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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你既然开[kou],那就去偷咯?”

  洛婉清听明白崔恒的意思,崔恒却还是推辞:“不过不好吧?咱们都是正经司使,总得走正经流程,不然一封折子告上去,咱们又得写回函。”

  “写吧,我写了好多次了。”洛婉清转身领着崔恒往府衙走,一面走一面道,“而且,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偷出来,看完了放回去,他们凭什么说是我们偷的?”

  “说得对哦。”

  崔恒仿佛是恍然大悟,随后赞叹:“还是柳司使高明。”

  洛婉清听出他玩笑,瞟他一眼,不由得道:“多谢崔影使支招。”

  “不过说真的,”崔恒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方向,小扇轻敲着手心,“这位江主簿看上去不太一般啊?”

  “嗯,”洛婉清也觉得崔恒说得不错,应声道,“再查查吧。但他照顾着孩子,没确定身份之前,先不拖他下水。”

  “哦,”崔恒点着头,随后道,“方才我听那些孩子说你之前经常来义诊,每次都是李归玉陪着,说你们形影不离,是扬州人人称赞的佳偶。”

  洛婉清闻言有些奇怪:“说这个干什么?”

  崔恒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提起这个,随后只道:“他们挺喜欢李归玉的,但现下更喜欢我。”

  说着,他抬眸看向洛婉清:“柳司使呢?”

  “你怎么会想到和他比?”

  “李归玉我自然是不屑比,”崔恒摇着扇子,似是玩笑,言语间却带了几分认真,“可江少言呢?”

  洛婉清动作一顿,崔恒便知道了答案。

  他撇过眼去,甩袖背在身后,玩笑道:“开个玩笑,走,咱们也去扬州晃晃,吃顿饭,当一下金童玉女,人间佳偶吧。”

  崔恒嘴不着调说着玩笑,领着先去吃了饭,两人等到夜里,便悄悄摸摸潜入了书阁。

  书阁的守卫只是一些普通士兵,相比洛婉清和崔恒,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两人如入无人之地,到了放置卷宗的房间门[kou],一人一个手刀打晕了守卫,洛婉清便走上前去,伸手拔了头上千机开锁。

  崔恒靠在一旁,小扇轻轻敲打着肩头,一面警惕张望着四周,一面玩笑:“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ri]后你我若是流落江湖,就靠小偷小摸养我吧?”

  “尽胡说八道。”

  洛婉清清清冷冷瞟他一眼,耳根微热。

  崔恒闻言却是惊讶直起身来,似是担心道:“以你我情分,等到落难之时,你还不打算养我?”

  “赶紧找东西。”

  洛婉清催他,两人一看,整个屋子里全是卷宗。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张秋之和洛曲舒的案子,两人也不含糊,开始在房间里快速翻找卷宗。

  这里是按照年份分卷,崔恒去找六年前张秋之的案子,洛婉清去找一年前洛曲舒的案子,两人看东西都很快,分头翻找了没有一会儿,洛婉清便听院落外面传来许多人小跑着的脚步

  声。

  意识到是有人来,她心上微急,赶紧加快了速度,找到了洛曲舒的卷宗。

  拿到卷宗后,她匆匆扫了一眼,随后又赶紧多抓了一堆文书,用以遮掩他们真正寻找的卷宗后,用提前准备的布将所有卷宗包裹好,随后跑去找还在看手中文书的崔恒,催促道:“你好了吗?”

  “等着你呢,”崔恒扬了扬手中卷宗,笑道,“走?”

  “走。”

  洛婉清一把拽过他,匆匆往外奔去,崔恒看着她拉着他的手腕,笑道:“慢点慢点。”

  说着,两人一脚踏出大门,只是刚刚踏出门外,就听一声“放箭!”

  随后羽箭疾驰而来,崔恒将洛婉清往身前一拉,扶住她的肩头让她站稳,随后侧过头来,在她耳边轻笑:“我说慢点吧?”

  “快点咱们刚才就杀出去了。”

  洛婉清也早就听出门外有人,只是选了个和崔恒完全不一样的路线。

  被她这么训,崔恒倒也不恼,双手放在她肩头,笑眯眯看着门[kou]引弓蓄势待发的士兵,温和道:“各位官爷,敢问一下谁通知你们来的?”

