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慈音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大碍。

        只有左手手心缝了两针，包扎着有些惹眼。

        不过当晚回家前，她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悄悄的在楼下就把缠在手掌外面的绷带拆掉了,只留了被胶带固定在掌心中间的消毒棉。

        饭桌上,妈妈问了几句白天帮同学补习的事情。

        其实这种活动,慈音妈妈私心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女儿参加的。她觉得这完全是在浪费她家宝贝的时间，替别人做贡献。

        可是没办法，慈音说了这是班级的集体活动，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那种。

        如果她过多阻拦,反而可能会给她家宝贝增添麻烦。

        不过好在慈音说一切顺利,今日的学习份额也都完成了。妈妈听得高兴,又顺手给她夹了块话梅小排。

        “宝贝，妈妈就知道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肯定都不会耽误自己学习的！真棒！”

        慈音微微笑了下,无声的将左手又朝自己的方向收了收。

        -

        互助小组的活动开始之后,班上的同学整体语文成绩提高了不少。

        后面周考公布成绩时,语文老师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看许多。

        不过周妄的提升不算太大，跟之前的分数相差不多，语文老师下课时，单独找了慈音,希望她能再多帮帮忙。

        “周妄是个很特殊的学生，老师知道可能辅导他会有些困难。但是我听说他是主动找你换的组？这就说明他应该是很认可你的能力的。我看过了，他的卷子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背诵上面，一些送分的题目他都答错了，这实在是不应该。我刚刚和他也谈过了，现在和你说说,就是希望你也能帮老师在他身上加把劲。”

        慈音微微低着头，轻声说：“老师，我知道了。”

        当天放学，慈音没留在教室，也没着急回家，而是拉着周妄去到了离学校两站地的一处商场里面。

        她在商场楼上的休息区，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补习时间要增加到每天两小时，放学之后你就跟着我来这里把该读的该背的都读好背好。”

        慈音想到语文老师之前的话，表情变得凶巴巴的，“老师今天找你谈话了吧？你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是绝对不行的！明白吗？”

        周妄原本随便拄着侧脸坐在旁边看她，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就捏了捏她的脸颊上的软肉。

        “小慈老师今天这么凶啊。”

        他漫不经心的笑，像是一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慈音瞪了他一眼，小手一把扒开他不老实的大掌，语气更凶：“你如果再不好好背书，那我就让你见见更凶的小慈老师。”

        周妄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一脸的坏笑。

        “那我不背了，你现在就让我看看。”

        “……”

        慈音要被他气死了，抬起小脚狠狠的踩了他一下。

        “你再这么不正经，我就要段恒跟你换组了！”

        周妄不以为意的“切”了一声，“他有那个胆子吗？”

        慈音板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严肃看着他。

        周妄见她动了真格，也不再闹了，懒洋洋的转过身子，将语文书翻开。

        “背，我背还不行吗？”

        商场里的人流来来往往，两个人穿着校服安静坐在那里学习，乍一看有些格格不入。

        尤其他们两个个个的样貌和气质都很出众，年轻的男生女生从这边经过，基本上都会忍不住多往他们身上瞧两眼。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没有打扰到他们。

        慈音完全沉浸在习题里，偶尔抬头看过去一眼，也是监督周妄有没有好好努力。

        时间差不多时，她抽查了两篇要求周妄背的课文。

        “背一遍《谭桑》。”

        周妄这会儿转过身，对着她坐在那，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听了她的话，他直接开口：“《谭桑》，作者桑七，谭明……”

        他这篇课文背的还算熟练，中间偶尔有停顿的地方，但整体来说，算及格。

        慈音还算满意，转念像是想到了什么，湿亮的眼睛转了转。

        “那，作者暗示自己怀才不遇，抨击当时封建制度的部分，是哪几句？”

        周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立马坐直。

        “不是，你不是让我背吗？这怎么还考上阅读理解了？”

        “老师只说这是必须熟背的考点，可能是填空，也可能是阅读理解呀。”

        慈音说话时，软乎乎的看着他，一脸的认真。

        搞得周妄一瞬间就感觉是自己的错，那种问题他连问都不该问。

        “啊，那你等等，我再……”

