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乐
许负终究是没忍住,一根烟燃尽,又接着拿了另一根咬在嘴里,也顾不得冷不冷的了。两个人就一直在天台抽烟,直到烟盒里的烟全部被他们祸害完才想起回去。
她大概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去管餐桌上的郑冕,不去管孟澄的情绪,什么都不管,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周身的寒冷,贯穿心肺的烟雾,和面前真真实实存在的沈弄。
是的,不是存在于梦中和回忆里的,他就站在她的跟前,死命的掐着她,给她递烟,拎着她来天台吹风。
就这么忽然,她白天黑夜做梦都骂的人就这么忽然的出现了。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突然的走,再突然的来,仿佛一切皆有定数,在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
许负无法留住他,也不打算留住他。
他们两个像是达成了一个未曾挑明的共识,他不去问她,她也不问他。
“沈弄。”
下楼的时候,许负忍不住又喊了他一声。
楼道上有些散落的烟头,还有些隐隐冒着红光,像是即将再次别离的他们一样。
沈弄微微偏头,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她问:“你是好人吗?”
他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良久,他又将头偏转了过去,沉声:“我和他不一样,我是好人。”
沈弄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许负很明白。
那是他的父亲,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寒意从鼻腔灌进四肢百骸,冻得她的眼泪都有些要出来了。她看着沈弄和年少时一样单薄的背影,咬了咬牙。她该怎么跟他说,告诉他,沈弄,我也是坏人。
踏下最后一个台阶,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她的身份,他的身份,有交集,但毫不相干。
许负站在楼道里暖和了一会,锤了锤自己快冻成冰棍的腿才走进了包间。
她出来很久了,郑冕和白澈都喝的酩酊大醉,双双倒在桌子上互相侃着大山。陈妄他们三个倒还好,他们也只是陪客,没必要喝那么多,而且几个人的酒量有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这么一点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
“刚刚干什么去了?一身的烟味?”
她一回来,陈妄就嗅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忍不住挑眉问道。
许负低头在身上闻了闻,确实很大的烟味。
“可能厕所有人抽烟吧。”
陈妄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桌面。
装的挺像。
要不是他想去楼梯间抽口烟,结结实实地看见了听见了他们两个做的事,他还就真信了。
在看见沈弄把她按在墙上掐的时候他就想起他到底是谁了。
“沈弄,救我。”
他就是那个沈弄。
他和许负的关系像是一片不容许他人涉足的禁地,除了彼此,其他人都无权过问,无权干涉。
陈妄的神经抽动了一下,望着她还泛着淤青的白皙的脖颈兀自喝了一杯酒。
在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暗自滋长,他辨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和许负有关。
和她的良善,挣扎,矛盾,痛苦有关,和她的过往,曾经有关,和她的一切都有关系。
他觉得自己可能醉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抚向她的脖颈,在那条青紫的痕迹上反复摩挲,那是沈弄带给她的。
许负被他弄得有些痒,缩了一下脖子,偏过头去。她知道陈妄在看什么,她没办法跟他解释,只能回避着他的目光。陈妄倒也没问,放开了自己的手,也收回了目光。
眼见着白澈醉的都不醒人事了,郑冕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孟澄刚要起身,就被郑冕拉住了:“你先送我一趟。”
“沈弄呢?”
“让他去送白澈。”
孟澄点了点头,刚要走,陈妄就站了起来,“我跟沈弄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郑冕想了想,之前陈妄是跟白澈的接触比较多,便也同意了。
几个人都分配好了,剩下许负和周渡两个闲人。
陈妄走过去扶起白澈,不能说是扶,是直接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提着他就往外走,出门前看了一眼许负,还没说什么,周渡就过去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我看着她呢,保准全须全尾的还给你。”
许负白了他一眼,把他的手从肩上打掉。
周渡这个人虽然平时放荡了点,但还是靠谱的,把许负交给他,陈妄也放心。他朝周渡点了点头,就又拎着白澈走了,上车之前,还特意把许负的大棉袄从车里拿出来叮嘱前台记得还给她。
沈弄嘴里咬着根烟,走在前面,看着陈妄的动作也不说话。
陈妄打开车门,把白澈直接扔在了车的后座上就去开前门,沈弄也顺势坐在了前面。
随着发动机响起,沈弄的打火机也跟着按开,点燃了嘴里的烟。
“阿负在你那里还好吗?”