  这里已经被士兵包满,连墙上都是士兵,明显不是临时召集,而是有备而来。

  被崔恒提醒,洛婉清冷静下来,便知这里蹊跷。

  他们今夜来偷东西,官兵就早准备好在这里抓人,仿佛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般。

  她平静下来,看领头的官员上前来,笑着开[kou]:“哟,原来是柳司使,崔影使,在下扬州县尉马骏,见过两位。方才听说书阁的士兵被人打晕在门[kou],卑职立刻带兵前来捉拿宵小,怎么会是二位大人?”

  这人看上去有些眼[shu],洛婉清想想,似是在酒宴上见过。

  她皱起眉头,没有立刻回答,马骏却是笑起来:“二位不会就是这打晕士兵之人吧?二位乃监察司司使,想要调动卷宗观阅,直接走流程即可,何必如此?你看这闹得,多尴尬。”

  “马县尉也觉得尴尬,”崔恒面上带笑,目光却是极冷,他看着马骏,轻笑道,“那不如就这么放我们出去?”

  “这可不行,”马骏神[se]冷下来,认真道,“虽然二位大人位高权重,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里毕竟是官署,二位大人未经允许,擅自打晕士兵进入书阁偷窃卷宗,这是大罪,应当收押待审,由孙知州为二位定罪。在下不敢擅自放二位离开,还望见谅。”

  “哦……”

  崔恒点头,似是明白过来:“所以你们要抓我们下狱?”

  “卑职也不想。”

  马骏叹了[kou]气,商量着道:“二位大人行个方便?”

  “若我说不呢?”

  洛婉清冷冷盯着马骏,马骏面[se]微僵,想了想,退了一步,抬起手来。

  一瞬间所有士兵都把弓箭架起来,马骏神[se]冷淡道:“那在下只能执行公令,将二位盗贼,缉捕归案了。”

  话音刚落,洛婉清瞬间拔刀,崔恒同时拉住她,将她猛地

  朝屋中一甩,

  径直关上大门,

  大喝道:“去找崔君烨!”

  说完,洛婉清便听门外传来打斗声,她愣愣握着刀,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崔恒的意思。

  盗窃是小事,她要当真出刀和这里的士兵干起来,伤了人,那就是监察司和官府之间的冲突。

  她白[ri]把刀架在江影书脖子上让他给钥匙,哪怕把江影书杀了,也可以争论说是江影书扰乱公务。

  可现在他们深夜偷入书阁,怎么说都不占理,更别提真的伤了人。

  监察司[ri]常受御史台弹劾,但因为一向还算循规蹈矩,大家还算忍耐。

  毕竟虽然这是一条疯狗,但它拴着链子,倒不至于让大家太过恐惧。

  可一旦有任何让他们意识到这条链子随时可能断掉的行为,那就会激起所有人的不安。

  现下让崔恒拦着人,她赶紧去找张逸然崔衡来救人,顺便把卷宗带回去,这才是最佳方案。

  崔恒的身手不会出事,洛婉清倒也不担心,想明白崔恒的意思,洛婉清立刻收刀疾冲出去,越过窗户,足尖一点翻身上墙,踹开士兵后,朝着他们下榻之处急奔而去。

  她一路冲回他们休息的府邸,翻墙入府,一脚踹开距离她最近的窗户,抬眼就看见只剩单衫的张逸然。

  张逸然面露惊[se],下意识拿了官服挡在身前,紧张道:“柳司使?”

  “去崔君烨房间,出事了。”

  洛婉清知道他脸皮薄,直奔崔衡房间,照旧踹开窗户,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她皱起眉头,认真听听,就听星灵房间传来一声摔碎茶壶的声响,洛婉清赶紧奔到星灵房间,推开大门,就见星灵刀锋抵在崔衡脖子上,崔衡双手举在身侧,两人似乎是在僵持什么。

  洛婉清见到他们,星灵面[se]立变,赶紧收刀,认真道:“柳司使。”

  “啊,”崔衡到是脸[se]变,笑起来道,“柳司使,有何贵干?”