        周妄匆匆翻书的时候，听见耳边莫名响起一声笑意，软乎乎的，有些调皮。

        他立马抬起头，就见刚刚还煞有介事给他说教的小姑娘，此刻正弯着眼睛偷笑。

        周妄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又抬手掐了她一下。

        “行啊你，现在连我都敢逗着玩了？”

        慈音不搭理他，转头收拾东西。

        “行啦，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上学我会抽查今天背的其他课文的，你晚上回去写完作业之后，最好再复习一下，如果明天背不下来或者背错……”

        “怎么？背不下来或者背错，”周妄不正经的笑，往她那边凑了凑，“你就凶给我看？”

        慈音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离开前，慈音经过洗手间，进去上了个厕所。

        从厕所隔间出来，她走去洗手台洗手。

        旁边站了两个姑娘，看起来像艺术院校的学生，十分有气质，长得也很漂亮。

        “星星杯大提琴国内赛好像又要开始报名了，你听说没？”

        “听说了啊，怎么没听说，我看商场里都有宣传展报了。”

        “我打算报名试试，你呢？”

        “我再说吧。”

        星星杯是国内知名的大提琴赛事，因为宣传力度大，评审也极为专业，所以每年的报名活动都非常火爆。

        慈音从接触大提琴开始，就对这个比赛非常感兴趣。

        不为别的，只因小的时候和爸爸有过一次约定。

        他们曾经在商场里接到过星星杯的宣传单，当时小小的慈音看着宣传单上印着的大提琴演奏家，非常崇拜。

        “爸爸，我以后也想学大提琴，也想像这个姐姐一样，去参加比赛。”

        爸爸当时笑得十分开始，抱着她说：“好呀，那等音音学会拉大提琴之后，爸爸陪着你报名参加这个比赛，到时候我们音音在台上演奏，爸爸在台下给你加油，好不好？”

        “好！”

        爸爸那时候的笑声慈音仿佛还能听得见，她看着水龙头里的水流不停向下，片刻后将开关拧紧，转身走出去。

        周妄就守在女厕外头。

        之前万鹏的那件事，让他无时无刻都有了警惕，他害怕再出现意外，所以基本上慈音走到哪里，他就守在哪里。

        见人出来，他放开抱着胸前的双臂，站直身子。

        原本周妄想和她说，吃个饭再走。

        但是在看见慈音脸上神色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不对劲，立马问：“你怎么了？”

        慈音后知后觉的回过神，转头看向他，“什么？”

        “我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慈音将脑海中的回忆收了起来，接过自己的背包，“走吧，回家吧。”

        下楼时，一层的扶梯旁，有两个人在发传单。

        慈音和周妄经过，他们顺手就递过来一份。

        “帅哥美女，有时间可以关注一下我们星星杯大提琴演奏比赛。星星杯在国内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历史啦，家中有学大提琴的人，可以喊他们来报名哦！”

        他们给慈音和周妄一人发了一张，周妄前后看了两眼，没什么兴趣。

        转头看向慈音，发现她倒是闷着小脑袋，看得很认真。

        “你想报名？”

        周妄问她，但慈音听见后，反应有些不自然的赶紧摇摇头。

        “我不想。”

        周妄偏着头，就那么看了她一会。

        “你知不知道，在你口不对心的时候，表情和平时比完全不一样。”

        “……”

        “想报名就去啊，犹豫什么？”

        慈音沉默了一会，轻声开口：“过了元旦就要期末考试了，我没时间准备。”

        周妄又举起手里的传单扫了一眼，“这上面写的初赛时间，不是2月份吗？那时候都放假了，你怕什么期末考试啊。”

        “就算时间够用，妈妈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慈音语气有些犹豫，“我现在没有大提琴。”

