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听到这话,青绿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立刻道:“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
洛婉清闻言便差不多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青绿问的是“他不是被你杀了吗?”,而不是“他没死?”。
这两句话看上去相似,但底[se]截然不同,前者重在提醒洛婉清过去,后者才是真正的疑惑。
意识到相思子可能没死,洛婉清心跳得飞快,她故作镇定,冷声道:“他没死我知道,你把他供出来,你可以活。”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青绿神[se]冷下来,咬牙不认。
“你……”
“回去审吧。”
崔恒用扇子敲了敲洛婉清肩头,看了巷子外一眼,巷子外面已经来了官兵,和监察司在扬州的司使。
双方似乎是在争执,崔恒看了一眼张逸然,颔首道:“张大人,麻烦您去[jiao]涉一下。”
张逸然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青绿,但也知现下他得配合柳惜娘和崔恒,若他太早让这个女子意识到自己会保她,这个女子或许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收起目光,朝着崔恒点头,转身走向大街和刚过来的官兵说了一会儿,就招呼洛婉清等人出来。
星灵和崔衡压着青绿,路过张逸然时,青绿愤愤抬眼,张逸然动作微僵,不敢看她,只低着头,跟着三人一起进了马车。
洛婉清和崔恒单独进了另一辆马车,上车之后,洛婉清握刀的手不自觉轻颤,崔恒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没事。”
洛婉清转过头去,强作镇定。
崔恒想了想,直接道:“担心家里人?”
洛婉清一顿,崔恒思索着:“当初你家人的身份文书是相思子[cao]办的?”
“嗯。”洛婉清应声,不安道,“我以为他死了……”
“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你家里人已经离开,就算是我要查也需要极大功夫。”崔恒安抚着她,“更何况他们应当已经按照你的叮嘱改名换姓,相思子如今自己假死,不太可能调动王氏官府的特权,想要查到他们更是不可能了。”
听着崔恒的话,洛婉清心中稍稍安定几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可她还是害怕。
梦里的上一世,张九然死于西北,这一次虽然推迟了时间、改变了地点,但张九然仍旧死了。
梦中的上一世,她家人尽绝,这一世她拼尽全力,她本来以为或许已经改变了命运,然而相思子现下出现了。
他像是一把悬在刀柄之剑,随时可能落下,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只是推迟改变了过程,还是真正改变结果。
只是这种恐惧她不能和崔恒随意言说,她只能沉默着自己消化。
崔恒见她神[se]不佳,想了想,继续安抚道:“你现在已经是监察司正五品司使,若是太担心,你自己将家里
人找到看看情况,惜娘,()”崔恒抬手,握上她握着刀柄的手背,认真道,你不是过去了。?[(()”
她已经有权力,有一身好武艺,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洛婉清抬眼看向崔恒,过了许久,她点点头,应声道:“好。”
马车哒哒回去,没了一会儿便到了他们落脚的府邸。
一下马车,星灵便压着青绿进门,洛婉清赶紧追了上去,一行人跟着星灵入府。
唯有崔恒慢了一步,转头看向护送着他们回来的监察司扬州司主周莹,低声唤她:“周司主。”
周莹皱眉,按照品级,从东都来的影使的确比她官职要大。
但她毕竟是地方上的司主,而且是一位司使,这位影使直接让她过去,周莹自然有些不满。
只是念及对东都的敬意,周莹还是上前,冷着脸道:“崔影使。”