  “柳司使。”

  张逸然穿好了衣服,听着声音赶过来,站在门[kou]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观澜去偷了卷宗,”洛婉清将张秋之的卷宗甩给站在门[kou]的张逸然,随后抬眼看向崔衡,“崔观澜被抓了。”

  听到这话,崔衡挑眉,似是有些好笑:“他被抓了?”

  “是,”洛婉清皱眉催促,“我们一出来士兵已经在门外了,应该是提前准备,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所以我们快点过去吧。”

  “可你们偷盗卷宗……”张逸然皱起眉头。

  崔衡惊讶看过去:“你不会想在这个时候讲道理吧?”

  “是他们先妨碍我们公务,”张逸然在这一刻到显得异常清醒,他皱眉道,“我只是在想要如何辩驳。”

  “那就靠你了。”

  崔衡抬手拍了拍张逸然肩膀,转身走了出去,往外道:“我就得去找找人脉了。”

  说着,崔衡转头道:“星灵司使,劳烦你去对接一下江南道当地监察司的人?

  我们监狱门[kou]见。”

  星灵冷着脸,倒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崔衡扭头看着拿着卷宗皱着眉头的张逸然,叫上洛婉清:“走吧。”

  洛婉清和张逸然跟着崔衡连夜找上孙守成,孙守成闻言,惊得衣服都没穿好跑出来,连忙同崔衡等人道歉,急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冲了自家人。这个马骏,我这就去教训他!”

  “教训倒是不必了,”崔衡笑笑,盯着孙守成,只道,“把人带回来就好。”

  孙守成面[se]一顿,随后赶忙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将人放出来。”

  说着,孙守成骂骂咧咧,让人备了马车,和崔衡一起上了马车,往监狱前去。

  崔衡同孙守成一起,洛婉清便同张逸然共乘,张逸然上了马车,倒也没有多说,展开卷宗,一面看着洛婉清拿回来的卷宗,一面道:“柳司使和崔影使为何会半夜去偷卷宗?”

  “钥匙要不到,”洛婉清实话实说道,“就只能靠偷了。”

  “这江南道的人太过猖狂,”张逸然皱起眉头,“陛下是该好好惩治一番。”

  “这就得看张大人的办法了。”

  洛婉清喝了[kou]茶,转头看向监狱,颇有些担心。

  虽然按常理崔恒不会出事,毕竟他身手能力放在那里,但他身份不同,若被人发现,怕惹祸端,终究不宜久留。

  她有些焦虑,张逸然抬头看她一眼,低头一面看着卷宗,一面安抚道:“柳司使不必太过忧心,以崔影使的身手,这么点时间不足以……”

  话没说完,张逸然声音顿住。

  洛婉清察觉异样,疑惑看过去,便见张逸然手里拿着一张画像,面[se]愕然。

  洛婉清凑上前去,看着画像上的中年人,中年人旁边写着“王虎”两个字,洛婉清抬眼看向张逸然惊讶的神[se],直觉不对:“怎么了?”

  “这不是王叔。”

  张逸然拿着画像,紧皱眉头。

  洛婉清将卷宗取过来,简单翻看一下,便发现这里是当初张秋之遇害案中同样遇害的人的画像。

  他们一个押镖队伍被人全部击杀在郊外,这也是当时的大案,而这个叫王虎的人,正是镖师之一。

  “王叔没有住的地方,一直居住在我们家,从小陪着我和我姐长大,”张逸然喃喃思索着,“我不会记错的,他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国字脸,脸上有颗痣在嘴边,这肯定不是他。”

  死者画像不是该死的人,那王虎去了哪里?

  难道王虎就是当年将证物[jiao]到洛曲舒的人?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洛婉清思索着,张逸然同样疑问,喃喃道:“为什么画像不是他?是死者就不是他,还是有人调换他?还是画师画错了人?”

