,便是让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如今倒收太夫人的礼,我明儿去可没脸见大姐姐了。”

  “六小姐客气了,便是亲姐妹,这送了礼又岂有不回的道理!”将匣子交给跟着析秋来的司榴。

  析秋又行了礼,垂首道:“是!”

  她不曾见过这位六小姐,今儿一见却是暗暗诧异,一个庶女这样的落落的大方,全没有半点小家子气,吴妈妈又看了大太太一眼,心道佟府果然是书香之家,小姐走出来个个是端庄雅致,从容大方!

  她暗暗点头不已。

  大太太就唇角露出笑容,微微满意了一分。

  “既如此,那我也不坐了,我明儿在府里恭候亲家太太。”吴妈妈就朝大太太福了福,朝析秋微微一笑,大太太就接了话道:“那就不多留你,让房妈妈送送你。”

  吴妈妈笑着,房妈妈就上来挽了吴妈妈的手:“妈妈也是忙人,若不然难得来趟,也到我那里坐坐。”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析秋将两人送到门口,看着房妈妈和吴妈妈走远,她才回转过身,大太太已经进了离间,她从司榴手中将匣子接过来,进了离间,便看也不看匣子一眼,将它放在大太太左手边的炕桌上,小声的道:“还劳烦母亲,把这转给四姐姐吧,如今三位小姐倒我一人拿了礼,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大太太就眉梢一挑,去看析秋:“这是太夫人给你的,你给了你四姐姐八妹妹,你岂不是落了空。”

  析秋微微笑着看着大太太:“我们是姐妹,荣辱共存,不分彼此,即使姐妹有的,便也是我的,女儿又怎么能如此自私。”

  司榴心疼的看着那个黑漆匣子,平日里六小姐也单独收过礼,上次给五夫人做了五六件小衣,五夫人就让人送了好些布匹作为谢礼,六小姐也没如今天这样,直接拿去给大太太分给另外小姐,今儿怎么就要分了,她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只是替六小姐不值!

  大太太慢慢喝着茶,目光在析秋的脸上一转,落在她的眼睛里,随即笑了起来:“四丫头,八丫头各自都有,这既是太夫人给你的,你便拿着罢。”

  析秋一愣,随即露出迟疑的表情来,这时房妈妈正好送了人回来,一见析秋这样,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很利落的上前将匣子塞到析秋手中,笑着道:“六小姐大可不必心里难受,太夫人给四小姐,八小姐的礼一早让人送去小姐房里了,这是给六小姐的,您就拿着吧!”

  析秋推无可推的接过来。

  大太太就道:“明日我们还要出门,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早些歇着!”析秋点头应是,出了门,宋妈妈正在外面侯着,四个人上了小径。

  刚进了知秋院,司榴就迫不及待的把宋妈妈支开,把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小姐今儿是怎么了,吴妈妈不是说礼是给您的,怎么您转了身又说分了呢。”她瞧着心里气不顺。

  析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司杏就扯了扯司榴的袖子,小声叱道:“小姐做事,自是心里有数的,用得着你来问缘由么。”司榴不服气:“我这不是替小姐不值嘛!”

  司杏就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小姐,我可管不住她了。”

  析秋就噗嗤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让她说吧。”司榴就嘟着嘴道:“小姐这样……显得……”

  析秋笑着接了她的话道:“小家子气是不是?”

  司杏摇头,司榴猛点头!

  析秋就笑道:“你们这样想,但大太太必然不会这么想,一件斗篷已经让我在太夫人面前露了脸,不管太夫人是否单记着我,还是三个姐妹都送,我都已经出够了风头,明日还要去侯府,依大太太一早的打算,定只想带着四姐姐去的,如今太夫人又邀了我和八妹妹,这样的风头我无论如何都是要让一让的,我将礼物交出去,就是在告诉大太太,我知道轻重知道该怎么做。”

  “啊?”司榴惊诧的啊了一声,泄了气一样坐在杌子上,司杏也暗暗叹了口气。

  析秋抿唇轻笑,又朝司榴道:“你明日就不要跟着去了,正好出了府把该买的东西买一买,眼下也没多少时间,又是你自己的婚事,可不能马虎了。”