“立刻调扬州及附近所有监察司使,”崔恒抬手,亮出一道令牌,周莹看着令牌,脸[se]微变,听崔恒低声道,“[ri]夜巡查扬州城,一旦有任何动静,马上通知支援。”
“是。”
周莹立刻抬手行礼,面带惊疑。
崔恒看了一眼前方,低声道:“此事不必多言。”
“卑职明白。”
崔恒见状,收起令牌,转身进了院子。
听着崔恒脚步声走远,周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
他拿的是监察司最高级别的令牌——谢恒的令牌。
她不敢揣摩面前人身份,想了想,便按照崔恒的要求,转身策马去调人。
洛婉清跟着星灵等人进来,看着星灵将青绿按进一个房间,迅速绑在了椅子上。
青绿筋脉被封,与一个普通人无异,麻绳将她捆得严严实实,她冷冷扫过周边一圈,随后将目光落到张逸然身上,嘲讽出声:“张大人,我保护你,你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张逸然脸[se]微变,正要开[kou],洛婉清便道:“张大人,星灵,崔大人,你们都先出去吧。”
听到这话,崔衡径直转身:“正好,我去睡一觉。”
星灵犹豫片刻,拱手行礼,也跟着退开。
唯独张逸然,他没有动作,面带犹豫,洛婉清直到他的担心,目光笃定,只道:“你放心。”
虽然洛婉清没有明说,但在场人都清楚,洛婉清是让他放心,自己不会对青绿用刑。
得了承诺,张逸然咬咬牙,只说了一声:“抱歉。”
随后便转身离开,合上大门。
房间里一下只剩下洛婉清和崔恒。
青绿冰冷看着面前两人,崔恒拉了张椅子放在洛婉清身后,洛婉清面朝着青绿坐下,想了想后,轻笑了一声开[kou]:“我没想过会和你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青绿没出声,洛婉清思索着,缓声道:“当初九然和我说,你是她一手栽培的侍女,让我可以信你,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感谢你的帮忙,让我家人得以
() 逃脱,他们还过得好吧?”
“你想问什么?”
青绿直接开[kou],完全不在意洛婉清的问题。
洛婉清睫毛轻颤,大概确定青绿应当和她家人没什么联系。
如果她有再见过她家里人,或者是杀害他们,不会在提及她家里人时没有任何反应。
崔恒听她提问的方式,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如今她审讯提问的方式,和谢恒如出一辙。
洛婉清心中稍定,随后继续道:“你从一开始,就是相思子安排在九然身边的人,对吗?”
青绿不说话,洛婉清观察着表情,继续道:“相思子早就叛变王氏,投靠崔氏……”
听到这话,青绿眼中带了压不住的嘲讽,洛婉清一眼便知不对,但她不动声[se],继续道:“所以五年前,他帮着洛曲舒离开边境,之后崔清平从边境带了个东西从边境让张秋之押送回来,王氏得知决定截杀张秋之,当时相思子是临时得到的任务,所以来不及救人,只来得及将东西偷偷藏下,是么?”
青绿面无表情,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崔恒听着洛婉清的话,却是意识到什么,皱眉抬眼,盯着面前正认真审问着青绿的女子。
洛婉清浑然不觉崔恒的目光,继续道:“之后相思子将东西[jiao]给了洛曲舒,又出于愧疚,回去收养了张九然,安排了张逸然,之后王氏出于对秦氏的不安,又或者是试图侵吞秦家在江南的势力,于是谋害秦氏,相思子为了保住秦氏一线生机,便派了尚有良知的张九然去做这件事。张九然保住秦珏,因此被风雨阁惩治,为了将功补过,她被安排进入扬州监狱,刺杀谢恒。”
“你说得阁主像个圣人。”
青绿嘲讽一笑。
洛婉清并不管她,只道:“后来我找到你,其实我的计划被你全部告知了相思子,相思子在风雨阁蛰伏这么久,也觉得到了摧毁风雨阁的时候,于是配合了我,让风雨阁被一网打尽,自己借我之手,假死逃脱,是吗?”
青绿闭上眼睛,没有回话,洛婉清看着她,平静道:“如果是这样,其实你我本就是一根绳上蚂蚱,你没什么不好说的。”
“我和你不是一根绳上蚂蚱,”青绿平静道,“你只是一个要找李归玉报仇之人,一切不过是你报仇手段,我与你不同。”
“杀李归玉不是你的立场?”
洛婉清皱起眉头,青绿抬眸,冷声道:“我为何要杀他?”
“他是王氏的皇子,”洛婉清有些不安,强调道,“你们既然叛出王氏,李归玉不当杀吗?”