  两人思考着,马车便到了监狱。

  星灵早就带了监察司在扬州的司使在门[kou],扬州司使只是七品,洛婉清下来,几个司使便上前见礼,恭敬道:“柳司

  使。”

  “哎呀(),

  ”(),

  笑容有些挂不住,监察司在各地都是独立运转的体系,人虽然不多,但都极其强悍,和当地官署千丝万缕,又互相制约。

  监察司使对地方更多行使监察之权,尤其是对刑名相关之权力,只是他们不管,但管起来,天生高地方一级。

  孙守成看见扬州监察司便有些犯怵,过去他们带走过不少官员。

  崔衡笑了笑,转头同孙守成道:“孙大人,带路吧。”

  孙守成干笑着往前,领着一干人走进监狱,让人带路往前,一面走一面骂道:“都是下面人不懂事,崔大人多担待。”

  崔衡笑着和孙守成寒暄。

  没多久,大家转角,一伙人跟着孙守成走到一字排开的长廊,随即便听囚犯惨叫之声响亮起来。

  “这是哪里?”

  张逸然不由得皱起眉头,洛婉清平静道:“关押等待审讯的重犯的地方。”

  “是是是,”孙守成解释着,“监狱分成班房、牢房、还有这种关押等待审讯重犯的特殊房间。下面人不知数,可能把崔影使关到这里来了,不过这里虽然离刑讯室近些,不得清静,但条件还是不错的,没有亏待崔影使。”

  “这么说,我们还要谢谢你们咯?”崔衡笑起来。

  孙守成脸[se]微变,赶紧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玩笑而已,孙大人不必当真。”崔衡见孙守成害怕,又安抚道,“孙大人帮忙,我们会铭记在心的。”

  “不敢当,下官也只是弥补过错。”

  崔衡和孙守成在前方说着官话,张逸然不由得有些好奇:“柳司使怎么知道这些?”

  洛婉清笑了笑,只道:“我以前在扬州坐牢。”

  听到这话,张逸然有些诧异,想起他们初遇,她还是个死囚,便明了了原因。

  也没多问,只笑起来道:“柳司使能有如今造化,也是非常之人。”

  “那得感激九然。”

  洛婉清说着,领在前方的狱卒便停了下来,忐忑道:“孙大人,就是这里了。”

  说着,一干人转眸看去,就见崔恒站在房间里,他背对着众人,双手负在身后,似乎是在仰头望着什么。

  “哟,崔影使好兴致。”

  崔衡率先出声,张逸然看见崔恒无事,也开[kou]道:“崔影使可还安好?”

  “挺好的,你们来得真快。”

  崔恒出声,但却没有回头,笑道:“我还想今夜怎么睡呢。”

  洛婉清正要说话,便察觉旁边监狱中一个人正努力蜷缩着自己,似在躲藏着什么。

  她一眼瞟见这人不对,便没做声,旁边张逸然继续同崔恒说话,认真道:“崔影使无事就好,若是有人作出刑讯[bi]供之事,务必要同在下说。”

  “这怎么敢?”孙守成一听,赶忙道,“我们扬州官员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  “没有最好,”

  张逸然冷冷抬眸,“若有此事,本官决不轻饶。”

  “张大人,收收你的官威吧,”崔衡听着笑起来,安抚孙守成道,“孙大人您放心,张大人是个好人,不会冤枉无辜,开门吧。”

  孙守正闻言,赶紧让人开牢门,狱卒开牢房时,洛婉清瞧了一眼隔壁监狱低着头的人,好奇道:“孙大人,这位是犯了什么罪?”

  听到洛婉清开[kou],所有人下意识看过去。

  张逸然一眼扫过去,本是打算离开,却在看到对方手上一道刀痕时,目光骤然顿住。

  随后不等孙守正回答,他突然道:“开门!”

  所有人都被他搞得茫然,张逸然却是疾步走到牢房前,回头看向孙守正,认真道:“孙大人,此人或许身负重案,可否开门让本官一认?”

  听到这话,孙守正反应片刻,随后赶紧招呼狱卒:“快,把这间也打开。”

  狱卒得话,赶紧上前,将门开给张逸然。

  门一打开,张逸然疾步进去,上前就去拉那人。

  然而那人却赶紧抱头,张逸然同他拉扯半天,急道:“你放开,给我看一眼你的脸!”

  “大人,饶了[cao]民,饶了[cao]民吧。”

  “放开!”

