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9
Chapter 79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沿上, 光滑干净的玻璃上滑落一条条雨线,外面天色昏沉, 根本看不出来是上午。
北城近来的天气总是这样, 昏沉阴暗。
沈岁和见他们不说话,便噤了声。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碧绿色的树枝被细密的雨丝冲刷的格外好看, 尤其是枝头压着水滴状的雨滴, 晶莹剔透。
这雨下得总让他想起那些如梦似的场景,都和江攸宁有关。
但醒来后, 却没见到。
总归是有些失望的。
病房里一时寂静地只能听见点滴落下来的声音, 就和秒针转过转盘一样。
滴答、滴答, 伴随着外边的雨声, 格外寂寥。
沈岁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看似面无表情, 但曾嘉煦和曾嘉柔跟着被带了情绪,总觉得心里堵着些什么。
就是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曾嘉煦尴尬地摸了摸头,“内个……哥, 你现在还好吗?”
“对。”
曾嘉柔立马接话, “你感觉有没有哪里疼?”
沈岁和摇了摇头, 他终于扭过脸来, 目光在两人身上各落了一秒, “辛苦了。”
他的语调很平静,像是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深邃又神秘。
怕是扔进个石子都泛不起半分涟漪。
不知怎地, 曾嘉柔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哥。”
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安慰道:“宁宁姐来过的。”
“嗯?”
沈岁和眉头微蹙, 那双深邃的目光向她投过来。
曾嘉柔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跟他对上视线, 只喏喏道:“就你都昏迷四天了嘛,宁宁姐还要看漫漫,肯定不会天天过来啊。”
“哦。”
沈岁和又恢复了那个声音。
没有起伏,毫无波澜。
曾嘉柔低咳了一声,继续道:“宁宁姐那天来了的。”
沈岁和:“哦。”
“对啊。”
曾嘉煦也在一边帮衬,“宁宁姐那天过来了的,待了好几个小时呢。”
沈岁和:“嗯。”
曾嘉柔还想说什么,医生已经进来。
帮刚醒的沈岁和做了一番检查,几人的话题也就此打断。
等到医生离开后,曾嘉柔才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她划到跟江攸宁的聊天记录,递给沈岁和看。
“真的。”
曾嘉柔说:“宁宁姐有问你情况,我们没骗你。”
沈岁和翻了几下。
江攸宁:【他脱离危险了吗?
】
曾嘉柔:【嗯,医生说没大碍。
】
江攸宁:【好。
】
曾嘉柔:【宁宁姐,你来看看么?
】
江攸宁:【改天吧。
】
就简短的几句话。
只是问了问他的情况,知道他没大碍后便再没回过。
沈岁和把手机还给曾嘉柔。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还挺闷。
他知道江攸宁应当还在生气,这么做也无非厚非。
但感性心理和理性认知总会相悖。
“她呢?”
沈岁和换了个人问,“还好吗?”
“啊?
谁?”
曾嘉柔没反应过来,不过脑子便问了出来。
但换来的是无尽的沉默。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抓了抓头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曾嘉煦。
“她一直没来过。”
曾嘉煦一向很诚实,他坐在沈岁和病床旁,给他掖了掖被子,“今天她约了我爸,估计等会儿我爸回来就知道了。”
沈岁和:“哦。”
“哥。”
曾嘉煦平常虽然吊儿郎当,但在正事上还是成熟稳重的,一旦说正事,他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事儿以后就过去了,如果姑妈还是这样,你就当没有这个妈,别伤害自己。”
“哦。”
沈岁和没什么想表达的欲望,他明白所有的道理,但当事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了。
他缓缓闭上眼,身体的疼痛其实还在继续,只是没那么明显,尚且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我想静静。”
曾嘉煦和曾嘉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低声叹了口气。
任谁都能感受得到沈岁和身上那股颓废的劲儿。
曾嘉柔温声道:“哥,你还有我们呢。”
“嗯。”
曾嘉煦说:“别难过了。”
沈岁和的眉眼平和,也温声说:“我没事。”
他确实没什么大事,连死这件事都没能如愿。
身体上的疼痛也会慢慢好转,他只是感觉到疲累。
外面的雨还在下,一点一滴都落在了他心里。
—
“我不能说。”
江攸宁把漫漫放在爬行垫上,任他一个人玩,然后给路童倒了一杯可乐,坐在她对面无奈地拒绝道:“这事我没法帮你。”
路童哀嚎一声,“宁宁啊,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我也没办法惹。”
一向直女的路童连撒娇这种招式都用上了,“你就帮帮我QAQ。
帮我问一下都行,我知道个结果也可以,不然我真……干不下去惹。”
“那就辞职。”
江攸宁说:“这什么律所,走歪门邪道都走到这种地方来了。”
路童:“……”
“你知道以我现在的状况再找这样的工作难于登天吗?”