听到这话,青绿露出笑容:“我们会背叛王氏,李归玉不会吗?”
洛婉清一顿,青绿淡道:“王氏说不定也是他的目标,他只是想当皇帝,到底谁是他的盟友还未定,你焉知他又和王家绑死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想要反驳,正要开[kou]说些什么,旁边崔恒突然打断两人对话,冷淡道:“所以,其实
你们不是王家的人。”
青绿目光骤然冷下,只道:“你在说什么?”
“世家之间各自安排了线人,当年崔氏乃大族,自然也不会例外。”崔恒用折扇瞧着手掌心,盯着青绿,“你和相思子是崔氏的死士?”
“我们不是。”
青绿立刻否认,崔恒却是笑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青绿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令牌,放到青绿面前。
青绿震惊看着令牌,崔恒平静道:“再说一遍不是。”
青绿颤颤抬眼,却是不可置信唤出声:“家主?”
“我姓崔,字观澜,”崔恒将令牌放到袖中,垂眸看着惊疑不定的青绿,淡道,“五年前,崔清平回东都时,我于城郊与他相遇,他将崔氏[jiao]于了我。”
“崔氏没你这位公子。”
青绿突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他:“我不曾见过。”
“脸是假的,字是崔清平亲赐,但二十岁之后我才用。”
“可崔氏满门……”
“满门么?”
崔恒意味深长截断她:“你确定,是满门么?”
青绿说不出话来。
她不能确定。
她不确定刑场上是否有哪位公子留下来,也不确定是否有崔氏外嫁女之子想为崔氏讨份公道。
她想着方才的令牌,那个“崔”字完整无缺在她面前。
崔氏的家主令牌是特制,有密钥在令牌身后,需要特殊的手法拨动,才能让那个“崔”字完整出现在令牌之上。
这手法崔氏家主历代相传,能让崔氏令牌完整呈现出“崔”字,这必定是新任家主无疑。
可她不敢贸然开[kou],她沉默下来,许久后,终于道:“公子可否以真容一观?”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看向崔恒。
崔恒想了想,抬手道:“惜娘出去。”
洛婉清垂下眼眸,应声道:“是。”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有一道无声的隔阂,像是崔恒脸上的面具,横在两人中间。
她沉默着提步出去,关上大门。
房间里没了一会儿,传来哭声,洛婉清站在长廊上,听着青绿低泣:“公子……我以为……我以为……”
“不必多说,”崔恒声音平静,只道,“说你的事就好。”
“是。”
青绿的声音稍稍稳定,她缓了一会儿,恭敬道:“卑职原名崔青绿,自幼生于崔氏,十六岁为崔氏入风雨阁,成为崔家在王氏卧底。”
洛婉清站在长廊上听着,有些意外,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房间里继续是青绿的声音:“卑职直属上司名为崔子思,便是相思子,早卑职四年进入风雨阁,我进入风雨阁时,崔子思已是风雨阁左使,但风雨阁分为明阁和暗阁,我们所在明阁只负责执行上面传下来的任务,与朝廷联系的是暗阁,所以我们虽然进入了风雨阁,却并没有拿到太多值得的线索,只是对风雨阁
的。”
“然后呢?”崔恒用扇子敲着手心,青绿神[se]冷下来,语气异常郑重。
“五年前,子思大人突然接到边境家主传信,要他未来无论如何,保住一个叫洛曲舒的人,并护送张秋之安全抵达江南,保护张秋之手中的东西,拿到之后,[jiao]给洛曲舒。只是子思大人尚未来得及出发,便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去刺杀张秋之。”
“崔氏里还有其他你们不知道的王家人?”