  张逸然虽是文官,但常年行走干活,并不瘦弱,一般人他都能对付。

  然而这人却无论他如何拉扯都始终蒙着脸,明显是有些功夫底子。

  洛婉清见状,干脆上前,抬脚踩住对方双膝,一把拉扯着他头发,径直就将他拽了起来。

  对方吃痛抬头,露出面容刹那,张逸然一愣,不由得出声:“王叔?”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是一顿,随后意识到这是谁后,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扬州司使,吩咐道:“这人我们要提审。”

  扬州司使闻言,便看向孙守成,恭敬道:“孙大人,此人乃重案要犯,烦请移[jiao]监察司,明[ri]我们补齐手续,如何?”

  “这……”孙守成干笑起来,点头道,“不妥……”

  “那劳烦孙大人监察司走一趟,”扬州的司使格外强硬,冷着脸道,“听闻孙大人不肯批文让东都来的御史司使查阅卷宗?”

  “绝无此事!”孙守正立刻严肃起来,随后想了想,笑道,“既然是监察司的要犯,那今夜移[jiao]也是应该。手续明天再补救行。”

  “多谢孙大人通融。”崔衡笑起来,拱手道,“孙大人放心,我等不会知恩不报的。”

  说着,洛婉清便起身,让扬州的司使进来拿人。

  张逸然目光一直在那中年男子身上,似是有些茫然,男人却是低着头,不管和张逸然对视。

  等扬州的司使同张逸然等人一起闹哄哄将人押走,洛婉清才想起崔恒。

  她走出牢房,到了崔恒所在的牢房。

  他还没走出来,仍旧保持最开始的姿势,似乎是在看什么。

  洛婉清扶刀走进房间,好奇道:“他们都走了,你不动身吗

  ?在看什么?”

  “不觉得眼[shu]吗?”

  崔恒笑着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洛婉清,

  微微一笑,

  洛婉清动作微顿,她意识到崔恒是在问什么。

  崔恒抬手指向墙壁,提醒道:“仔细看看?”

  洛婉清心弦一颤,扶刀抬眸。

  她仔细扫过墙壁,终于看清崔恒在看什么。

  是“江少言”。

  密密麻麻“江少言”三个字,几乎挤满了整个屋子。

  其实她一进监狱,就辨认出来这里,她曾经待过这间牢房。

  在扬州监狱刚刚入狱时,他们家所有人被单独关押,一人一间房,据说这是准备刑讯的人才有的待遇。

  那时她就被关在这个房间,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害怕极了,每天都在嘶喊苦求,最后她没有办法,只能在绝望惶恐中,捡了一颗小石子,一遍一遍刻着江少言名字。

  那时候江少言仿佛是神佛,是她的信仰,是她唯一的慰藉。

  几天时间,她便将名字刻满了她能见到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她一走进这个房间,入目便是墙上江少言的名字。

  有些已经被磨平了,但当年她刻得太多,如今一眼扫去,还是可以看见许多江少言的名字。

  这名字仿佛是将她包围,让她呼吸都觉得艰难。

  崔恒提步走到一个名字面前,抬手摸上这字迹,温和道:“我一进来就看见这些名字,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洛婉清的字。你成为柳惜娘以来,便努力把字迹改了,如今我见到,便仔仔细细看了看。字迹悬浮凌乱,你当时——”

  崔恒抬眼看向她:“很害怕吧?”

  洛婉清一顿,她没想到崔恒居然是问她这个。

  他一贯不喜欢李归玉,也向来孩子脾气,她当他看见这些,第一反应应当是气恼。不想却是问她害不害怕。

  洛婉清有些无措,只道:“都过去了。”

  崔恒没有出声,他沉默着,过了许久,他轻叹了一声,取了自己外套,走到洛婉清身前。

  他将外套往洛婉清身上一搭,严严实实将她包裹住,他的气息将她彻底笼罩,仿佛是与这房间中的“江少言”彻底隔开。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对不起。”

  “你……”洛婉清有些疑惑,“为何说对不起?”

  崔恒没说话,他笑了笑,只将手滑落在她手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出去,转了话题道:“方才张逸然认出谁了?”