        之前学习的时候，妈妈是给她买过一把。

        但是后来上了高三，为了让她专心准备高考，妈妈不止停了她文化课之外的补习，就连慈音一直用着的大提琴，也被她收走了。

        慈音不知道妈妈把琴放去哪里了，或许送人了，或许卖掉了。

        总之，她没问过，妈妈也没说。

        现在如果想报名参赛的话，除了要有时间练习之外，还要准备一把大提琴。

        慈音之前比赛得来的奖金，已经全都交给妈妈还债了，她手里一点多余的钱也没有，根本买不了新琴。

        周妄听了她的话，一脸的不在意。

        “我还以为因为什么呢？你妈不同意就不同意呗，你不会偷偷练？还有琴的事，那就更简单了。”

        他说着，拉过慈音的手腕就要往外面走。

        “跟我来。”

        周妄直接打车带着慈音去了南城很有名的一家琴行。

        下车的时候，慈音看见琴行的门面，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直接拒绝。

        “怎么了？不是没琴吗？这里有卖的，进去就人选一把。”

        慈音摇摇头，“我没有钱。”

        “谁说让你付钱了。”周妄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傻不傻，我都带你来了，怎么可能让你掏钱。”

        “那更不行了。”

        慈音朝他望过去，很认真的说：“我们现在花的钱，几乎都是家里面给的。你花父母给的钱来给我买东西，这是不行的，我不能要。”

        周妄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拗，可是见她小脸上全是郑重，他将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半晌，他问：“那如果不是家里给的钱，就行了？”

        -

        两场雪之后，南城彻底进入了冬季。

        学校室内供暖，上课的时候，屋内屋外温差极大，窗子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临近元旦假期，各班都在紧张的准备着十二月底的月考。

        老师在讲台上高声讲着知识点时，底下的同学听得都非常认真。

        这节课是化学，讲课的老师是系里面出了名的严师，他不仅平日里很少言笑，上课上对学生的要求也非常高。

        基本上整个高三，只要是他的课，大家就没有敢溜号讲话的。打盹睡觉这种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更是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今天，却有人破例了。

        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了大半个小时的课，看了几次班级的最后排，一忍再忍。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拿着粉笔朝那边扔了一下。

        粉笔头从校服领口砸进脖颈下方时，周妄没有第一时间醒过来。

        他旁边的同学有些不敢碰他，但是前面的老师和全班同学，这会都朝这边看着，他又不得不做些什么。

        顿了几秒钟，他推了推周妄压在侧脸下的手臂。

        “周同学，醒醒，醒醒，老师看见你了。”

        他叫了好几声，周妄才皱着眉头缓缓转醒。

        他在全班同学的视线里，懒洋洋的直起身。

        前额的头发被他压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那张脸。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懒懒的靠在那。

        化学老师对这个突然转来的复读生，本就没有太好的印象。

        他一直都是带毕业班的，所以附中每届高三的同学，他基本都带过。

        周妄去年就是在他手底下学习，那时候他对每个学生要求都一视同仁，要他们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

        但是周妄和他那两个兄弟，却非常顽劣，次次迟到早退，甚至有时候还全天旷课。化学老师虽然不是他们的班主任，可是也代为说过几次。

        但他们压根没听进心里，后面依旧我行我素，吊儿郎当的没有正经的样子。

        这回周妄转来复读，化学老师本也没太对他有过什么过高的期待。

        可是过往的几次考试，周妄的成绩意外的很好，这让老师以为他是真的有了改过的心，想好好学习，重要再来一次。

        哪想刚在心里夸了没两天，这人就又恶劣了起来！竟然敢在课堂上大咧咧的睡觉！

        老师心里气得要命，见周妄醒来，结结实实的瞪了他好几眼。

        “有些同学，既然选择了重来一次，那就要端正态度！积极听讲！如果想睡觉的话，那就回家去睡！学校不是让你来享受的地方！”

        化学老师的语气非常严厉，大家都在心里暗暗担心，害怕以周妄那种性格，会直接和老师起了正面冲突。

        不过还好，周妄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还像之前那样，就漫不经心的靠在那坐着。

        后面的课上得还算顺利，下课铃响起后，班上的人算是都松了口气。

        这节课是上午的第四节课，下课了就是午休。

        大家短暂调整后，都结伴准备出去吃饭。

        慈音见四周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后排。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慈音本来想忍着不说的，可是越想越觉得他最近有些过分，实在忍不住了。