  司榴就点点头,又不甘心的打开那个盒子,随即一愣朝析秋笑道:“幸好小姐没让出去,这可是好东西。”

  析秋便是不看,从司榴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也能猜到必然是金银玉石,能换了银子用的,待司榴把盒子拿过来一看,果然里面放了一副赤金的头面,约莫五六两重,样子也是常见的。

  她不由感叹,太夫人不愧是久经风雨的,东西送的这样巧妙。

  司榴已经收了方才的颓丧,忙把东西收起来锁进箱笼里,笑着道:“这下好了,我还担心小姐没有钱用,如今得了这金头面,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司杏也是满眼的高兴,可又露出担忧之色来:“即是太夫人送的,我们若是绞了去换银子,是不是不好?”

  “放心。”析秋已经站了起来,脱了外面的褙子,又换了件半旧的芙蓉色的,坐到炕头上重新拿笔去画花样子,边道:“太夫人既回的是这样的礼,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放心用便是。”

  司杏,司榴就笑了起来:“小姐这个梦做的真值!”又道:“奴婢去打听打听,四小姐和六小姐都送了什么。”

  析秋无语……

  第二日一早,大太太房里的婆子就隔着门帘子来催:“太太说卯时启程,让六小姐准备准备。”

  析秋就起了床在房里吃过早饭,换了衣裳,就去了佟析砚那边,佟析砚正在房间里唉声叹气的,一见析秋来也不动,耷拉着小脸,尽是不悦。

  心竹在一旁直朝析秋打眼色。

  “这是怎么了?”析秋笑着在佟析砚身边坐了下来,又去看一桌子没有动过的早饭,床上零散摆着的衣服裙子:“又不吃饭,又不换衣服的,可是不舒服?”

  谁知道佟析砚却是叹了口气,红了眼睛道:“他前几日来信,说是见到了侯爷,还在侯爷的军帐里住了下了,让我不用担心,可自那封信之后,一连七八日他就再没信回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边又乱,我正担心着呢。”

  “没有信回来也不表示他就出了事。”析秋去拉她坐在桌边,将筷子塞在她手里:“不是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况且,有侯爷在,蒋公子又是聪明的,哪会有什么事,你岂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要他好好的,你却日日忧思生了病。”

  “真的是这样?”佟析砚抓住析秋的手:“我怎么觉得心里慌的很,眼皮也是跳个不停。”

  析秋就笑着道:“我瞧着你是饿的慌了……”

  心竹在后面噗嗤笑了出来,佟析砚恼了,瞪着析秋道:“我心里正难受,你竟拿我打趣。”

  “没有,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快把饭吃了,母亲还等着我们,无论他那边是什么情况,你饿着肚子也解决不了问题,就安安心心的等他回来吧!”说着拿了副筷给佟析砚夹了块山药糕放在她碗里。

  好说歹说,佟析砚终于放下心来,勉强吃了半碗粥,又让心竹替她换了衣裳,和析秋去了智荟苑。

  进了门,佟析玉早就到了,在大太太身边伺候着,析秋和大太太行了礼,又回了佟析玉的礼,大太太吃完饭又陪着坐了一会儿,侯府来接的马车已经到了,析秋没想到太夫人这样看中佟府,竟是派了马车来接。

  几人随着大太太去了二门,马车早就候在哪里,两辆黑漆的平头的马车,看着普普通通,但车里面装饰却不简单,苏绣的绡纱迎枕,大红姑戎毡毯,就连挂着的车帘子上也是锦绣阁拿手的湘绣针法……

  析秋和佟析玉坐在后面一辆车上,大太太就带着佟析砚坐在前面,又有佟府的一辆车跟在后面,上面坐着丫头婆子以及大太太带去给佟析华的药材和给太夫人的礼物。

  侯府住在皇城的外面,到皇宫不过两盏茶的路程,和武进伯府离的也不算远,可若是从稍偏的佟府出发,路上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车子穿过大半个京城,一路上佟析玉显得既兴奋又有些忐忑不安,她左右摸了摸迎枕,又仔细看了看车帘子上的针脚,眼底露出期待之色,歪着看着析秋问道:“六姐姐,您可去过侯府?”

