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性太差
水性太差
哗啦——
被拖入湖里的那瞬间,妙芜手里的剑镯自动脱飞而出,化作一柄弯月形的剑芒,破水旋飞,几个来回就将妄图颤上妙芜四肢的藤蔓斩断。
那几根红色的藤蔓被斩断后瑟缩了一下,倏忽暴涨,紧接着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包围合拢而来,宛如群魔乱舞的海草。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妙芜睁眼看见,几乎来不及有反馈,便听到“咚”的一声沉闷的入水声,有人逆流而来,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妙芜回过头,看见谢荀紧闭双目,睫毛根根分明,在水波中微微颤抖。
她心下稍定,于此危境之中竟还有心思想道:原来在水下睁眼视物的本领,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谢荀传音给她:“走!”
围住他们的藤蔓似一朵碗状的花,底窄口小,中部膨胀,花口慢慢缩紧,越来越小。
三思在藤蔓中来回飞蹿,旧的藤蔓被斩断的瞬间,几乎立刻就有新的藤蔓补上。
血色的液体从藤蔓的断口中冒出,泅染整片碧水。
妙芜摇了摇谢荀的手,她不会传音,无法告知谢荀他们二人已被藤蔓包围起来。
然而谢荀外放的剑气却能感应到这一点。
少年眉间皱起一个浅浅的川字,一丝难以觉察的戾气闪过,他一手牵着妙芜,一手抬起悬于胸前,手上剑诀变幻,蓝色剑芒一化为十,似长尾流星,在水中来回飞蹿,不过瞬间,整片水域都被血色晕染。
妙芜低头看,发现这片碧湖乃是个倒漏斗的形状,湖面为最宽广之处,越往下越是收紧。
湖水幽绿,深不见底。
朦胧间,一只硕大的影子从妙芜他们脚下飘过。
妙芜心头一跳,几乎是瞬间就往谢荀身边游了过去,整个人紧紧挨住谢荀,抬手在他臂上快速写下两个字:血蛭。
谢荀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手上剑诀一引,十点剑芒合而为一,朝那只足有两丈身长的血蛭追了过去。
血蛭在水中游动再灵巧,速度也快不过破水而来的飞剑。
飞剑从它的身子中部穿过,刺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暗红色的液体似沸腾的滚水般从它身体里冒出来。
那条红色的长虫扭着身子在水中翻滚起来,身子一转,朝湖面游了上去。
血迹在它身后一路拖行,形成一道长长的痕迹。
游到二人头顶的血蛭张开巨大的吻部,头部微收,朝二人俯冲下来。
血色中,蓝色剑芒一闪,飞蹿直上,为谢荀手上剑诀所引,将这条重伤的血蛭拦腰斩断。
血液似烟花般在二人头顶爆炸开来,几乎覆盖了整片湖面。
血蛭被斩为两截的身体缓慢地坠了下去。
从妙芜面前漂过时,妙芜忍不住头皮一麻。
如此近距离看到这等丑陋生物,实非常人能够忍受。
妙芜当下悔恨不已,她怎么就不知道闭上眼睛呢。
这场水下的单方面屠戮感觉起来似乎漫长,实际上也不过是在弹指之间。
杀了血蛭之后,谢荀轻轻带了妙芜一下,想带她游到湖面,这时湖水忽然慢慢开始旋转起来,妙芜低头一看,只见湖底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一个湖心漩涡。
这种自然形成的水下力量何等之大,妙芜二人在这力量面前全无抵抗之力,一被高速旋转的水流缠上,便再难脱身,身不由己地被漩涡裹挟着卷向湖底。
碧湖之上,谢谨一见谢荀跳入湖中便想抬脚跟上,孰料一直昏迷不醒的周菱忽然暴起,双臂自背后绕出,狠狠扼住他脖颈。
谢谨伸手去掰,这纤纤弱质少女的双臂竟似铜浇铁铸一般。
谢谨虽不清楚她为何如此,但心中也猜她多半是被人用傀儡术之类的术法控制住了。
谢谨念及少女身上有伤,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制住她。
“周菱姑娘,冒犯了。”
谢谨低声说道,一个手刀将人砍昏。
暴动的少女软倒在他怀中,谢谨伸手接住,将人放到地上,撩开少女背上披散的发丝一看,果然在她颈后发现一道朱砂写就的傀儡符文。
因为被发丝覆盖,所以妙芜帮她处理身上的藤蔓时并未发觉。
“汪汪汪!”