崔恒明白这中间弯弯绕绕,青绿肯定道:“是,但不知道是谁。任务突然,子思大人来不及布置,只能跟着去截杀张秋之,子思大人抢到了东西,暗中藏在了树洞中,随后由我将东西[jiao]到了洛曲舒手中。”
“东西确认到了洛曲舒手里?”崔恒张合着手中小扇,思索着。
“是,”青绿垂眸,“我亲手所[jiao]。”
“你知道是什么吗?”洛婉清皱眉追问。
青绿犹豫片刻,看了崔恒一眼。
崔恒淡道:“说。”
“卑职听子思大人说起过……”青绿不安开[kou],“是……兵符,还有……家主详细计划,以及……十万人的具体位置的地图。”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睁大了眼。
兵符,十万人。
“李归玉说那里面是物证。”崔恒声音不紧不慢,洛婉清心跳得却是极快。
里面青绿的声音带了些许疑惑。
“卑职不清楚李归玉所说的物证是什么,”青绿思索着道,“但卑职只能确定一件事,在边境消息传到风雨阁时,家主已经知道后方不会有援兵了。我想,清平家主天纵奇才,不应当会带着崔氏兵马,尽绝于西北吧?”
听着这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崔恒继续道:“之后呢?”
“之后,子思大人奉命截杀清平家主,但不巧,东都城外与您相遇,您斩杀了当时的风雨阁阁主和好几位高手,之后子思大人便继位了阁主,一直护着洛曲舒。”
……
之后的话入不了洛婉清的耳,她脑子里都是兵符,以及,十万人。
什么十万人,是军队吗?兵符是用来做什么的?
还有……地图。
想到地图两个字,洛婉清脑海中鬼使神差闪过当年她在她爹书房见过的地图。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提刀就冲了出去。
听见外面声音,崔恒不由得抬眸。
青绿剩下说的事也不重要,他一抬手,起身道:“行了,你先休息吧,明[ri]带我去见崔子思。”
听到这话,青绿动作微顿,随后恭敬道:“是。”
洛婉清冲出府邸,打马离开。
夜里下了小雨,洛婉清却浑然不觉,她一路疾行,冲到洛府后院。
北境十城已经陷落五年,这五年大夏基本断了和西面的联系,只在扬州偶尔有[bo]斯商人绕海而来。
她爹很喜欢和这些商人打[jiao]道,还经常通
过这些[bo]斯商人的话,去绘制地图。
她利落翻身进去,随即发现这里似乎有人居住。
庭院被人打理得很好,和她过去在时几乎一样。
她来不及多想,一路潜行到她爹书房,其实她没有太多期望,只是本能[xing]再来看看。
罪人府邸充公后,便会由官府转卖,如今洛府明显已经被人卖了,应当有人居住在里面,她爹的东西也早该不见了。
可当她从窗户跃入书房时,她却惊讶发现,这里竟然和当初一模一样。
她愣愣站在书房中,好像一切都未曾变过,抬起头来,便见前方挂着一张大夏地图。
和寻常地图不一样的是,这张地图除了大夏,还绘制了千里之外西域的情况。中间有大片空白,似乎都在等待补充。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张地图,一瞬觉得自己父亲好像还站在地图面前。
过往他总是站在地图面前仰望,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而如今她有些明白,她看着这足有一丈的地图,忍不住上前,随后颤颤抬指,落在边境十城上。
从边境十城后方,有一城链接着山脉,那山脉一路绵延,直抵边境十城西后方。
这正是北戎的后方。
那时候有二十万北戎军队在边境十城中间……
如果,如果有十万人马,从山脉一路绕后,等北戎军队进入大夏十城,大夏从和玉关配合绕后十万军队夹击,那边境十城就是一个完全被包围的峡谷,是再好不过的伏击之地。
不存在所谓边境十城天险已失,再无法夺回。
也不存在从此之后,大夏需要逆过西北临虎关的天险攻打北戎的状况。
所以,那兵符,那十万人……
洛婉清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看着那几乎是空白的区域,不由得猜想,会不会在这里?
他知道身后王郑两家不援兵,边境十城陷落是早晚的事。
所以他让军民从高山绕后,自己从边境到东都求援。
只要东都出兵,不仅可以摧毁这场内外勾结的[yin]谋,还能从此平定西北,再无忧患。
如果东都不出兵……那至少,这十万人,还能活下来。
想明白这一点,洛婉清突然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崔清平肃然起敬。
这是什么样的天才。
在腹背受敌,如此绝境之中,居然还没有放弃斗争,居然还为大夏留了这么一条一统之路!