  析秋就有些诧异,上次去武进伯府的时候,她虽没有多在意佟析玉,但她并不如今儿这样的紧张,让她想到前世里她刚刚毕业时,应聘一家颇有规模她也很中意的单位时,那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感觉。

  她朝佟析玉微微笑着,摇着头道:“我也是第一次。”佟析玉仿佛松了口气,却又提了上来:“六姐姐,我今儿的穿着可有哪里不妥?我本想去问姨娘,可时间却是来不及。”

  析秋打量着佟析玉今天的穿着,一件石榴红的双金撒花褙子,月白的挑线裙子,梳着坠马髻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坠在额际,让她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的通透,犹如含苞待放的青涩花朵,却又不失艳丽。

  又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件芙蓉色素面褙子,月白的挑线裙子,头上并插了两只发钗,比起佟析玉的隆重,她这样的打扮显的寒酸许多。

  析秋真诚的点点头:“很好看。”却觉得佟析玉的打扮过于隆重了些。

  “真的?”佟析玉又抚了抚了本就平整的裙子,又按了按头上的步摇,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看着析秋想问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析秋见她这样,就转了头掀了帘子的一角去看车外面,这时佟析玉却夸张的忽然伸过手来拍析秋的手背:“六姐姐不可,这外面可都是侯府来的跟车婆子,若是被她们看见,定是要笑话我们佟府没了规矩。”

  析秋眉梢一挑,觉得佟析玉今儿确实有些过来,侯府虽是来了跟车婆子,她上前看了也不过两个,却都在大太太那辆车左右,跟着她们的都是佟府的婆子,况且,这条道她上次走过,便知道这里人少,掀了帘子的一角也不会被人瞧见,佟析玉这样紧张惶恐的,倒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好!”不管怎么说,析秋还是笑着放了帘子:“还是八妹妹想的周到。”

  佟析玉就面露歉意的去看析秋的手背,羞涩的道歉:“是妹妹鲁莽了。”析秋笑着摇头:“没事。”便靠在车后的垫子上,闭上了眼睛假寐。

  佟析玉几次想张嘴和析秋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迟疑了半晌正待她开口,这时赶车的婆子一声鞭子响,外面的跟车婆子就已经对车里小声道:“六小姐,八小姐,到了侯府了侧门了。”析秋隔着帘子嗯了一声道:“知道了。”

  紧接着马车颠簸了一下,析秋知道这是进了侧门,又行了小片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等析秋由春雁扶着下来时,大太太已经和佟析砚站在了垂花门外正和一个妈妈说着话,析秋走进了才看清,正是昨天去府里的吴妈妈,她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和大太太道:“太夫人正等着您呢。”

  大太太就笑着道:“那我们进去吧。”就由房妈妈和吴妈妈各一边,扶着进了垂花门,又上了停在门口的清帷小油车,这一次各人单独分开坐,司杏和春雁便上了车一左一右坐在析秋的身边。

  春雁显得的很紧张,因为没有了旁的人,析秋就毫无顾忌的掀开帘子去看外面,车外婆子给马套上了车辕,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过了一道假山做的影壁,便上到一条青石板铺的小径,路的两边种满了桦树和一些大周并不常见的树种,树丛间也是姹紫嫣红的开着花,花香漫溢一眼望不到边,她生出种错觉,仿佛此刻正在国家森林公园里游逛,而不是在某府的宅子里。

  她暗暗感叹,宣宁侯府到底占了多少地,真不愧是曾经鼎盛一时的国舅府。

  “小姐,这里就是大小姐住的地方?”春雁暗暗咋舌不已,这院子装饰看着不出彩,平淡无奇,可她却被这样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之处的园子震住,看着车外面收不回目光。

