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乐
罗茵没再问,她又打开了书看了起来,开口说:“你以后多来看看我,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明明应该是渴求的语气,硬生生被罗茵说得像命令一样。
“那你好好吃药,别给我添麻烦。”
许负硬生生地说了一句。
罗茵回她:“你也没少给我添麻烦。”
许负提包要走,罗茵忽然又叫住了她:“阿负。”
许负微微侧了一下头:“怎么了?”
岁月从不败美人,有些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夹在皱纹里,似乎都能想象到她年轻时姣好的面容。她并不祥和,也不温柔,但是她知道许负需要什么样的爱。
“有什么事,告诉我。”
许负这才扬起了一个笑容,软下来了语气:“我能有什么事,命硬着呢。”
对话到此就草草结束了,许负匆忙走出了病房,她没想到,罗茵会这么警觉,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走到走廊上,一抬头,就看见了陈妄在走廊里站着,两只手都揣在卫衣口袋里,下颌微抬,露出完美的颈线和下颌线。
听到她的脚步声,陈妄才看了过来。
许负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陈妄很自然的说:“担心你。”
担心。
她有些不是滋味,很久都没有人对她说过“担心”两个字了。
“因为你外婆的病,所以你当初才找孟澄借高利贷的对吗?”
陈妄问她,语气笃定。
都到了这一步了,许负也没理由再瞒,“嗯,她得了癌症,血癌。你也知道我那个亲爹什么德行,怎么可能给我钱。那时候我十六岁,去打工都没人要,而且也挣不了几个钱。”
“那你就去借高利贷?”
许负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陈妄的神色变了变,“你没想过后果吗,还不上怎么办?”
“顾不了那么多了。”许负道,“我就只想着先把钱搞到手——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问的孟澄。”
许负也没什么情绪,只点了点头。
正巧这时候赵医生走了出来她就朝他走了过去。
“赵医生,最近我外婆的病怎么样了?”
赵医生放下手中的病例,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许负身旁的陈妄,才对着她说道:“病情已经稳定住了,你不用担心,这里有我照顾着呢。”
“谢谢您了,有什么事还麻烦您给我打电话。”许负真诚的道过谢,又看向陈妄,“走吧。”
陈妄点了点头,拉着许负的手离开了。
许负因为他忽然的动作怔愣了一下,隧即就也很自然的顺着他的力道跟他走,一直上到车里,陈妄才放开她。
陈妄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看了眼表便道:“时间还早,送你去学校吧。”
“嗯。”许负点了点头,但眼神还在他身上停留着,良久,她又犹豫着说,“陈妄,我外婆这件事,你能不能先不要告诉孟澄?”
陈妄微微偏了一下头,“小事。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
车里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许负偷眼看他,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她不告诉孟澄,也是怕他会查,然后顺藤摸瓜,查到她的母亲,查到她私生子的身份。但是现在,她最害怕的是陈妄会查。
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在第三者的介入下撒手人寰的。因为他如果知道了以后,就会收回他所有的好意,所有的温和。
她贪恋生活里的每一份柔软,无论来自于谁,她都想尽力抓住。很通俗的一句老话,但许负觉得很适合她:物以稀为贵。陈妄给与她的,就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即使她非常清楚这份温暖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下午的课很轻松,许负心里藏着事,一下午都没睡觉,但也没听下去课。
回了华肯,一打开门就闻见一股酒味朝她扑来。
许负皱着眉打开灯,陈妄也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醉醺醺的神志不清。
昨天伺候了一个,今天还得伺候另一个。
许负卸下书包,穿上拖鞋朝陈妄走了过去。
陈妄的身材颀长清峻,但他实在是高,分量实在不小。许负费了好大劲都没弄动他,还反而被他一把拉住了。陈妄轻轻一拽,就把她给拽进了怀里。
许负脚下不稳,整个人都跌进了陈妄的身上,他的胸膛很宽阔,但许负还是摔倒生疼。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陈妄团团圈住,他的手按着她的腰,不让她起来。
“妈的,你放开我。”许负推着他嘴里还骂着脏话,但一点用都没有。
陈妄反倒把她圈的更紧了,满身的酒气包裹着她。他把许负按到了自己颈间,嘴唇吻向了她的脖子。
许负脖颈上忽然传来一阵瘙痒,整个身子都跟着猛颤了一下,她心里一惊,陈妄是在舔她。
许负不挣了,安静的躺在他怀里,手一点点向上,握住他的腰,猛然一拧。
“操!”