路童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儿摊上也是我倒霉,平常不这样的。”
“但你平常加班啊。”
江攸宁捧起杯喝了口热水,“再说了,你们跟沈岁和又没合作,这会儿找沈岁和做什么?
有顾虑到他还在医院吗?”
路童:“……就是想趁虚而入啊。”
江攸宁:“……”
路童今天来找江攸宁就是想知道沈岁和住哪个医院的,以及能不能去探望一下,好跟他达成一桩合作。
这事儿还要从路童的代教律师说起。
路童的代教律师跟沈岁和是一个路子,都是主打高端商事诉讼的,这一次接手的案子是晨宇集团、斯和贸易和州立房地产公司的侵权纠纷案,这案子标的高、案件复杂,光路童的代教律师一个人肯定没法打,所以他需要再找一个,而沈岁和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他之前代理过州立房地产公司的案件,并且帮其胜诉,而他跟那个公司建立的并不是长期合作,所以这会儿不光是他们在找沈岁和,州立房地产公司也在找。
现在就看是谁的关系网强大,看谁的动作快,沈岁和愿意帮谁代理,这官司就赢了一半。
所以路童的代教律师让路童来,看能不能联系上沈岁和。
路童:“……”
“宁宁啊。”
路童耷拉着脸,“你帮我问问就行,起码我能回去给个答复,不然我回去又是……啊,狂风暴雨。”
江攸宁叹气,“他现在还不知道醒没醒呢。”
“你问问呗。”
路童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皱眉道:“不是吧?
你是不是从他住院以后就没去看过?”
江攸宁:“……看过啊。”
就是他做手术那天她去了两个小时。
但漫漫在那个环境里,闻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就总是哭,她便带漫漫离开了。
后来等漫漫睡着后,她又去了一趟,知道他脱离生命危险后,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她便离开了医院。
律所事多,她手头同时代理着两个案子,确实走不开。
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回家还要顾漫漫,就算去医院也是看他躺在那儿,还不如不去。
她便一直没去过了。
江攸宁跟路童说去了两次,路童表示震惊。
“这一点都不像你。”
路童摇头道:“阿宁,你变了。”
江攸宁:“……人都会变的啊。
不过,我变哪了?”
路童:“原来只要你家沈岁和生病,你肯定是衣不解带的伺候啊。
你记不记得,以前沈岁和只是发烧,我们喊你出去玩都喊不动,去你家附近吃饭了,你都不出来,然后还是我们给你打包饭带过去的,我的天,我们不止给你打包了饭,还给你家沈岁和去林记粥店打包了小米粥。”
江攸宁:“……有那么夸张吗?