  听说老侯爷极爱花花草草,也酷爱种树,这些树木可能就是当年老侯爷致仕那几年种的,虽是过了几十年老侯爷已经不在,但也能看出大夫人依旧是在精心打理着。

  不待析秋回答,马车就走过了树林向西拐去,析秋便到看车的左面有一排石壁,石壁上的雕刻经年累月的雨水侵蚀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出上面雕刻的一副宅门富贵的景象,从门口停着的马车,到小厮搀扶贵人下车,一路和贵人说笑进了正门里,又换了内院的妇人接引,路上川流不息的下人恭恭敬敬的立在一边,那贵人满面含笑进了另外一个垂花门,又上了马车,画面一转进了内院,花园里珠翠环绕满是绫罗绸裳的女子,嬉笑怒骂好不热闹,院子里的戏台子上正搭着戏棚,戏子在里面说学逗唱画面很有喜感,戏棚子后面是一方四合院的院子,院子里有孩童在嬉戏,再往下去又是一方碧波,有人在上面泛舟游湖……

  这幅画似曾相识!

  析秋皱着眉头细想,忽然间她想到,徐天青曾送了她一本书,叫《大周古物博览》,上面就有这副画,但那只是一副画,析秋当时看到时便想到《清明上河图》,与之不同的是,那幅画是内宅的繁荣之象,却没有想到如今竟是看到一副一摸一样的画作,还是雕刻之品。

  这副壁画石壁灰白,刀锋处锋利,人物线条圆润,她便是不懂也知道这绝非凡品。

  她不由暗暗感叹,宣宁侯曾经是怎样的辉煌,不过是侯府的内宅,竟有这样的珍凡之品。

  马车在石壁前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在一车静谧之中时间过的缓慢,不知过了多久车马车又拐了两个弯,终于停了下来,就由婆子隔着车帘子道:“亲家小姐到了。”紧接着就有婆子在车外放了角凳,司杏和春雁就一左一右扶着析秋踩着角凳下了车。

  房妈妈就笑着自大太太那边,拿着荷包一一打赏了婆子,大太太已经由吴妈妈扶着进了一道高高的垂花门,佟析砚落后一步正在门口等着析秋,析秋朝她微微一笑拉了佟析砚的手,两人并肩进了门子。

  眼前豁然开朗,佟析砚熟门熟路的拉着析秋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是打造平整的石青石板,穿过院子又随着大太太上了抄手游廊,在大太太和吴妈妈的说笑声中,向南拐了过去,一路上不时有穿秋香色比甲的丫鬟朝析秋和佟析砚行礼,两人微笑着受了礼,就出了游廊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四方的院子,七八间的正房左右带着耳房,院子两侧种了冬青和一些葱绿的植物,就有八个丫鬟立在院子里的两侧,见大太太进来就齐齐屈膝行了礼,大太太由吴妈妈扶着上了三阶的台阶进了正房,这时房里已经有妇人打扮的女子迎了过来,萧延筝正在那妇人身后,朝析秋露出明亮的笑容。

  佟析砚就压着声音和析秋介绍道:“这位就是宣宁侯夫人唐氏。是已故长宁公主府嫡出的大小姐。”析秋微微点头,目光已经落在侯夫人的身上,她穿着一件正红色的对襟双金素面褙子,梳着圆髻上左边别着一支五凤朝阳桂珠钗并着一支嵌珠珊瑚蝙蝠花簪一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瓜子脸目光看人时很温润,并没有出生高门又是郡主的飞扬和目中无人,她朝着大太太微微一笑:“婆婆正念着亲家太太呢,让我出来迎迎,可巧您就到了。”说的话也是清清淡淡,不显得疏离,也不热络。

  大太太仿佛对她这样已是习以为常,也是笑着道:“老太夫人久等了。”就和侯夫人并肩进了正门。

  “我们也进去。”佟析砚就拉着析秋的手也上了台阶,佟析玉沉默的跟在后面,丫头婆子并未进门由一个圆脸的大丫头笑着拦在了门口,立在门外候着。

  析秋进门,便又是一愣,正厅里挂着一张《匡庐图》下方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左右供着香橘供果,又放着白釉印花的花瓢里面插着一只盛放的海棠,一方大理镶黄花梨的云纹八仙桌石上摆着青花瓷的茶盘,两边架着的多宝格上,摆着玉器瓷料的摆设,上放一方玉璧底碗,一只高足琉璃高足杯,一方白釉卧狮的香薰炉,一套五彩的将军罐,青花天球瓶落在下方……