  洛婉清闻言,神[se]立刻认真起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说了说。

  随后洛婉清分析道:“方才我听张大人叫他王叔,这个人应当就是画像上错了那个王虎。现下将他带回去审问,应当会问出些东西。”

  “嗯,”崔恒点着头,思索着道,“问出些别人想让你知道的东西。”

  洛婉清一想,便明白了崔恒的意思:“太巧了?”

  崔恒笑了笑,却没

  回答(),

  “”

  ?()_[((),

  仔细想着发生的一切。

  一到扬州就被刺杀,替她挡刀的是她不忍下手之人,这样一来,她要拿卷宗,最好的办法就是偷,结果她一偷卷宗,出来就是准备好的官兵。如果不是崔恒在,那下狱的就是她,张逸然一样会来捞她,这时候,便会认出在隔壁的王虎。

  王虎不是他们找到的,完全是别人送到他们面前。

  是谁送到她面前?

  洛婉清顿住步子,回头看向那个写满了名字的房间。

  恶寒一瞬从脚底升到天灵,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那个人算计之内。

  他从刚一开始就在终点等着她。

  甚至于,他根本不在乎她知道这是他的安排,他刻意挑选的这个房间,用这满墙名字提醒着他的存在,他的俯视。

  这像一种无声地羞辱,在告诉她,哪怕她走到现在,她拼尽全力,她永远也追赶不上他。

  好似正如他所言,她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不想杀她。

  他将她看做禁脔玩物,留她一命。

  芳菲阁让她的箭,此刻满墙的江少言。

  都是他刻在她身上的羞辱。

  此时此刻,那满墙字迹,只是在提醒一件事——别忘了他。

  他是她的沼泽,穷尽一生想要拖着她沉沦淤泥。

  他绝不容许她走出去,她永远在他股掌之间。

  意识到这些无声的含义,洛婉清忍不住捏起拳头。

  她恨不得拔刀磨平了那些字眼,最终却始终没有动作。

  “着实挑衅啊。”

  崔恒低笑一声,着用扇子敲着手心,想了想,他转头看她:“需要帮你把这些都清理掉么?”

  “不用。”

  洛婉清喉间仿佛是堵了东西,说得异常艰难。

  她扶刀转身,冷声道:“不重要的东西没必要特意管。”

  管了,才是落了下乘。

  崔恒抬眸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回头看向墙上字迹。

  他没告诉洛婉清,磨平这些字,不是为了她。

  是为了他自己。

  然而忍耐了许久,他终于还是转身,没有理会。

  那是洛婉清的过去,她的过去,只有她能决定拿起,还是放下。

  他跟着洛婉清走出监狱,坐到马车上,两人都是沉默。

  过了片刻后,洛婉清出声道:“你觉得他把证据给我的原因是什么?”

  “等你看见证据,你便知道了。”

  崔恒似乎很是笃定,洛婉清抬眸看他:“你知道证据是什么?”

  “不管证据是什么,一条路总会有终点。”

  “可我怕输。”洛婉清认真看着崔恒,“我怕输给他。”

  “放心,”崔恒说得异常郑重,“你不会输。”

  “万一……”

  “我以

  ()  前学过算卦。”崔恒打断她,玩笑道,“你可以质疑你自己,但不能质疑我算卦的水平。”

  说着,他凑到她面前,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眉眼,认真道:“我给你算过了,我不会让你输。”

  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笃定的神情,洛婉清心慢慢落下。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漂亮,瞳仁像黑曜石一般深邃闪亮,眼白没有杂质,纯净如洗。

  他眼神永远这样坚定沉稳,他像一座高山,永远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永远都在。

  正如他所言,崔观澜,是为柳惜娘而生。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依赖于这样强大的人所给与的一切。

  任何人都会离开,任何人都可能分别。

  他不会在她身边绑定一辈子,她不能因为贪恋给自己留下这样巨大的隐患。

  她要可以接受他的离开,所以她不敢彻底沉沦于这个人。

  她理智一点点回归,垂眸不敢看他,低声道:“谢谢。”