陈妄没了平时的压抑和克制,猛地爆了个粗口,手也松开了,许负就趁机从他怀里逃了出去。
从他怀里出来,许负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他了,再碰他,再被抓住给怎么办。她想了想,决定用对待孟澄的方法对待他,一杯冷水泼下去,想不醒都难。
那是孟澄曾用来对付她的。
每回她喝的不省人事了,孟澄也都懒得去扶一个醉鬼,拿水给她泼醒把她扯到车里,然后再带到自己家里扔到沙发上,任她自生自灭。
许负接了水,刚转过身就看见陈妄倚在门栏上看着她,“你想干嘛?”
许负看了看她手里的水,又看了看陈妄,缓缓道:“我喝。”
“你喝一个我看看。”
“……”
“扶我一下,喝了点酒,头疼的厉害。”
许负放下水杯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看见厨房灯亮着,就过来看看。”
她扶着陈妄走到卧室里,一看到床,他就直直地栽了下去。许负给她他脱了鞋,伺候他上了床,又给他盖好被子就去煮粥。
装的人模狗样的,就知道端着,喝了酒照样现原形。
许负也隐隐感觉到了,陈妄跟他们不一样。虽然平日里和孟澄周渡没什么区别,该抽烟抽烟,该喝酒喝酒。但是许负和陈妄生活在一起,就能发现他的不同。
他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不是亡命之徒,不是那种心里面只想着要钱要女人的。有一种东西叫做质量,陈妄就是质量。他隐忍,克制,在人前保持着一种独有的风度。
那样的风度不是要什么西装红酒来修饰来的,是日月雕琢出的。他懂得底线,道德,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在这个□□横行的时代,他所坚持的底线是他为人的前提。“底线”和“克制”是人与兽最根本的区分。
粥熬好了,许负端的时候烫了一下,两只手摸了摸耳朵,又重新端了起来给陈妄送去。
陈妄睡得喊都喊不起来,许负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没办法,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他起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脖子里掉了出来。许负拿过来一看,是一个碧绿色的佛像吊坠。
她没多在意,匆匆扫了一下就把目光转向了那碗粥上。
只喝了一碗,许负就不伺候了,把他扔在床上走了出去。
房里的灯还亮着。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陈妄才从床上坐了起来,骂了一句:“下死手啊她。”
他起身关上了灯,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他从十多岁就开始喝酒,日喝夜喝的这酒量也给练出来了,这么点酒还灌不醉他。陈妄想起刚才许负扑在他怀里的感觉,小小的,瘦瘦的,软软的。还有甜甜的。
她在孟澄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他的吗?
陈妄不可抑制的想着。他也是头脑发热,不知道怎么就把人家欺负到了怀里,还犯贱亲了人家。现在看来,下次还得欺负,往死里欺负。
在陈妄家的日子过得很快,那是她少有的安宁的时光。她依旧实在两个世界中来回周旋着,一个黑一个白,说的不好听了点,就是左右逢源,首鼠两端。
天气越来越冷,换市长的也风声越来越大,因为这事,孟澄他们这段时间几乎都忙得昏天黑地了。但就算这样,陈妄还是坚持给她做饭。
从学校放学,许负就看见周渡在外面等着她。他以前从来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今天难得把自己套进了一个厚外套里。
许负向着他的方向走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孟澄和陈妄都要忙的抹脖子了,你还有闲心来找我呢?”
“孟澄他忙个屁。”周渡啐了一口笑着,把烟头捻在脚底踩碎。“边走边说。”
许负点头,跟着他走。
“平生路上那的房子基本都有了定数,他们两个一直在忙投资人的事,毕竟这个项目大,赢面高,赔率也高,就那郑冕那老鸡贼会从自己腰包里掏钱?”
“我知道。”
“换市长的事老俞那边是亲口承认的了,在我们见的人里面有一个叫白澈的,和新市长有点关系,喝过一次酒,那家伙没表态。”
许负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渡忽然来了脾气,“狗日的孟澄让我再去约他,他妈的当我是神仙啊?”