  一方鸡翅木底座的象牙插屏将正房隔开,上面绘着春日花鸟鸣翠的图案,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样的装饰,作为侯府太夫人的正屋,析秋觉得不算奢华,就是与大太太房里相比也略显得低调了些。

  不过她转念又想到,如今侯府不比从前,韬光养晦之际正是要低调,太夫人这般倒也在情理之中。

  插屏后方已经听到大太太的说话,佟析砚就拉着析秋拐进了八方的插屏后面,里面加上大太太五位夫人,正位摆着一方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上面坐着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几岁,穿着绛红福禄寿八喜双金褙子的,面庞白皙下巴尖尖的,脸上生了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是精神烁烁,看人时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个透彻。

  而刚刚出来迎大太太的侯夫人和萧延筝,正一左一右的拥着太夫人坐着。

  大太太已经和太夫人见过礼,见佟析砚并着析秋和佟析玉进来,便转了身去向太夫人介绍:“四丫头您见过,这是六丫头,这是八丫头。”三位小姐就上前恭恭敬敬给太夫人行了礼。

  太夫人满脸的笑,看着佟析砚道:“四小姐也不常来坐坐,也能陪你姐姐和延筝做个伴。”佟析砚就笑着回太夫人的话:“我确实想来,可就是最近身子一直不爽利,心里念着您,却是不敢过去打搅您。”

  太夫人仿佛知道佟析砚的病,也不再多说什么,就道:“这里和家里一样,想来便来没的那么多讲究。”太夫人又看向析秋:“这就是六小姐?”又朝析秋伸出了手,笑道:“过来,我瞧瞧。”

  析秋就很乖巧的走了过去:“太夫人。”太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对大太太道:“果然和吴妈妈说的一样,是个标致的。”

  大太太笑道:“是太夫人抬举她了。”析秋垂着脸任由太夫人打量,萧延筝则掩袖轻笑着起身,和析秋站在一起道:“母亲可别夸她了,她面皮薄的很。”

  太夫人就笑了起来:“就你明白,我瞧着六小姐大方的很。”

  大太太目光一闪,视线就落在析秋身上,暗暗诧异萧延筝什么时候析秋这样的熟络,面上却已经笑着道:“二小姐说的不错,这丫头自小就是个害羞的。”

  太夫人就呵呵笑了起来,又去看佟析玉:“这是八小姐吧,前几年还听你大姐姐说你才五六岁,次次跟在她后面要糖吃,没想到个子竟是这般高挑,大姑娘的样子了。”

  佟析玉蓦地的脸红了起来,大太太又道:“痴长了个子!”

  太夫人笑了笑,不如讨论析秋一般,仿佛很喜欢的样子,只提了提佟析玉并未再说什么,又指一边的一位穿着蜜合色褙子的夫人给大太太介绍。

  析秋目光就不期然的落在佟析玉身上,就见她揪着帕子,脸上的红色骤然褪去,变的惨白毫无血色。

  她暗暗纳闷之时,萧延筝就拉着她到一边说话:“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请了这么多次,你也不来看看我。”

  析秋就无奈的笑着:“最近府里事情多,便是想来也是难出来的。”萧延筝也知道析秋的难处,就笑着道:“待会等见过各位夫人,就去我那边坐坐吧,听说你针黹做的好,我特意寻了好些花样子给你留着呢。”

  析秋露出犹豫之色,萧延筝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不让你为难,我去说!”又朝析秋眨眨眼睛。

  析秋就朝她笑笑,算是没有反驳,就松了萧延筝的手跟上了大太太的步子,大太太带着佟析砚,由侯夫人领着,先是和锦乡侯的阮夫人见过,大太太又介绍了析秋几人,阮夫人各给了见面礼,侯夫人又引着她和坐在阮夫人身边的一位穿着绛红色褙子,长的有些矮胖的夫人说话:“这是东昌伯府的钱夫人。”

  大太太目光一闪,想到佟析华说的那位中了举人的周公子,大太太态度又显得的热络了一分:“听华儿提起过您,你常来这边走动,若是有空也去我哪里坐坐,虽不如贵府宽敞,但胜在在通济河边,夏日里在河边喝茶既风凉又又趣。”

  钱夫人见大太太这样热情,就笑着站了起来:“若是有空一定去叨扰。”她说着目光就落在佟析砚身上,随即目光一亮,就问大太太道:“这位是?”