        “晚上的补习，你缺席好几天了，现在上课的时候，你居然还睡觉。”

        周妄最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感觉非常忙。晚上只要打了下课铃，他肯定第一个离开教室。

        慈音和他说过语文补习的事，他也都含糊的搪塞过去。

        想到这里，她控制不住，说了重话。

        “到了月底就要月考了，之后再过一个月，又要期末考试，你难道打算就这么混过去吗？”

        周妄原本头昏沉沉的，但看见慈音过来说教，莫名的来了些精神。

        “行行行，知道你关心我，想让我好好准备考试。我都懂，也有分寸。”

        “谁关心你了？”慈音反应有点大，皱着眉头又对他说，“既然你说了有分寸，那今天晚上的补习，你不能再缺席了。”

        “啊，这个好像不行。”

        慈音不明白，语气有些急，“周妄，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周妄瞭着眼皮看她，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没个正经的回：“我们这种背后有企业家族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的，你打听了也没用。”

        这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妄哥！墨迹什么呢？走啊，吃饭去。”

        是李浩晨和曹远，他们穿过小门，来找周妄一块去吃午饭。

        周妄顺势站起身，也没等慈音回话，迈开长腿就朝门口走。

        “我去吃饭了啊，你也收拾收拾去吃点东西吧，那几篇课文你放心吧，我最近肯定抽空都背熟……”

        他走得匆忙，慈音在背后“哎”了一声，他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蒋思琪见周妄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悄悄凑过来。

        “这大佬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忙啊。”

        慈音被他气得都快说不出话了，稳了稳情绪，她垂下眼。

        “算了，我们也走吧。”

        -

        李浩晨和曹远是周妄故意找来的。

        今天上课发生那种事，他想到了慈音下课时会拉着他问话，所以就偷偷发了微信让他们中午来附中这边找自己，当救兵。

        三个人去到餐厅时，周妄藏了一路的疲惫终于显出来一些。

        他坐在那，往墙那边一靠，脸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他问：“我让你们帮我买的东西，买了吗？”

        李浩晨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直接扔给他。

        “妄哥，我真是不太明白了，你到底想什么呢？”

        这些天周妄放学后，其实一直在偷偷打工，每天几乎都要忙到凌晨再回家，第二天继续上学。

        他们两个知道之后，问了他怎么回事，他说想攒几千块钱，给慈音买一把大提琴。

        几千块钱对于他们这种人，其实就是一顿饭的事。

        可是现在周妄这种大少爷，居然为了那点钱，整日的起早贪黑。

        最关键的，他还没有告诉人家那位好学生的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偷偷的付出。

        李浩晨怎么想，怎么替自己兄弟感到不值。

        不过原本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今天周妄忽然在群里说，让他们有空去药店给他买瓶清凉油。

        这大冬天的，用清凉油干什么啊？

        他们问过之后才知道，周妄是打算拿来上课用的，不然课上会忍不住一直想睡觉。

        好家伙，以前能十天半个月不去学习一趟的人，现在居然害怕自己上课睡觉！

        李浩晨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股脑的把心里憋的话全问了出来。

        “你为了那位转到附中的时候，我们做兄弟的什么都没说过吧？但是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样了。天天睡两三个小时的觉，干着以前从来没干过的辛苦活……现在，为了不让她担心，连上课打个瞌睡都不敢。妄哥，你真变了。”

        周妄拧开清凉油的盖子，倒出了几滴涂在太阳穴上。

        一瞬间，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很多。

        听见李浩晨的话，他没太在意的回了句：“是变了，怎么了？”

        曹远见周妄这个样子，悄悄碰了李浩晨的手臂一下，让他别再继续说了。

        但李浩晨根本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又道：“不是，妄哥，为什么啊？她跟之前往你身边凑的那些女生比，好像也没比她们好多少吧？”

        周妄的食指和中指拢着，按在侧面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

        听了李浩晨的话，他沉默了一会。

        不多时，他淡淡的出声：“她为什么要和别人比？”

        她只要是慈音，只要是她自己，

        那他就心甘情愿的为她付出，并且——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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