可崔家呢?
洛婉清突然有些茫然。
这个人,他推行《大夏律》,他将十万人西迁,他独身回到宫廷扣响宫门时,他为崔家安排了怎样的路?
他想过他的家族,他的孩子,想过……
崔恒怎么办吗?
上一世,到她死,崔家都没有平反。
这也就意味着,上一世,崔恒到她死,都是乱臣贼子的后裔,他永远躲在暗处,永远背负罪名。
在得知不会救援那一刻开始,崔清平就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从边境送回来的是虎符和他的计划,这意味着,翻案与否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他要的是未来,他的理想,他的大夏的未来。
如果,他当真留了军队在西域,而她爹手里的,是军队的位置,还有调动军队的虎符。
那谢恒知道吗?李归玉知道吗?
洛婉清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李归玉知道,他来江南,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为了拿到这个东西?
可李归玉拿到这东西,他不可能在此刻调动这些军队,且不说那是崔氏的军队,光凭一个虎符他一个王氏出身的皇子未必能[cao]控。就算能,现下这些兵马大概率在西北,甚至隔着边境十城,这些军队回不来,但李归玉拿着,那就会让皇帝猜忌。
所以李归玉不是来拿虎符。
但如果他能拿到这些证据,向皇帝证明有这么一只军队存在,而谢恒——身为崔清平侄子的谢恒,居然在打听这只他可能[cao]控的、由一个叛国之臣留下来的军队,这是任何一位君主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是足以对谢恒致命的把柄,李归玉拿着这个把柄,那谢恒和他之间,只有两条路。
要么,他受制于李归玉,和他合作。
要么,李归玉把证据带回东都,将谢恒在查这件事之事上报给李殊,李殊就算现在不处理谢恒,但也一定会开始放弃谢恒。
李归玉直接毁了谢恒,好处远不如与谢恒结盟,获得监察司的助力。
现下如果他拿到谢恒的把柄,恩威并施,谢恒和他结盟……似乎是必然之事。
想明白这一点,洛婉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曾以为她阻止了李归玉和谢恒的结盟。
可现下看来,并没有。
命运仿佛是无可逆转的轨迹,它或早或晚,都在以它的方式运转。
这个认知让她恐惧到无法开[kou]。
如果李归玉和谢恒注定结盟,如果崔氏注定无法翻案,那她,那她家人,在这场命运的洪流中,是不是也只是推迟的意外?
她睁着眼,愣愣看着这张地图,身后传来响动,洛婉清回过头,便见崔恒站在门[kou]。
他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想家了。()”
说着,他提步走进屋来,目光落在挂着的地图上,认真看着地图,温和道:这是你爹的?()”
“是。”
洛婉清声音轻颤,崔恒察觉异样,转头看她,疑惑道:“你怎么了?”
“崔恒。”洛婉清目光微动,她盯着他的脸,不由得道:“你恨崔清平吗?”
听到这话,崔恒一愣,他有些意外:“为何如此问?”
“你本来可以好好生活的,”洛婉清不由得喑哑出声,“崔氏乃第一大族,你本来可以是这世上最尊贵家族的公子,《大夏律》也好,边境也罢,你们可以好好生活的。”
() 崔恒没出声,他只端望着眼前地图。
他用手指触碰过纸页上的山河,缓声道:“我的老师有两个愿望,第一是推行《大夏律》,让所有官员判案,有法可依。第二是山河无恙,百姓平安。我自幼跟随他,他曾是我的敬仰,我心中英雄一样的人。我小时候就想,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他那样的存在。你没有见过他,”崔恒转过头来,看着洛婉清,“如果你见过他,就你知道,这世上若有好儿郎,当如崔清平。”
“如果他根本没想过崔氏,没想过要崔氏翻案,他只在乎他的理想,不曾在意过你呢?”洛婉清忍不住出声。
崔恒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他平静看着她,只道:“我接受。”
洛婉清愣愣抬头,她看着面前人,听对方淡道:“过往不可追,他既然留下了东西,我就得把这些东西执行下去。我不能让他们白白送命。”
“崔氏翻不了案……”
“那就不翻。”
崔恒站在地图面前,神[se]从容:“从五年前我从竹林走出去那一刻开始,我就想好了。老师去了,那他的遗志我来继承。他没做完的事我来做,他没接回来的人我来接。我活着,就是崔清平活着。”
“那你自己呢?”洛婉清不由得出声,“崔观澜呢?!”