  大太太就将站在身后的佟析砚拉过来给钱夫人介绍:“这是府里的四丫头,常说想念姐姐,让我带着来侯府玩儿,今儿趁着太夫人做寿,便带过来一起走走。”

  “钱夫人好。”佟析砚就朝钱夫人屈膝行了礼,钱夫人很热络携了佟析砚的手:“长的可真如明珠般儿……今年几岁了?”

  看来钱夫人对四丫头的印象很好,大太太满眼的喜悦,就听佟析砚答道:“十三了。”

  钱夫人一连说了几个好,又夸了几句,这才放了佟析砚的手,大太太就将析秋和佟析玉介绍给钱夫人,钱夫人随意点了点头,她身边的妈妈就给了佟析砚一对猫眼石的耳坠,析秋一支鎏金如意簪子,佟析玉同样一支鎏金的兰花簪子。

  出手很大方。

  三位小姐分别接过,又屈膝朝钱夫人行了礼,大太太笑道:“让夫人破费了!”

  钱夫人笑道:“佟夫人客气了,我瞧着三位小姐欢喜的很,夫人有空也带去我哪里走动走动。”大太太就笑着又客套了几句。

  这边侯夫人转了个身去和对面坐着的夫人打招呼,大太太一转过去,随即一愣,析秋也是一愣,原来他们遇到熟人了。

  “伯公夫人!”原来是武进伯府的夫人,大太太笑着走过去,伯公就迎着过来和大太太携了手,大太太道:“没想到遇到您了,可真是巧了。”

  伯公夫人笑道:“夫人可见外了,该换了口吧。”大太太就笑着接了话,转了称呼:“亲家太太。”

  两人双双笑了起来。

  旁边的钱夫人就面露不解,打趣的问道:“怎么,二位夫人竟是打起了哑谜,弄的我晕晕蹬蹬了……”

  一边的锦乡侯的阮夫人就笑着拉着钱夫人道:“姑奶奶这可消息闭塞了些,伯公府上个月可是定了佟府的三小姐呢。”

  析秋微微一挑眉,阮夫人喊钱夫人姑奶奶,难道钱夫人的娘家是锦乡侯府的?

  随即她又了然,京城的权贵之间都是庞根错节的,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到也是正常,她目光落在钱夫人身上,就见钱夫人目光微微一闪,看着佟析砚的目光就有些发亮,析秋暗暗奇怪。

  伯公夫人目光就在析秋几人身上转了一圈,三位小姐就上前齐齐和伯公夫人见了礼,大太太就单独介绍了佟析砚,伯公夫人给了一块和田玉玉佩做了见面礼。

  “今儿真是热闹了,太夫人说请了自家人坐坐,到真是一家人了。”钱夫人掩袖而笑,上前朝太夫人笑道。

  太夫人就指着钱夫人道:“我瞧着就唯有你是外人了。”钱夫人就回头和大太太道:“亲家太太瞧瞧,这就瞧不上我了。”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大太太就和伯公夫人并肩坐在了太夫人的下首,武进伯夫人就朝大太太问道:“三小姐可好?”

  “好的很。”大太太笑着拉着伯公夫人的手:“日日在房里绣嫁衣,夫人放心!”伯公夫人就笑了起来,微微点头道:“有您照应着,我岂有不放心的道理。”

  大太太掩袖笑了起来。

  佟析砚和析秋,佟析玉依旧是坐在大太太身侧的杌子上,萧延筝回到太夫人身边和侯夫人一人坐了一侧,大太太就对房妈妈道:“把我们的贺礼拿出来。”

  房妈妈就出了门,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个红漆双金的木匣子进来,大太太接过来就上前给太夫人:“寻常的又怕夫人瞧不上,就让丫头给您做了套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