你们来得时候不是顺便路过那儿,正好打包呗。”
路童:“有!我们不是顺便的,是专程开车过去的。”
江攸宁记得那次。
路童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一次,提前五天就约好了要一起吃饭。
但临近那天,正好是前一天晚上,沈岁和有个很重要的应酬,酒喝多了回到家,吐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一早就发了烧,江攸宁说要带他去医院,他怎么都不去,脑袋像个毛茸茸的球在江攸宁怀里滚,带着几分撒娇意味,江攸宁便也放弃了。
那天怕他出事,江攸宁便一直在家待着。
跟公司请了假,也放了路童她们的鸽子。
那会儿觉得,沈岁和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现在,她只需要知道沈岁和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便行。
其实那天晚上她还是失眠了的,一闭上眼都是瓢泼大雨中满是鲜血的沈岁和,他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上扬着,可她还是觉得恐怖。
不过她的生活里还有其他事要做,也便顾不得那么多,等去了律所忙起来便什么都忘了,只有偶尔听众人聊八卦时听到沈岁和这个名字,她才会想起来沈岁和还在医院。
想起当初,江攸宁叹了口气。
“注意措辞。”
江攸宁低敛下眉眼,“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而且……他就是他,以后跟我没关系。”
路童:“……宝贝可以。”
江攸宁:“嗯?”
路童:“断得够彻底。”
江攸宁:“不然呢?
藕断丝连吗?”
路童:“你可以帮完我这个忙再断,行……吗?”
江攸宁:“……我能帮你问。”
“足够了。”
路童说:“本来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你,但……没了这份工作,我现在在这个行业是真的很难有立足之地了,除非换去当法务,但是跟我以前经历相关的,应聘上了就很恶心,去压迫那些……”
说到这,路童噤了声,几秒后感叹道:“人生艰难啊。”
江攸宁拿出手机给曾嘉柔发消息,一边问路童:“不过,张律师是怎么知道你能搭上沈岁和这条线的?”
路童:“?
?
!!”
她非常诧异地看向江攸宁,江攸宁被她看得一脸懵。
“你不知道吗?”
路童无奈扶额,甚至翻了个白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江攸宁:“……”
她应该知道吗?
“你。”
路童微笑了下,“金科律所未来的金字招牌,江律师,曾经在法庭上赢了律界诉讼大魔王的江律师,跟曾经的律界诉讼大魔王沈岁和是夫妻。
啊不,是前夫妻。
现在基本上聊八卦的人都知道了好吗?
这事儿在所有律所里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江攸宁:“………”
“大家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路童:“你以为呢?
估计这几天你忙得什么都没听说,但我听这个事情的各种八卦版本都快听吐了好嘛?
我都不敢去卫生间待半个小时以上。”
江攸宁:“……这么夸张吗?”
路童点头,“是啊。”
说着她叹了口气,“而且还有人八卦兮兮来问我的,你知道吗?
真就有那种一点眼色都没有还把你往火坑里的人,我真……”
路童气得都咬牙切齿,“这事儿本来根本轮不到我。
但就因为这些消息,有人把之前看到我跟你吃饭的事告给了老张,所以老张才把这事儿派给我。”
江攸宁:“你被针对了?”
路童:“……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现在在这个律所就是举步维艰。
她比很多实习生都来得晚,虽然年纪和资历都摆在了那儿,但对所有的实习律师来说,她就是个空降兵。
她在那儿又没有关系,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升,毕竟经验足够多,肯定比其他人的工作做得好,难免惹来嫉妒,再加上她这个人说话向来直,代教律师也很欣赏她,尤其是她 原来的那段工作经历,一直有意提携,时间久了,她自然就是别人的活靶子。
可她现在说白了,就是一张不好画的白纸。
她原来的那些基层工作经历是加分项,但对于这种高端商事诉讼来说,相当于完全不是一个领域,除非她现在像江攸宁那样,已经打过了几次能写在履历里的官司,不然再去新的律所又是跟现在一样令人尴尬的位置。
如今在这个律所待了一年,到了升职的关键期,这事儿要是不去办,那面临的后果……反正很糟心。
左右都很糟心。
她只能厚着脸皮来问江攸宁,进门前她都在门口踌躇了半个小时。
就是一直不好意思进这门来。
要不是跟江攸宁关系好,她也没法开这口。
路童都快纠结死了。
“你怎么不早说?”
江攸宁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你现在进退两难,肯定不会这样啊。”
路童:“……你们每天忙得要死,再听我吐苦水?