“我在呢。”崔恒玩笑笑起来,他走上前,低头看她,笑着道,“我为柳司使而生,只要柳司使需要,我就在这里。”
“你别和我开玩笑!”洛婉清低喝,眼里有了水意。
崔恒想想,拉过她的手。
“柳司使别难过,”他将一只蚂蚱温柔放在她的手上,语气宛如五年前那个竹林,“这个蚂蚱送你,回去睡一觉吧。”
说着,崔恒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听着这话,洛婉清震惊看着他。
崔恒笑笑:“刚才路过你闺房,发现里面挂了好多蚂蚱,我以为你都忘了,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东西。”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崔恒扯了扯蚂蚱尾巴,蚂蚱还带着夜雨凉意,崔恒察觉他视线,抬头一笑:“傻了?”
“是你……”她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看着他,“五年前东都竹林……”
“是我。”崔恒笑起来,“想起来了?算起来……”
崔恒思索着:“我好像还救你一命?按着话本子,你是不是该对我以身相许?”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心上像是被人攥紧。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如果是他,她救李归玉做什么?
她一直以为她报了那个人的恩情,可却只是引狼入室。
她那五年算什么?
“为什么不早说?”她不由得颤抖出声,死死盯着崔恒,“你为什么不早说?”
崔恒茫然看她,洛婉清不由得高喝:“当年,你为什么不说?!”
崔恒对她无端的怒火有些疑惑,他直觉不对,皱起眉头:“发生什么
了?()”
这话问出来,洛婉清回不出声。
发生什么了?是他的错吗?
他救了她,他一次一次救她。
他从未做错过什么,从来都是她愧欠他。
他这么好的人,她又怎么能迁怒他?
看着他的笑容,想着他在那个夜晚失态时的愣神,他从来不会将情绪外露,虽然他没说,但她知道,他想让崔家翻案。
他从来不是崔清平的影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说过她要为他报仇,为崔氏翻案。
她想要他堂堂正正出现在这个世界,提起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都一片璀璨。
他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
洛婉清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她低头用手背擦着眼泪。
崔恒见状,迟疑着上前,将她眼泪抹开,捧着起她的脸,轻声哄劝:莫哭了,你怎么了,同我说啊?()”
洛婉清被他一劝,眼泪更多。
崔恒有些慌乱,却故作镇定玩笑起来:“哥哥在,什么都帮你,嗯?”
“崔观澜……”
洛婉清哑声开[kou]:“我命不好。”
听到这话,崔恒忍不住笑出声来。
“哦,这种事。”
他抬起手指,点在洛婉清眉间:“那就让本道作法,为姑娘,逆天改命吧。”
洛婉清愣住,崔恒见她呆愣,认真道:“赶紧闭眼,我要作法了。”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茫然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便感觉崔恒的指尖在她额头轻轻画了个圈。
他一面画圈,一面轻吟:“九天神佛,听我祷令,愿我佳人,万事如期。”
洛婉清听着他的祝愿,睫毛轻颤。
随后便觉他捧着她的脸,吻轻轻落在眉间。
“好了,睁眼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睁开眼睛,见崔恒笑意盈盈看着她,颇为认真道:“你的命我帮你改了,[ri]后不可以说自己的命不好了。”
“命可以改吗?”洛婉清惊疑不定看着崔恒。
崔恒却是疑惑:“为何不可呢?”
