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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醋意


待问完证供,  已是二更初刻,谢星阑与秦缨返回勤政殿复命,  刚走到门口,  便见长清侯崔曜与夫人明氏红着眼眶从殿内出来。

        两方打了照面,崔曜还未言语,明氏先殷切地上前来,  “谢大人,县主,  此番这案子,  真是多亏了你们——”

        明氏言辞恳切,不等应声,又感激地看向秦缨,“往日不知县主如此机敏,  此番若无县主看出那南诏公主的计谋,  不管是慕之还是五殿下,  都要受她迫害,  我真是……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县主了——”

        秦缨认真道:“都是公事,  夫人不必言谢。”

        明氏满面欣慰,越看秦缨越觉喜爱,甚至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慕之此番实在妄为,陛下罚了二十杖责已经算好了,  我本以为,此番他难逃一劫了,  等之后陛下不生他的气了,解了禁足,  我与他父亲带着他去侯府致谢。”

        秦缨忙道:“夫人,  其实——”

        “好孩子,  你不必解释——”

        明氏拍着秦缨手背,感叹道:“我都明白,从前是慕之不懂事,亏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但你放心,他是知恩图报之人,往后他若再敢待你有半分不敬,我第一个不饶他。”

        这话透着两分古怪,秦缨自觉错愕,崔曜此时上前道:“好了,他们尚有正事,我们先去天牢接慕之为好,这些都是后话,你倒要吓着县主了。”

        明氏抹了抹眼角,这才放开秦缨,又与秦缨二人告辞后,方才与崔曜急急出宫。

        待他们走远,秦缨秀眉拧了拧,“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星阑面无表情的,“或许,是还记得你从前的英勇之行吧。”

        秦缨想了想才回过味儿来,“你——”

        没等她说下去,谢星阑当先往殿门口走去,小太监上前来迎接,秦缨只好将话头咽了下去,她看着谢星阑的背影撇撇嘴,未想到此人还会嘲弄她了。

        进殿禀告完,贞元帝疲惫整日,也未多言,只吩咐道:“此案涉及皇室,就不在翊卫衙门结案了,将一应证供交给内府,让司宫台去办吧。”

        谢星阑应是,贞元帝又道:“赵永繁的案子,你明日仔细些,他的家人不日便要入宫,不管是对他家里,还是对定北侯府,都要有个交代,除此之外,那在外策应江原的内奸,仍然是重中之重,死一个南诏公主,都没有留下个后患严重。”

        谢星阑连忙应声,贞元帝又夸了两人几句,这才令他们出宫归家。

        走在宫道上,秦缨方才问起江原如何开口,谢星阑道:“审了数日,他就算是个硬骨头,也只是勉力支撑,后来冯萧他们寻了些迷药,更令其意识涣散,如此不备,才招出些细节,但此法不可常用,他也未道出藏在大周的细作是谁。”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秦缨思及此,又拧眉道:“其实在今夜之前,我都没想过阿月是自杀,她用自己的性命栽赃五皇子,除了当着蒙礼道出的那两点之外,还可令五皇子被惩治,届时崔氏不甘,大周朝野也势必动荡,大周越乱,对他们自是有利,但……”

        她看向谢星阑,“如此便可令一人甘心赴死吗?”

        谢星阑道:“她与蒙礼有私情,此行不仅为了南诏,也算为了保护钟意之人,如此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缨抿唇,“若真是如此,那我便为她不值了,她死后,蒙礼有悲痛,却并不多,他想的多是利用阿月之死威胁大周,并且我看下来,蒙礼和施罗似乎都没想到阿月会死,利用自己栽赃五殿下,应该只是阿月自己的主意。”

        谢星阑也皱眉道:“确是如此,蒙礼对她之死毫无歉疚,反是施罗更显沉痛。”

        秦缨语声幽幽道:“阿依月是否为了蒙礼才来大周,还无法证实,也不知明

        日,他们会如何与陛下讨价还价?”

        谢星阑道:“多半是大事化小,南诏死了一位公主,大周死了一位将军,他们若是不想掀起战事,便不敢在大周帝都太过放肆。”

        秦缨不快道:“阿月是自杀,但赵永繁却是被谋害,这并不能相提并论——”

        谢星阑笃定道:“但南诏势必要以此为借口,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谋害赵永繁有他二人之意,眼下阿依月死了,便算是为赵永繁抵命。”

        虽不认同,但秦缨知道谢星阑所言有理,她长叹口气,心底浮起一股子无力来。

        说话间,二人到了宫门处,还未从城门洞中走出,一道马蹄声从西面传来,秦缨眼风一转,便看见不远处的御道上,正有一路人马从西北方向驶来,队伍走的不快,待看清马车上的灯盏字样,秦缨脚步猛然一顿。

        大大的“崔”字随灯盏摇晃,一看便是长清侯府去接崔慕之的车架,除却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之外,前后还有二十多武卫随扈,声势浩大。

        见他们行进极慢,便可料想崔慕之伤的不轻,此刻若驾车御马离去,少不得又要撞上,秦缨怕了这家人的殷切,这才停了下来。

        谢星阑微微眯眸,“怎么了?”