小黄狗扑到湖边,两只前爪踩在湖边的岩石上,惨烈地叫唤起来。
谢谨闻声赶到湖边一看,便见整片湖水都被血色染红,湖中心一道漩涡疾速旋转,哪里还能见到谢荀和妙芜的踪影。
“阿芜,琢玉……”
谢谨张了张口,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饶是他对谢家少主的能力再有信心,此刻一颗心也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看来那怀慈和尚说不准早就知道他三人入寺寻人的事情。
今日一节,指不定便是挖了个坑故意等着他们往里跳。
却说妙芜那边,二人不幸被卷入漩涡,很快便在急速流动的水流冲击间失去意识。
丧失意识的前一刻,妙芜只觉一直紧紧牵住她手腕的少年忽然靠过来,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他的双臂结实有力,像是生长了千百年的树藤,牢牢地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碧湖湖底与地下河相通,每日一次换水期间,就会在湖中形成漩涡。
妙芜二人被水流裹挟着带往地下河,浮浮沉沉间,湖水忽似破闸而出,猛一吞吐,将二人连同那血蛭的尸体送到一片河水清浅的河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妙芜率先清醒过来。
“咳咳咳……”
她翻身坐起,伏下身咳了好一会,神智才回归本位,她抬头环顾四周,入目一片幽暗。
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不远处一人仰面躺在水中,看身形正是谢荀。
她赶紧站起身,淌着及脚踝的水几步跨到少年身侧,半跪下来,抬手在他鼻端一探。
“还好还好,还有气……”
妙芜轻抚胸口。
抬手在腰间一摸,装着符纸的锦囊早不知在何时被水流卷走。
退一步说,浸了水的符箓,符文早被水浸花了,也无法使用。
妙芜熄了召纸傀儡的心思,认命地抬起谢荀的上半身,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双臂穿过他肋下,双手反过来,握住他双肩,使出吃奶的力气,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把人弄上岸。
等上了岸,妙芜按照记忆中所学的溺水急救处理,逼谢荀吐出腹中积水后,便捏住少年鼻子,俯下身去往少年口中渡气。
如是十几回后,少年终于慢慢地,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妙芜并未发觉人已经清醒,还在那里重复急救的操作。
她俯下身,双唇贴得极近,用力往谢荀口中吹气,如此亲密的姿态,几乎像是在吻他。
唇齿间的气息纠缠,牵动少年每一次心弦跳动。
谢荀双睫颤了颤,忍不住又闭上眼睛。
是在做梦吧……
妙芜给谢荀渡了这么久的气,还不见人醒,这里又黑灯瞎火,不知是怎样一个所在,不远处的河滩里还泡着血蛭的尸体,那血蛭还未死绝,时不时便蠕动一下。
几重焦虑加在一起,急得妙芜几乎快哭出来。
再给谢荀渡气时,妙芜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小堂兄,你快醒来呀……”
头一低,正要贴近谢荀唇边,黑暗中忽然伸过来一双手,隔在二人唇齿之间。
妙芜骤然抬头,看见谢荀水亮的双眸,如同幽幽星辰。
少年的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传出来,他侧过脸,避开妙芜惊喜交加的视线。
“我醒了。”
早就醒了。
“你让我起来。”
“哦哦哦。”
妙芜赶紧起身,往旁边让了让,眸子里还含着泪。
谢荀才刚坐起身,少女忽然扑到他怀里,展开双臂,温柔地揽住他,轻轻哽咽一声:“吓死我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谢荀却觉得仿若经受了一记重击,霎时间溃不成军。
他是高傲的、强大的、天资耀人的谢家少主。
不论是谢家的同辈弟子,还是碧游观的师弟、师妹,人人皆奉他为楷模。
这世上似乎没有他斩杀不了的妖物,解决不了的困境。
他这一生,短短十八载,活到现在,似乎从来不需要旁人保护。
身为少主,便该长成参天巨木,如此才有能力庇护整个谢家。
这便是他从小接受的训导。
因此他惯来都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受了伤,觉得疼痛,也从不在人前显露。
那些看似微小的片段忽然从记忆深处浮上来。
桃源之中。
少女看似粗鲁地将伞塞进他手里,俏中含怒,口中说讥讽之言,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却全是关心。
“哦,是吗?