“可我试了好多次……”
“那就再试一次。”崔恒笃定开[kou],“无论多少次,只要你活着,就有机会。”
这话说得洛婉清手轻颤,崔恒笑起来:“人活着就有一切可能。这世上哪有什么必然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去决定的。你看你,如果你认命,你现在已经在岭南,可你偏偏不认,所以你成了监察司五品司使,你成了柳惜娘。”
崔恒看着她,有些不解:“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觉得命不可改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
“你说得对。”她沙哑开[kou],“没有不可更改的命运。”
说着,她走上前,握住崔恒的手。
“观澜,”她轻声唤他,抬起眼眸,认真道
() ,“我欠你一条……不,好几条命。”
“怎么,你想要报恩了?”
崔恒玩笑开[kou],洛婉清凝视着他:“对。”
她唇瓣微动,认真道:“我也想为你,为我自己,改一次命。”
只要她活着,她就要一次次抗争下去。
无论命运的洪流如何想要回归它的流向,她都要一次次挖断它的河渠。
李归玉想要这份证据,她不给。
李归玉想和谢恒结盟,她不让。
她知道崔恒不在乎,但她一定会为崔恒讨回这份公道。
她神[se]微冷,思索着梦里所有信息和现在所有的信息,转身看向庭院。
庭院里是当年江少言种来折蚂蚱的芦苇,在雨夜颤颤巍巍。
洛婉清放开崔恒的手,转身道:“走吧。”
崔恒见她神[se]变幻,用折扇轻敲着手心,跟在她身后,似是打量。
想了想,故作轻松开[kou]:“方才怎么突然哭起来?”说着,他将扇子抵在心[kou],不着调道,“可我心疼坏了。”
“那些蚂蚱不是我折的。”
洛婉清实话实说,崔恒一愣,洛婉清回眸看他:“是李归玉。”
崔恒皱起眉头,隐约意识到什么。
洛婉清平静道:“当年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带着家人回去找你,然后我见到了他。我因此救了他。”
听到这话,崔恒瞳孔急缩。
“他说他不记得。”洛婉清继续描述着过往,“然后我请他折蚂蚱,一开始他不肯折,后来你在竹林里送我那只不见了。不久后,他就给我折了蚂蚱。后来他慢慢开始送我木雕,我也就把蚂蚱忘了。”
“忘了?”
崔恒听着她轻描淡写,心上却是剜了一块。
“我方才想,如果当时你告诉我就好了。”洛婉清笑起来,看着他,“那样,我的人生就不会有个李归玉。”
可过去无法改变。
这个人来到她生命,不可割舍。
崔恒感觉酸涩闷郁一起涌上,翻滚在胸[kou]。
他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开[kou]。
“不过没关系,”洛婉清神[se]沉静,“杀了他就好了。”
崔恒直觉不对,抬眼看她,洛婉清却没多说,转头道:“走吧。”
崔恒思索着跟上她,他是乘坐马车过来,洛婉清跟着他进了马车,崔恒不断回想着方才洛婉清的话。
他心中有些不安,时不时看一眼洛婉清,洛婉清却是闭着眼睛,安静思考着。
等回到府邸,洛婉清才稍微想明白,走进房间,分开时,洛婉清叫住他。
“崔恒。”
崔恒疑惑抬眸,就见洛婉清郑重道:“帮我个忙。”
崔恒歪了歪头:“什么?”
说着,洛婉清走向前来,她站在他身前,离他很近,他们仿佛才是一体,在夜[se]中融化成影。
洛婉清仰头看他,低声道:“今夜的消息,不要传回东都。”
崔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神[se]微冷:“你什么意思?”
“我爹手里是什么这件事,”洛婉清仔细解释,“暂时不要让公子知晓。”
崔恒不说话,他盯着洛婉清,好久,终于道:“给我个理由。”
“我想请公子帮个忙。”
“你这不叫帮忙,”崔恒笑起来,凑到洛婉清面前,眼神带冷,“这叫利用。”
“那我就是想利用公子,”洛婉清坦坦[dang][dang],毫不回避,一字一句,“杀李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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