算了吧算了吧。”
“再忙听你说半个小时的时间也总有吧?”
江攸宁一边戳手机屏幕一边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客气了?”
路童扁嘴,“不是客气,就是看你们都太忙了,不忍心。”
“语语呢?”
江攸宁问:“你没联系她?
最近这个人好像消失了似的。”
路童:“忙着陪阿姨治病呢,好像是说胃出了点毛病。”
“住院了?”
江攸宁说:“改天去看看吧。”
“嗯。”
路童无奈道:“我现在越发觉得,到了咱们这个年纪,需要顾虑的事情越来越多,好像最后也就不是为自己活着了,是为父母,然后为孩子。”
“你婚都没结,哪来的孩子?”
江攸宁笑着调侃:“想太多了。”
路童斜睨她一眼,“你啊,每天都是漫漫长、漫漫短,朋友圈里发的也都是漫漫。”
江攸宁耸肩,“我可不是。”
路童:“嗯?”
“虽然我每天都把他挂嘴上,但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活着的。”
江攸宁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先说自己,照顾他是应该的,但更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江攸宁这话说得有几分绕,也没完全点透。
但路童就是奇怪地懂了。
她盯着江攸宁看了许久,尔后感叹道:“宁宁长大了。”
江攸宁:“……去去去。”
两人聊着,曾嘉柔已经回了消息。
【醒啦!正要和你说呢。
】
【哥的情绪好像不是很好,你要来看看嘛?
】
【最好带着漫漫。
】
江攸宁:好。
——怕漫漫伤到他。
曾嘉柔:【没事滴!他看见漫漫应该会开心点吧。
】
江攸宁:【好。
】
路童那边也问完了辛语。
正好辛语的妈妈跟沈岁和在一个医院,只是一个在16楼,一个在13楼。
不过可以一起去看。
—
连着下了几日小雨的北城终于放了晴。
翌日一早,路童开车去接了江攸宁,她还买了两束花,一束给沈岁和,一束给辛语的妈妈,而江攸宁负责买水果和牛奶。
不过都是买给辛语妈妈的,没给沈岁和买任何东西。
倒是昨天慕老师知道江攸宁要带着漫漫去看沈岁和,清早起来给煲了骨头汤,说是估计他妈也不会在身旁看着,肯定没人给他弄这些,想来也挺可怜,便给他拿了些。
当然了,还给辛语妈妈煲了鸡汤。
江攸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给沈岁和再买点什么,便只拎了保温盒来。
东西都是路童拿的,江攸宁负责抱漫漫。
但到了楼下,东西着实多,路童也拿不上,只好打电话让辛语下来接。
多日不见,辛语愈发瘦了,瘦得都有些病态。
“我嘞个乖乖。”
路童看着她,伸手在她锁骨上摸了一把,“你这是怎么了?
最近都绝食了吗?”
辛语一把挥开她的手,“没绝食,吃挺多的。”
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愁绪。
“阿姨病得很重啊?”
路童担忧道:“你怎么这幅样子?”
“癌症。”
辛语抿了抿唇,从她手上把那些东西拿过来,“晚期。”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还算平静,估计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身上那丝忧愁总散不去,路童就感觉是昔日的王熙凤重生成了林妹妹,辛语已经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了。
不过这消息给江攸宁和路童都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辛语是单亲,也不算是单亲,她妈结过两次婚。
一次是跟她亲爸,一次是现在的继父,二婚的时候辛语都已经16岁了,所以她跟现在的继父关系并不好,而且她的两个父亲,都出过轨,且都被辛语看见过。
辛语对他们都一个态度:都是垃圾。
她妈跟她亲爸是因为出轨离了的,但跟这个继父并没有。
她有跟她妈说过,但她妈觉得都这个年纪了,便也算了,就那样将就着过。
辛语后来就很少回去了,不过跟她妈的关系一直不错。
在江攸宁印象中,辛语的妈妈也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又高又瘦又有气质,辛语这模特身材完全是遗传了她。
“阿姨知道么?”