沈弄吐出一口烟雾,先开了口。
陈妄没说话。
他叫她阿负。
沈弄轻笑了一声,又道:“要是打哑谜就没没意思了吧,在楼道里抽了那么多烟,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我和她的关系。”
“什么关系?”陈妄这才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笑意,“把她快掐死了,又拎着她教她抽烟?”
“呵,这可不是我刚才教的。她九岁就会,抽了五年。”沈弄摇了摇头,“她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你生的她?”
陈妄开口,语气已经不怎么好了。
沈弄也不恼,悠哉悠哉地抽着烟。
陈妄能感觉的到,在沈弄身上有种东西是和许负一样的,那种市井,生活,甚至有点流氓味的气息,和许负简直如出一辙。
她的鸵鸟行为,遇事摆烂的姿态,内里和沈弄是一样的。
他将这统称为流氓。
“她在你那里我也放心。”沈弄又道:“毕竟你是干什么的,我清楚。但我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你对她怎么想的我不管,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到她身边。”
“你回的去,她回的去吗?”陈妄沉声,说这话时,想起了许负。“你救不了她,没人能救得了她。”
那种来自她心里的愧疚,折磨,是不会轻易释怀的。
善人做恶事,恶人存善心。
这就是她,这就是许负。
当灵魂与□□背道而驰,必将死伤一方,要么行尸走肉,要么死有余辜。
她的良知会一直鞭挞着她,让她生不如死。
“陈妄,我再告诉你一遍,她的命,是他妈我给的。”
把白澈扔在酒店之后,沈弄也没在他车上多待,跟着一起下了车。
陈妄很不爽,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要不是看他是郑冕的人,他早就动手了。
他憋着一口气不想回家,开着几百万的车到了一个大排档,要了几听酒,自己喝。
老板时不时地看他,没见过这么喝的,菜也不要,一个人干喝,照死里喝。
直到店里都要打烊了,他才敢去劝那个男的,看他消费了那么多,还良心发现的打算给他叫个代驾,谁承想人家交了钱,踉跄了几步自己开着车扬长而去了。
回到家,房间都黯淡着,一点光亮都没有,许负没回来。
陈妄有些愤懑,拿出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通,再打一个,那边才接了起来。
“喂。”
那边一片嘈杂,音乐声,跳舞声,遍布她的周围。
是在酒吧。
“你在哪呢?”
“你等一下,”许负费力地说道,停了一会,音乐声小了一点,“怎么了?”
陈妄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在哪,我去接你。”
“在幸存者酒吧,周渡那二货说刚才喝的不痛快,要换个场子接着喝,就把我给拎来了,我找不到他了。”
许负在电话那头说着,要不是电话那头是陈妄她还知道收敛点,要不然早就把周渡骂的祖坟冒青烟了。
妈的早晚喝死他个狗日的。
这家酒吧的厕所只有一间,是男女通用的,意欲何为不明自现。但有一个坏处,许负不能在这多待,刚接了陈妄的电话就有人敲门了。
挂了电话,许负开门走出去,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冤家站在门前。
谢图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黑色长裙,长发低挽在耳后,因为酒精的原因,双颊有些泛红。看向他的时候,似乎还隐隐翻了个白眼眉毛轻挑,满脸都在表达着“晦气”两个字。
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许负很好看。
他冷嗤了一声:“穿成这样,来这里钓金主?”
许负没说话,推开他就要走。
谢图南拽住她的手腕:“你要走,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
她不动了。
谢图南见她这么听话,就去赶忙上了个厕所。
等他出来,正看见许负倚在厕所旁的洗手台上抽着烟,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烟,低眉垂眼,削葱根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法很娴熟,光是站在那,就是一副画。
“到底什么事?”
“来都来了,不跟哥哥喝几杯?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几个男人疼你呢。”
许负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不缺。”
她长这么大,脊梁骨早让人给戳烂了,谢图南这些小打小闹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谢图南骂她的时候,她甚至还能教他两句。
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跟着谢图南走了。
估计是趁着放个小长假都出来放松了,他带她来的那个卡座上人很多,大概八九个,有男有女,还有一对正在热吻着。
“谢图南,这谁啊?”
有人看到了许负,眼前不禁一亮。
她往这里一站,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明显的跟他们这群人不一样。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和他们这群三教九流的格格不入。
“咱们学校有名的美女啊,许负。”谢图南笑道,指了一个方向,“你去坐那。”
许负顺着他的方向坐过去,那里的男生给她让出来一个位置,左边是男生,右边是女生。
一个都不认识。
“孙奇,我跟你换。”
一个男生忽然朝许负旁边的人说,许负看了那人一眼,是乔旧。
“乔旧你这就没意思了,公平竞争啊公平竞争,哪有你这样的?”