“孟澄做事从来不和人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商量?”周渡嗤笑了一声,“还商量什么呀,他那是要我命啊,告诉我有招想去,没招死去……”
许负不顾一旁周渡黑着的脸色,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她也知道,孟澄是真急了。
“白澈约到了。”
沉默了一会,周渡忽然说,语气没了刚才的吊儿郎当,反倒多了些凝重。
许负很敏感,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好事啊,怎么这副表情?”
“你知道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
“和我有关?”
周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要你陪他一晚上。”
许负想起来了,孟澄跟她提过这么一嘴,那个白澈应该也是上次的那个人,上一次双方都没挑明,孟澄还能帮她囫囵着圆场,现在人把话都放到明面上了,再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且不说帮不帮忙的事,得罪了这个,日后未必有好果子吃。
许负神色没变,“嗯。”
周渡本来就料想到了她不会有什么异议,许负这样的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但他还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把他伺候好呗。”许负朝他那里偏了一下头,“你放心,以前被孟澄扔到夜场里面就学过规矩了,不会惹麻烦的。”
周渡对这一套并不是很清楚:“什么规矩?”
许负没看他,淡然开口:“把嘴闭上,把腿张开。”
周渡不说话了。
把嘴闭上,把腿张开。
这是十六岁时许负第一次到那种地方,一个妈妈桑对她说的,她和现在一样,顺从的点头,什么都不说。
陈妄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个鸵鸟。遇到事情,不管什么,都只会把头埋进土里,充耳不闻,随波逐流,任人摆布。无论好的坏的,她都一概承受。
她很明白,吃这样的利,就有这样的报应等着她。她没必要去遍地号丧,所有的选择,都是她自己做的。
周渡把车开到了孟澄家,和许负一起走了上去。
他家和上次许负离开时没多大变化,估计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回来。
孟澄沉重地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该说的周渡都已经跟她说了,谁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孟澄扫了一眼许负的衣服,厚外套,长裤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指了指沙发上的衣服,没犹豫,直接开口:“去换衣服吧。”
包的跟个粽子一样的许负,会让白澈不高兴。
他这么坦荡许负心里倒舒坦了,她还怕他跟周渡一样扭扭捏捏的要跟她玩煽情那一套。煽再多情,该她做的也一样不少。
点了点头,许负就拿了衣服到他卧室里去换。御寒的衣服从她身上退下来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白色衬衫裙,不算太短,到膝盖下面一点,扣子也延伸到那里。腰上搭了一个黑色的腰带,往她身上一系,小细腰立马就显了出来。
孟澄是懂事的,这样的衣服,最适合去伺候人了,扣子从哪里解开都可以。
许负实在经不住冻,又在外面把厚外套穿了上去。从房间走出去,孟澄正在那里抽烟。
“走吧。”
她轻声开口,两个大男人这才看了过来,忍不住睁大些眼睛,虽说瘦,但该有的她都有。难怪那白澈指名道姓地要她呢,这样的可人儿,哪个男人不稀罕。
孟澄看向她光溜溜的腿和冻得发红的膝盖,把车钥匙扔给了周渡,“你去把车里的空调先打开。”
周渡虽然在许负面前骂孟澄骂的凶,但也还是心向着他的,不会当着面的找茬。接过钥匙就下了楼。
孟澄看了眼她那样子,挑眉问:“害怕吗?”
许负还在没腔没调的笑:“那人什么路数啊?”
“混荤场子的。”
她还是满不在乎:“回来给我多加点钱。”
已经是晚上了,城市里还在喧嚣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各种各样的光和音乐让本该静谧的夜晚变得嘈杂起来,脱离了它原有的姿态。
车开到了地方。
上电梯的时候许负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她也是人,就那么大点的年纪,没看那么开,清白对她来说,也很重要。可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罗茵。
她想起一开始在夜场的时候被那个张总带房间里去也没这么害怕,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想想,包括所谓的清白,所谓的脸面,或者她的外婆,罗茵。
当时的她一点生气都没有,任人捏圆搓扁,一个很恰当的成语用在她身上,万念俱灰。
许负那时候的态度就是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大不了她也一头碰死得了。
可是现在她也开始害怕了,开始恐惧了,开始留恋这个世界了。
为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了谁,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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