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游
他们在别墅里住了小半月就回去了,对许负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床,一样的桌子,一样的陈妄。
华肯的公寓已经彻底装修好了,十六十七楼之间加了一层旋转梯,十七层还没想好干什么用,就先弄了两间书房和一间浴室,其他的便再没有了。
上楼的时候,许负在楼下还看见了两辆搬家的货车,指着他们跟陈妄问:“是东西还没搬完吗?”
陈妄把她搂在怀里:“这些不是我们的,是哪个邻居要搬来了吧。”
许负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就跟着他上了楼。
她的书不多,除了课本就是辅导书,她平常不怎么爱看书,就喜欢看一些有营养没营养的漫画,或者是那种路边摊卖的小说。把她所有的书都堆在一起也摆不满书架。
许负的日记永远都在包里放着,只有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她不把它放在教室,她不相信她的那些同学,也不把它放在陈妄的家里,她不相信陈妄。
他们现在要比刚开始的时候好过很多,至少能过得下去,但她写日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对她而言,什么都是表象。
放学以后,她没再让陈妄接她,自己腿着回去。刚出了校门,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赵医生。
许负的心提了一下。
“赵医生,我外婆出什么事了吗?”
“你来医院一趟吧。”
赵医生没有多说,许负更心惊胆战了,上一次他让她来医院,然后她就跟陈妄睡了,这一次他让她去医院,许负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她。
虽然这样想,她也不得不去。赵医生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比陈妄还管用。
到医院的时候,赵医生刚从罗茵的病房里出来。看见许负,赵医生就朝她走了过去,脸色很凝重。
“我们给你外婆做了手术,先把那些好去除的肿瘤给切下来了,但癌细胞还在不停的扩散,老人家年纪大了,化疗的话可能会撑不住。”
许负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你的意思呢?”
“骨髓移植。”
许负明白了,赵医生今天让她来是做骨髓配型的。罗茵没有其他亲人,她的亲人只剩许负一个了。
骨髓配型要做骨髓穿刺,骨髓穿刺是在胸骨上面的,要脱衣服。
许负没多犹豫,在房间里脱掉了上衣,那些痕迹影影绰绰地全都显露了出来,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空白来辨认身体原来的肤色。
赵医生做过那么多年的医生,可以很平静地对待少女的躯体,但看见许负,他还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顺着她的身体看去,他终于找到了一处没有落笔的地方,像是画家为了追求意境而刻意为之的留白,是小说家没有定论引人猜想的结尾,是思想家不可言传抽象化的精神。他找到了那片秘境,他看见了。
哦,是白色的。她的原来,是白色的。
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掩饰住方才的动荡,像是一座硝烟散尽后的死城。
“会疼吗?”
许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白炽灯,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会很疼。”
赵医生没有骗她,针刺进她胸膛的那一刻,疼得她全身都在颤抖,像是那一夜一样,那个漆黑的,不着边际的夜晚。
她想起了那些女孩,取卵的时候,她们也是疼得浑身颤抖,直冒冷汗。现在她也体会到了,那种绝望的疼。那句话说的没有错,你做过的都会另一种形式还给你。
虽然她忘记了这是谁说的,但是换言之,这叫报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许负疼得整个身子都躬了起来,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穿上衣服后,她才发现陈妄给她发来了消息,要她到上次的别墅去,他带她见见他的朋友。许负仔细看了一眼时间,是二十分钟前,她躺在那里做穿刺的时候。
赵医生已经在房间外等她了,见她出来才平静地说了一句:“出了结果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许负嘴唇发白,往罗茵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她也要做吗,也会这么疼吗?”
“会。”
许负还想说什么,电话就响了起来,是陈妄。
她抬起头看了赵医生一眼,示意她要去接电话。
赵医生没有礼貌地点头放她去接电话,而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许负,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兴许能帮上忙。别去做不该做的事。”
许负笑了笑,还是苍白着的,嘴唇苍白,脸色苍白,眼神苍白,像是一具刚被砍下来的树木,新鲜,死亡,粗壮,枯槁。
“知道了。”
等说完话,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她又回拨了过去。
“怎么还没过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许负把语调放轻松,“去医院看了一下罗茵,忘了告诉你了,不用来接我,我这就过去了。”
刚出了医院,许负就碰上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之后她就坐在后座微喘着气,穿刺后的余威震慑着她,让她难受的喘不过气。
许负到别墅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一开门,三个男生都在等着她,还有一个阿金。她今天没有穿睡衣,穿了一件红色的礼服裙,化了妆,坐在白澈身边,没有了刚见时的娇憨,多了很多女人味。
陈妄看见她回来,就去门口接她,牵着她的手到了饭桌前。
“那是苏良,其他的你都见过了。”
许负朝陈妄点了点头,又看向苏良。听陈妄说,苏良是他舅舅,长得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不过没陈妄那么锋利,是一张标准的,纨绔子弟的脸。她也算是看出来他们家的优良基因了,一个一个都是真的好看。
“你好。”
苏良也冲她笑了笑,“你好。”
陈妄把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你外婆有什么事吗?”
“就那样,吊着一口气。”许负淡淡地说了一句,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说自己外婆的,有点冷血,很难想象她会为了她外婆妥协给陈妄。
陈妄握了握她的手,“你也别太着急了。”
白澈笑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着急了?”
许负没看白澈,自顾自地吃着饭,“我着急有什么用,我着急她就能好?”