“就是呀,朋友妻不可欺不知道啊?”
男生起着哄,眼神时不时的在许负身上扫着。
许负像是没听见他们说的话一样,老老实实坐着,挺着背,像是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样。她对他们的玩笑视若无睹,摸着口袋里的烟,想抽。
有几个女生见她那爱搭不理的样子,也有些不屑,开始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切,穿成这样来这里,装什么清高。”
“奔着谢图南的吧,人家可是好学生。”
谢图南看着她被这些人调侃,嘲讽,嘴角挂着些笑意。
爽。
孙奇的手装作不经意似的摸上她的大腿,许负借势翘起了二郎腿,躲开他的手。
“许负,别不给面子。”孙奇把手收了回去,转而搭在了她的肩上,“当初在超市要你微信还他妈的端着。”
许负皱了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次好像是要给王萌萌买东西,然后被他缠上了,再之后,自己就住了院。
想到这里,她才朝他转过头抿了抿嘴唇很真诚的说:“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就是你在超市见到的那个。”
“唬谁呢,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乔旧低声提醒:“孙奇,你注意点。”
“乔旧,你多管什么闲事?”谢图南把他拉了过来,再次看向许负,“人家说的也是,你端个什么劲,怎么着也得敬一圈吧,交个朋友不是。”
许负微抬了抬眼,“我酒精过敏。”
“过敏也得喝,住院了我报销。”谢图南丝毫不留余地,抬手招呼酒保过来,“酒单拿过来。”
酒保把酒单递过去,忽然瞥见了一旁的许负,有些惊讶地笑道:“许负,没跟孟哥在一起啊?”
“没。”许负道,“小东,周渡他人呢?”
“渡哥喝醉了去楼上睡觉了,”小东看向许负,又扫了一眼众人,“你带朋友来怎么不说一声,孟哥的场子,轮得着你花钱吗?”
“不是朋友。”许负晗了晗首,朝谢图南看去,“你点完了没?”
谢图南皱了皱眉,还以为多清纯呢,没想到也是在夜场子里的老手了。他把手里的酒单递给小东,“好了。”
小东略略扫了一眼,有些惊讶:“这么多?”
“她喝。”
谢图南冷笑一声,指了指许负。
小东不傻,再怎么都看出那家伙是故意找许负的事呢,他朝许负使了使眼神,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许负微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什么事。
小东这才拿起酒单,刚要走,许负就朝他说了一句:“等会陈妄过来。”
她只说了上半句,留着半句话:你把他带过来。
小东意会,又问:“那渡哥怎么办?”
许负冷笑了一声:“他是自己睡呢,还是有人跟他一起睡?”
他不说话了,周渡是没自己一个人睡,还带着一个女的一起滚床单。
“死那里也别管他。”
乔旧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底涌起一阵恶寒,周渡也在这。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一清二楚,许负跟他们不只是简单的认识,说白了,这里是许负的地盘。
他拉住谢图南的手,神色变得比较严肃,“谢图南,你别乱来。”
“怎么着,你看上她了?”谢图南皱了皱眉,又看向许负,“许负,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勾搭了一个还不够,说你骚货亏你了吗?”
许负听见他这么说,还是淡淡的笑着,像是丝毫不在意他言语之间的污秽。
孙奇见她没反应,更加肆意妄为起来,搂着她肩膀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许负皱着眉,想要躲开,却迎面对上了谢图南的眼神:老实点,别动。
她就真的不动了。
“谢图南怎么这么欺负人家?”
“说不定人家自愿的呢。”
众人一副看戏的态度,观摩着许负和孙奇。
乔旧看不下去了,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谢图南,你闹够了没有,她怎么得罪你了?”
“乔旧,你挑事呢吧?”
孙奇忽地摔了一个酒杯,也恼了。
许负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歪了一下头看着谢图南,一脸“如你所愿了”的样子。
谢图南站起来按住乔旧,“她就是自愿的,你还上赶着干什么?”
乔旧扫了一眼许负,还是那个样子,嘴角挂着挂着浅淡的笑意。她察觉到他的眼神,没有回应,伸手去端酒杯。
妈的,都怪他娘的周渡。
自己忙着风流快活去了,给她捅了个篓子也不管。
许负拿了一只酒杯,又端了一个给孙奇。孙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酒杯。但乔旧看见了,她往那个杯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孙奇刚要往嘴里放,乔旧就立马给夺了过来,许负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乔旧思忖了一下,手一抖,很刻意地把里面的酒都给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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