那小堂兄的喜好还真是别具一格、新颖奇特、角度刁钻呢。”
谢家祠堂里。
少女伸手挠了挠他的手臂,眼中含着狡黠笑意。
“小堂兄,跪地上怪冷的。
我这垫子又大又长,分你一半?”
龙门镇的客栈里。
酒醉的少女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口中无意识地呢喃:“小堂兄,我会护着你的……”
徐家老宅。
少女眼睛微红,低声道:“别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啊……”
……
“小堂兄,你可有仰慕的人?”
我仰慕的人么……
“吓死我了呜呜呜,”少女的脸颊虚靠在他耳侧,神神叨叨地重复道:“吓死我了,小堂兄,你的水性实在是有点差啊。”
“嗯,很差。”
他高举的右手在半空中悬滞许久,终是忍不住落到她发上,顺着那柔软细密的发丝抚摸了几下。
妙芜方才神经紧绷许久,这一下宣泄出来,颇有点没完没了的架势。
可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少年此刻却出奇温顺,不管她说什么都是举双手赞同。
“小堂兄,你以后要好好练练闭气啊。”
“……好。”
“最好是练到能在水下闭个半个时辰那种程度。”
……你当我是鱼吗?
“好。”
“要不要练下在水里睁眼视物?”
“也……可以。”
……
等到妙芜神经质地发泄完毕,情绪稳定下来,才蓦然发觉自己刚刚到底说了多少傻话。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双手,往后一退。
那温暖的躯体突然远离,谢荀心里空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妙芜摸了摸鼻子,往四面看了看,转移话题般道:“看这里,该不会是咱们刚刚在上头看到的那条裂缝吧?”
她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没听见谢荀回答,不由回头道:“小堂兄?”
少年侧身而立,并不看她,只说:“你先过来。”
妙芜一脸茫然地走过去,被少年捉住手腕。
一股脉脉温流隔着衣袖流入她的身体。
她身上很快水汽蒸腾,云烟雾饶起来。
差点忘了,她这小堂兄还兼具行走的人肉烘干机这一功能。
妙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湿衣。
近来天气渐热,身上衣衫也日渐单薄。
此刻浸足了水,便紧紧贴在身上,少女姣好而纤细的曲线纤毫毕现。
妙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前,迷惑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
近来没有注意,怎么现在看着,像是长大了一号?
她自然不知道大表兄段瑜出手给她开药调理身子,还有三不五时的各项食疗,除了有调经之效,还附赠丰胸美白的功能,再加上此时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不知不觉间,妙芜胸前已由原先的“一马平川”变作两个小小“丘陵”。
谢荀眼角余光里瞥见她的动作,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妙芜像做了亏心事般慌忙撤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道:“我不是摸……”
“咳咳。”
谢荀咳得更大声了。
妙芜赶紧改口:“我衣服上有只小虫子,我刚刚是捉虫子来着。”
谢荀这回不咳嗽了,只是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妙芜低下头,脸慢慢红透了。
见鬼,瞎解释什么?
两人的脸都很红,多亏此刻黑暗,互相看不见,倒省去一回尴尬。
过得片刻,谢荀松开手,两人身上的衣衫已然干透。
妙芜只觉浑身轻爽,再次感叹道:“小堂兄,和你出门游山玩水,必定很开心。”
谢荀奇道:“为何?”
妙芜掰着手指数起他的优点:“不怕湿衣,不怕迷路,不怕遇上妖怪邪物……”
谢荀听闻此语,脸色却不大好看,磨着牙回复道:“原来是‘这样’的开心?”
妙芜有点不明白他怎么又生气了。
不过她常常理不清谢荀生气的点,见多几次,便也习以为常。
她这小堂兄思路不同常人,生气的点也不同常人,既开解不了,就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妙芜便指着远处河滩上那血蛭的尸体道:“我看那血蛭好像还没死透,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荀果然被她转移了思绪。
“嗯。”
话音才落,忽见那两截巨大肥硕的身体快速干瘪下去,无数指头大小的血蛭从那具皮囊下钻出来,密密麻麻地铺满整片河滩。
身为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妙芜大叫一声,跳到谢荀身上,树袋熊一样攀住他,大叫道:“快走快走!小堂兄快走!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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