江攸宁问。
辛语摇头:“一会儿都高兴点,别跟她说。”
路童和江攸宁跟在辛语后边上楼,先去的辛语妈妈那儿。
在电梯里,辛语伸手逗了逗漫漫,“宝贝儿,叫干妈。”
漫漫看了她一眼,然而嘿嘿笑着,就是不说话。
不过在下电梯的时候,他嘴里咿呀地说了句,“mo……mo……”
辛语笑道:“这小家伙是在叫妈妈吗?”
江攸宁点头,“应该是,就是叫得不清晰。”
发现漫漫会喊妈妈是在沈岁和住院那天,漫漫回家后一直睡着,等到睡醒以后就嚎啕大哭,江攸宁坐在他床边哄他。
哄到不哭了以后,他就尝试着喊:momo……bobo……nene。
慕曦跟江洋坐在那儿听了很久,一起帮着翻译才听懂他大概喊得是妈妈、爸爸、奶奶。
江洋吃起了飞醋,在那儿逗漫漫,让他喊外公和外婆。
不一会儿,漫漫就会说wope……wote,反正会咿呀地说,但说得没一个是标准的。
“把漫漫留给我妈玩会儿。”
辛语说:“说不准我妈今天能多吃两碗饭。”
江攸宁点头:“可以。”
“那楼上那位怎么办?”
路童说:“那位还等着看儿子呢。”
“只给他看一眼。”
辛语说:“他以后有得是机会。”
路童:“……也倒是行。”
江攸宁笑着逗弄漫漫,“我家宝贝儿可太重要了。”
“是的。”
路童也笑着逗他,“老工具人了。”
江攸宁跟路童先去看了辛语妈妈,她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头发白了很多。
但是看着漫漫还挺开心,便把漫漫留给她逗弄。
辛语坐在病房里陪着,路童跟江攸宁去楼上看沈岁和。
去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曾嘉煦。
他正坐在病床前打游戏,声音开得极低,也不敢开语音,生怕惊扰着沈岁和。
但他又偏偏想把沈岁和拉入游戏坑,于是玩几下就跟他说:“哥,你真不玩儿?
玩游戏能让病好得快。”
沈岁和的声音异常冷淡,“不玩。”
“游戏使人精神抖擞。”
曾嘉煦安利道:“你考虑一下呗。”
沈岁和回答得更加简短,“不。”
曾嘉煦叹气,“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取悦你了。
沈岁和:“闭嘴就好。”
曾嘉煦:“……”
沈岁和:“我嫌吵。”
曾嘉煦:“……”
嘎吱。
听见开门声,曾嘉煦回头看,眼睛都亮了,他站起来喊道:“宁宁姐。”
江攸宁朝他颔首,“我敲了门但没人应我就直接进来了。”
“没事。”
曾嘉煦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你就当来自己家,坐。”
江攸宁把保温盒放在柜子上,没有坐,只是低头看向他,他确实瘦了,脸色看着也挺苍白的,没有血色。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沈岁和在沉默之后对她笑了下,只是这笑有些勉强,他哑着声音说:“你来了。”
江攸宁点点头,在他一侧坐下。
“这我妈给你弄得。”
她指着保温盒说:“一会儿喝。”
沈岁和:“嗯。
谢谢。”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曾嘉煦有些受不了,他挥了挥手,“我先去外边打游戏了,你们聊。”
说着就出了门,跟逃似的。
路童其实也想走,但她身上有任务,没法走,只能硬着头皮说:“内个……沈师兄。”
先套个近乎。
沈岁和:“嗯?”