        秦缨摇头道:“我可不想打照面。”

        谢星阑黑着脸不语,只盯着远处人马如蚂蚁慢行,崔曜虽并未第一时间替崔慕之求情,可如今这幅阵仗也足见歉疚与心疼,到底是亲生父母,哪里真舍得崔慕之受罪?

        谢星阑不说话,秦缨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宫门前灯火晦暗,她二人停在门洞阴影里,莫名有些怪诞之感,想起此前谢星阑那阴阳怪气之语,秦缨轻咳一声道:“我此前那些荒唐事已经过了这样久了,按理大家该忘的差不多了才对。”

        她真是不该哪壶提哪壶,谢星阑语声莫测道:“并非许久,也只五个月罢了。”

        秦缨听此言颇有深意,讶然道:“难道你也知晓?”

        按谢星阑的性子,他对世家间那些儿女情长的流言,就算听到,也只当做耳旁风,绝不会上心,但她如此一问,便觉谢星阑气息重了重。

        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清谢星阑神色,只找补道:“其实那些事……只是我不知事任性所为,少时狂悖恣意,想学话本故事。”

        谢星阑起先的确不知晓,便有所耳闻,也是雁过无痕,可自从他命谢坚探查一次后,云阳县主对长清侯世子的痴情逸闻,便深深印在他脑子里,且还有越来越清晰之势,他如今,可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他深吸口气,“是吗?”

        见他语气大不寻常,秦缨一时心虚,“是呀,好比说学戏,并非是听闻崔慕之去过戏楼,我才要学,其实只是我自己想见识罢了——”

        谢星阑胸膛一阵起伏,秦缨却还未停。

        她语气坦荡道:“还有什么去国子监,难道女子便不能入学监读书习文?再比如,外头说我为崔慕之拒三次太后指婚,其实我本就不——”

        “哎,你等等——”

        谢星阑再听不下去,大步出了门洞,秦缨见崔家人还未走远,忙跟上来,“你慢着点呀,若再碰上,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激之言。”

        谢星阑倏地驻足,秦缨差点撞在他身上,便见他背脊板正,头也不回道:“若你非当初,平常心相待便是,他们致谢,很令你为难吗?”

        秦缨苦滋滋道:“我是平常心,可旁人不做寻常啊。”

        她有些郁闷,“谁要从前那些荒唐事,确是‘我’所为呢。”

        谢星阑紧握腰间剑柄,“你倒知道。”

        秦缨无奈嘀咕,“我也不想的……”

        话音刚落,谢星阑又转过身来,他眸子黑得惊心,一错不错问她,“倘若此番入狱的并

        非崔慕之,你可还会如此不计后果翻案?”

        秦缨一愣,“什么?”

        话出口的瞬间,谢星阑便有些后悔,他心中明明有答案,也素来最会隐忍自控,此时却这般压不住气性,但幸而秦缨只满眸迷惑,并未发觉他的心思。

        谢星阑强定心神,亦缓了声气,“没有忘记前事的不止崔家,还有太后与皇后,此番帮了崔慕之和李玥,最不快的便是她们。”

        秦缨面露恍然,“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无论太后和皇后如何想,我所为也是一样的,难道太后会觉得我是为了崔慕之才尽力破案?”

        谢星阑刚压下去的气闷又冒起来,直顶的他胸腔生疼,连他也有一二刻止不住这样想,更别说其他人了!

        见他默认,秦缨不禁道:“你不必担心,我早就对太后说过,再没从前那番心思了,今日太后即便心中不快,但我不求名不求利,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往后多入宫请安,时间一长,她不会放在心上。”

        顿了顿,秦缨迟疑道:“你不高兴吗?”

        这般一问,竟令谢星阑心腔微酸,他避开她视线,直往马车旁走去,“我高兴,案子定了,自是高兴。”

        秦缨不信,“你是怕太后将今日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我看得出,你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几番多言,是不想我成为众矢之的,本来此案尚可拖延,但那会子陛下有意护着五殿下,太后便要逼迫陛下杀崔慕之,这实在紧迫。”

        谢星阑走到秦缨马车旁,一把掀开门帘,“上车。”

        他实在不想再听秦缨念叨“崔慕之”三字。

        秦缨“哦”了一声,忙不迭爬上马车,待掀开窗帘,便见谢星阑翻身上马,是要送她归家,秦缨狐疑地盯了他片刻,等马车辚辚而动之时,方才靠在车璧上出神,今日谢星阑怎如何奇奇怪怪?

        两天一夜未归,沈珞驾车一路疾驰,两炷香的功夫不到,马车便停在了临川侯府外,秦缨跳下马车,谢星阑高坐马背上道:“进府吧。”

        秦缨仔细看他,见他眉眼已如常,方才松了口气,她拾阶而上,刚叫了门,门房便欢喜地开门迎她,跨入门槛时,秦缨又回头看,见谢星阑尚未调转马头,心腔倏地一跳。

        “公子,咱们也回去吧!”

        谢坚跟了一路,看出谢星阑不快,说话声都低了三分。

        侯府大门已关上,谢星阑应声,马头调转后,手中长鞭扬起,重重地落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眨眼间便疾驰出一射之地。

        更深霜露重,马速越快,冷风越似刀子一般割在谢星阑脸上,但他仍不满意,又对着地上雪泥空甩一鞭,那力道悍狠,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心底压不住的酸意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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