  太夫人笑着道:“即使亲家小姐做的,岂有不合身的道理。”一边阮夫人就道:“竟是送的衣裳,那必是不凡了,快打开瞧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很高兴的样子。

  吴妈妈就看向太夫人,就见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旁边钱夫人也露出颇有兴味的样子来,既能当做礼物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想必绣技必是了得,都说佟府是书香门第,子女个个饱读诗书,就是不知道这女子的针黹又是如何。

  伯公夫人就用余光看了眼析秋,就见析秋正面含微笑的听着众人说话,手里捧着茶盅,动作优雅的用杯盖拂着茶水里的浮沫,她想到那日在府里析秋来做客的样子,又听到碧槐说她打三小姐,伯公夫人就微微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吴妈妈已经开了匣子,将里面的衣服拿了出来,就听到钱夫人啧啧的上来牵了褙子的一角,叹道:“瞧瞧这阵脚,细密有度。”她摸着褙子上贴上的海棠花,又翻过来看了看:“这花是贴上去了?竟是半点瞧不出来。”

  阮夫人也笑着道:“这花绣的好的,似海棠又非海棠,绿叶翠绿盈透,花瓣飘逸仿佛见着就觉得鼻尖又海棠花香萦绕了。”她看着大太太:“难怪夫人送衣服了,这样的绣工,怕是锦绣阁也不一定能拿的出来!”

  太夫人也笑着点头道:“这花是哪位小姐绣的,绣工这样好,穿在我这老婆子身上真是糟践了这好东西了。”

  大太太目光一闪,放了手中的茶盅,笑着对太夫人道:“三个丫头一起做的,竟是我也分不清这花是谁绣的了,只要太夫人喜欢就好,三个丫头也算尽了一份孝心!”

  佟析玉脸上一喜,大太太这样说,就无疑将功劳平摊了,这样与她自然是高兴,佟析砚就惊诧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太太的意思,就暗暗抓住了析秋的手,析秋回头朝她微微一笑……

  大太太会这样说,她早就预料到了!

  “双金正红的褙子,正好适合今日的喜庆,母亲不如换了这件罢。”忽然,门外五夫人托着肚子走了进来,含笑着朝大夫人行了礼,又和诸位夫人见了礼,就笑拿着吴妈妈手里的那件海棠花的褙子:“这样好看的衣裳,又喜庆又风雅,母亲不如换了这件,也让亲家太太高兴高兴。”

  太夫人目光微微一凝,便笑着点头道:“也好,也好!就怕糟蹋了亲家小姐的一番好意了。”

  五夫人就笑着从吴妈妈手里接过褙子,手指在海棠花抚摸而过,目光微微一闪若有所思的看了析秋一眼,就若无其事的去扶太夫人:“儿媳伺候你换衣裳吧。”

  太夫人就笑着拍掉她的手,嗔道:“你挺着肚子还这样闹腾,快坐下来陪陪各位夫人说说话。”

  五夫人就笑着道:“是!”然后就看着吴妈妈陪着太夫人进了里面的碧纱橱,她笑转了身去和钱夫人说话:“好些日子没看见您了,昨儿我娘家的母亲和妹妹来,我还想请您过来坐坐的,赶巧您不在府里,母亲还说没见着您,白来了这一趟呢。”

  析秋就看见钱夫人目光微微一闪,也是灵透的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可惜了,我昨儿恰巧回了娘家,改日等夫人再来,定要去我那里坐坐,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五夫人道:“夫人不必着急,我母亲走了妹妹我却留了下来,等夫人有空让她来给夫人磕个头。”

  析秋眉梢一挑,她本就觉得奇怪,五夫人怀有身孕不在这里招待在情理之中,可现在却偏偏又突然来了,不去和大太太说话,不去和与侯府有通家之好的阮夫人说话却单单挑了钱夫人,话题却一直不离娘家的事……

  心中一动,她就去看大太太,就见大太太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

  “快坐下说。”侯夫人上前扶着五夫人,笑着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竟还这样孩子气,别光顾着说话,你也歇一歇罢。”算是打断了五夫人的话。

  五夫人脸上微微一变,就由着侯夫人拉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边太夫人由着吴妈妈扶着也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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