“就是我们想找你合作个案子。”
路童飞快说明了来意,还把江攸宁摘了出来,“是我硬求着宁宁,她才答应带我过来的,如果打扰了你的休息,那真的不好意思。
虽然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说这些,但我也就是过来带个话,如果你同意呢再好不过,不同意呢也无所谓,反正我话带到了,你尽快考虑给我个答复,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言外之意:你快说,说完我就走。
我不想在这里感受这份尴尬。
沈岁和抿了抿唇,他说:“老裴想让我代理州立。”
路童:“……”
“别了吧。”
路童厚着脸皮说:“你就算是不想跟我们合作,也别去州立啊。
你好好养伤吧,你看你,伤的也挺严重的不是……”
算了,编不下去,她放弃。
这案子开庭在几个月之后了。
凭沈岁和的实力,比她们迟半个月也能让她们的工作量更加紧张。
很烦。
但又没有其他办法。
路童心想,不行就跳槽。
实在不行嫁人吧。
工作个屁工作。
她要拿着积蓄去开店,自己当老板。
在那短短的一分钟里,她连自己以后开什么店都想好了,甚至连店名都起好了,就叫“谁都不伺候”。
但隔了片刻,沈岁和忽然问:“你觉得呢?”
他的目光投向江攸宁,似在征询江攸宁的意见。
江攸宁也是一愣。
她眨了眨眼,“你问我?”
沈岁和点头,“嗯。”
江攸宁:“……”
“你自己的事。”
江攸宁说:“问我干嘛?
我又不帮你上法庭。”
沈岁和:“……”
他沉默了两秒,略有些僵硬地说:“想问。”
江攸宁下意识回答:“那我不想说。”
沈岁和:“……哦。”
站在一旁的路童:“……”
靠?
这是什么尴尬场面?
她做错了什么要来这种比社死现场还尴尬的地方?
啊啊啊!她只想走。
她要去辞职!
“那要不要接?”
隔了几秒,沈岁和又问。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他放在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似是在给自己勇气似的。
他问的时候,声音晦涩,带着几分哑,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江攸宁看他,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叹了口气,“我建议你还是好好养伤。”
“好。”
沈岁和一口答应。
路童伸脚踹了踹江攸宁的椅子,江攸宁又补充了半句,“如果要接的话,那就跟路童他们合作吧。”
沈岁和:“好。”
没有问什么原因,直接答应。
路童在一旁惊讶地问:“沈师兄,所以你是接了?”
沈岁和点头:“嗯。”
路童比了个OK的手势,“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终于能逃离这尴尬的地方,路童走得飞快。
病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岁和终于想起来问:“漫漫呢?”
江攸宁:“在楼下,跟语语在一起,陪林阿姨呢。”
“哦。”
沈岁和忽然说:“你瘦了。”
江攸宁:“唔。”
她捏了下自己的脸,“还好吧。
可能最近漫漫不太乖,没睡好。”
“哦。”
沈岁和说:“等我好了就能带漫漫了。”
江攸宁:“好。”
“之前的事。”
沈岁和说:“你还气吗?”
他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江攸宁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她只是看向沈岁和,“你气么?”
沈岁和抿唇,“气。”
曾雪仪那种做法,他也很气。
但他没有办法。
这是沈岁和醒来之后,江攸宁第一次跟他说话。
她不知道那天在她走后,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是有些好奇,但她不想过问。
这是沈岁和跟曾雪仪之间的事,她可以不知道。
知道的越多,便对这些事越无奈。
对沈岁和的处境也愈发同情。
但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江攸宁。”
时隔很久,沈岁和喊他的名字,他说:“她走了。”
江攸宁看向他,屋外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紧紧闭着眼,眼角处有晶莹剔透的光。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江攸宁。”
“她走的时候说,就当她死了吧。”
“往后,我是一个人了。”
江攸宁缓缓伸出手去,下意识想安抚他。
但在片刻之后又缩回来。
她说:“会好起来的。”
“我气她。”
沈岁和说:“甚至恨她。”
他说着睁开了眼望向江攸宁,那双眼睛里满是哀伤,眼里亮晶晶的,“我知道你气她,甚至恨她,这是应该的,而且你是可以无负担这么做的。”
“但我不行。”
沈岁和说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是她一手养大的,我好像没有立场这么做。”
“可我必须这么做。”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略带哽咽地喊江攸宁的名字,“江攸宁。”
“我好痛苦。”
他说:“活着,真的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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