  察觉她的退缩,崔恒一顿,犹豫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起身退开。

  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平静和她分析着:“他现下就是想扰乱你的心境,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也只是个人,只是比你早了几年学了些手段,你不必害怕他。”

  “我知道。”

  洛婉清平静应声。

  两人一路闲聊着来到扬州监察司的官署,到了地方,两人先下马车,随后便见星灵压着犯人从前方马车上下来,跟着扬州的司使一起,押着人往里走。

  等星灵踏进大门,张逸然崔衡也寒暄着从孙守成马车上下来,大家说了几句,孙守成便告别离开。

  洛婉清和崔恒走上去,大家便跟着星灵一起尽了监察司官署中的刑讯室。

  “柳司使,人放在这儿了,如有需要,可再召唤卑职。”

  扬州的司使将人留下,和洛婉清报告之后,便一起离开。

  扬州司使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们自己人。

  那个囚犯坐在桌边,神情有些疲惫。

  众人沉默片刻后,张逸然率先开[kou]:“王叔,是你吧?”

  囚犯没有出声,张逸然想了想,开[kou]道:“你手上那道伤,是小时候我们家被仇家寻仇时,你保护我被砍的,我一辈子都记得。这里都是我朋友,王叔你不必顾忌。我如今在朝廷御史台任职,你也不用害怕有人对你不利。”

  听到这话,那囚犯一颤,他不可置信抬头,看着张逸然,小心翼翼道:“御史台?”

  “不错,”张逸然点头,认真道,“我姐死了,我向圣上请旨,回来专门查我爹的案子。”

  囚犯闻言,眼中有了光亮:“你要查你爹的案子?”

  “不错。”张逸然冷静道,“我刚看了我爹的卷宗,当年跟镖的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你的画像,不是你本人,你当时没自死,怎么活下来的?”

  “是有人救我。”

  王虎终于不再隐

  瞒,叹了[kou]气,“当时我被捅了一刀,等醒过来时,周边都是尸体,我爬着想跑,结果就遇到一个人,那人是之前杀手之一,我看见他就想跑,结果因为伤势太重,根本跑不了。本来我都认命了,”

  王虎苦笑一下,“结果,他居然把我救了。之后他便同我说,如果我想活着,我从此就要以另一个叫周世的人的身份活着,再不要回去了。后来我就离开了扬州,过了两年回来,我媳妇儿还以为我死了,给我守寡,我便找到媳妇儿和孩子,用周世的身份和她重新成婚,之后我们一直在外面待着,这些年,想着风平[lang]静,就想回来。”

  “当时就你一个人活下来?”

  崔衡好奇询问,王虎眼眶微红,沙哑道:“对,只有我一个。”

  “你知道你们押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洛婉清开[kou],王虎摇头,只道:“东西是张大哥保管,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小匣子,摇晃起来能听见好像铁块一样的声音。”

  “东西呢?”

  洛婉清追问,王虎摇头:“不知道,当时只想着活命了。那人让我走,我就走了,什么都不清楚。本来……我该回来给大哥照顾孩子,”王虎愧疚看向张逸然,沙哑道,“可当时我太怕了……我怕我活不下来……”

  “我不怪你。”

  张逸然看明白王虎的歉意,平静道:“人都怕死,而且当时你若活着,或许也活不下来。”

  王虎不知道这背后人是谁,张逸然却清楚,如果当时王虎回来,或许现在已经死了。

  可王虎什么都不知道,找到他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

  “找个画师过来。”

  崔恒看向星灵,星灵立刻应声出去。

  没了片刻,便找了一个原本还在另一个刑讯室工作的画师过来,崔恒看见画师进屋,抬眸看向王虎。

  “把当时救你的人画下来。”

  王虎一愣,随后点点头,应声道:“好。”

  画师扫了一眼众人,知道这群人身份不凡,不敢多言。上前摆了笔墨,便开始按着王虎说法作画。

  众人等着画师作画,过了大半个时辰,画师终于画出画像。

  “大人请看。”

  画师将画像拿过来,洛婉清看见画像上的人便是一愣。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崔恒,见崔恒神[se]也郑重起来。

  “相思子。”

  崔恒皱起眉头,念出那个早已死去之人的名字。

  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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