很刺。
“陈妄,”苏良举了举酒杯,“忘了告诉你了,孟澄和周渡轮着遍的用了致幻剂,剂量还挺大,可还是没问出来郑冕的事,看来是真不知道。”
是故意当着许负的面说的。
陈妄的脚在桌子地下快踢死他了。
她虽然知道,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胸骨上的疼痛又蔓延开来,许负死死地往下压了压才缓解了一点。
许负把手伸进口袋,单手拧开了药瓶,倒了两片药,混着水吞了下去。
“你怎么了?”
陈妄看着她,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的像纸一样,很是吓人,总之把他吓到了。
许负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水压了压。
苏良的神色也变了变,就算紧张,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这里,许负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撤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吃饭吧。”
陈妄正色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许负本来就没打算瞒他,只是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现在他既然问了,告诉他也没什么不行。
“赵医生说罗茵要骨髓移植,我在来之前去医院做了穿刺。”许负道,“就是有点疼,没什么大问题。”
几个人都沉默了。
陈妄看向她,声音沉沉地,“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茵的事和你又没有关系。”许负看着他笑了笑,挑不出一点破绽,“我想着等会应该就能缓过来了,就没告诉你。”
“还疼吗?”
许负摇头,还是笑着:“刚才疼了一阵,现在好多了,快吃饭吧。”
陈妄捏了捏她的脸,什么都没说,照她的话,继续吃着饭。
阿金开始活跃场子了。
“那天陈先生带许小姐来的时候我还特别惊讶呢,告诉了老板之后,她就一直问我说姑娘怎么样。”
苏良道:“还不是你,我妈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就属你最大嘴巴。”
“你怎么跟她说的?”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漂亮,可爱,比你小了快十岁了你个禽兽。”
“……”
许负在一旁看着他们说笑,自己也不插嘴,就只淡淡地笑。
陈妄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他们又吃了一会就开始喝酒,陈妄贴了贴她的耳朵,“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吧,我等会再去找你。”
许负点了点头,上了楼。
“陈妄,我觉得她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的感觉,跟上次见她不一样了。”白澈看了看许负离去的身影,总觉得跟上次在医院见她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上次见到的许负,清的像是盆水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现在,看不透,像是湖水,深不见底,不知道底下藏着些什么。
“她把孟澄看的那么重,我转眼就给人抓了,还骗她骗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跟我?”陈妄点了一根烟,“是我把她逼得太紧了,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
苏良垂了垂眸,“我刚才提起孟澄的时候,你看她紧张成什么样了。陈妄,你难保她不会为了孟澄算计你,这样一个人放身边,你睡得安心?还有,她跟孟澄那点破事,你查的明白吗。别的不说,我可听说她以前,跟孟澄可是不清不楚的。”
陈妄抬起头,给阿金去了个眼神,阿金意会,回了房间。
“我跟她的第一次,是她的初夜。”陈妄道,“我当初就让人查过了,没有的事。我知道她看重孟澄,但还犯不上对我动手。”
白澈看了看苏良,又把头转向了陈妄说道:“是,毕竟你还捏着她外婆的命呢不是?”
陈妄没有说话,他们时刻都在提醒着他,许负跟她,是因为她外婆。
苏良看他神色不对,岔开了话题:“别说她了,说点别的。”
陈妄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许负侧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或许是睡了,总之闭着眼睛。
他走过去跪在她的床边,仔细看着她的脸,一条一条的泪痕挂在她的脸上,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许负知道他来,睁开了双眼,眼里蕴满了泪水,她看着陈妄,声音颤抖着:“陈妄,让我去见见他吧。”
原来是因为孟澄。
她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没有在饭桌上就发作起来。
“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
陈妄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在她眼睛下面亲了亲。
许负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上,两条小腿荡在床边,握起陈妄的手,“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孟澄……孟澄现在还好吗?”
陈妄反握住她的手,“明天,明天就去看他好不好?今天先休息。”
许负不闹了,由他抱着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致幻剂,他们怎么能给他用致幻剂。
苏良说,他的剂量还挺大。那种东西用多了是会出问题的。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白澈给她用致幻剂的感觉,难受的想死,什么都不受她的控制。
陈妄搂着她的腰,慢慢收紧,把她整个人全然包裹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孟澄永远是他们跨不过去的一条鸿沟,孟澄对她有恩,他阴了孟澄还要她陪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之臣。
可是很多事情,一旦拥有了,就不想再放开了。比如她,比如许负。他再也放不下她了。
原来他是想着,再过一些日子,等她上了大学或者工作了,总归他都能找到她,那时候再对她下手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偏偏在东都看见了她,他得到了她,再也放不下了。
想到这里,陈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等许负熟睡之后才去给黄惭打电话。
他特意选了星期五才让白澈他们到家里来的,第二天就是周末,许负用不着早起,可以畅畅快快地睡一觉。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黄惭就把消息给他带来了,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许负是吃了孟澄不少利,但那些钱又让她给填了回去。”
“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孟澄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卖卵,代孕这些都是惯手。但是那些用的医生都是黑刀,许负自己填了钱换了医生,还有一些女孩做完之后有后遗症,也是许负给添了钱去治的,这一笔一笔的都不是小数目,她紧了别人的,自己这边自然就难过了。
黄惭又道:“本来她还能周转过来,谁知道一下子孟澄他们就被你给端了,加上老太太的病又重了,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挂完电话,陈妄久久都回不过神来,他往房间看了一眼,许负还在睡着,睡的并不安心,眉头还在仅仅皱着,像是做了噩梦。
她是好人吗?也许不是。可她绝对称不上是坏人。
他曾告诉她沉默即是罪恶,她没有沉默,她也在反抗,拼尽力气去反抗。
也如他所言,如果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来做这种事,她阻止不了什么,但她想尽力去挽救和弥补。
他竟然还怪她自轻自贱,他怎么能怪她自轻自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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