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回头小皇帝便在各位大臣上书奏折上都盖了一个朱砂大字:准。
准、准、准……
但凡是要为谢珺与文昭公主请旨赐婚的,赵清无一例外,统统都盖了一个准。
太后得知以后亦颇为意外,“皇上竟全都准了。”
赵清与赵潋亲厚,既畏且敬,他向来不会不顾亲姐意愿随便行事,更何况这是赵潋的终身,照理说小皇帝不至于瞒着赵潋问也不问便全准了。
但太后也想不出赵清拒绝的理由。
谢珺系出名门,又前有懿旨,赐婚已有十余年,才貌双全。小皇帝那张呶呶不休的小嘴,这回亦是无话可说了。
太后很满意这结果。
到了秋来时,富林苑的丹花桂子飘香,正适宜秋郊出行,太后着人吩咐了下去,要在林苑举办宫宴,仅只是一道口谕,底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
小皇帝盖了朱砂之后,特地差人送了一份贺礼给赵潋——他学箭时头一回一箭双雕,猎下一对大雁。
双雁在民间礼俗里,是寓意婚姻美满、百年好合,赵潋收到信物差点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现在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谢弈书归来,崧生岳降,才望高雅,仍为公主驸马,不日则颁下金册丹券,着其领旨成婚。
消息已经传遍汴梁,短短三日,赵潋收到了一箩筐贺信和威胁。
旁人不晓得她心意也就罢了,小皇帝跟着她在公主府住过几日,也知道她和君瑕私底下早已结为夫妇,却仍作壁上观,送来这对玩意儿膈应她。
但君瑕倒挺喜欢,让手艺甚佳的杀墨烤来吃。
在姑苏时但凡有野味都是交给杀墨处理的,他烤肉功夫一绝,不但喂饱了气鼓鼓的公主,顺带留了一只翅膀给亲爱的小四,杀砚索然无味,但因为是二哥给的,还是不情不愿地撕咬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想?”杀砚看了眼从容不迫的先生,又看了眼干着急但束手无策的赵潋,皱眉头道:“好女不侍二夫,即算贵为公主,也不能胡作非为。”
这头小崽子成熟得倒挺快,人还没她高,倒学会发话教训她了,赵潋放下大雁腿,用绢子擦拭干净素手,见君瑕还噙着笑,似在推敲他新写就的七绝,赵潋摁押了下额头。
虽则她不想让君瑕参与进来,以免惹火烧身,这里头的门道太多,权贵分量太重,君瑕应付不来,赵潋也更不想他损心劳神。但他却仿佛事不关己,他的爱妻说不准要成为别人的了,他还无动于衷,耽于享乐,赵潋忍不住气恼。
难道谢珺回来了,他决定让谢珺成为后手接他的烂摊子?
难道时至如今,他还不肯全心全意地接纳她?
赵潋胡思乱想,又气,又恨自己没用,心软,但火烧眉毛,赵潋咽不下,“我找个机会,当面戳穿他,这货压根就是个冒牌儿的!”
“对,只要让人相信他不是谢珺,这局棋还就有解。”
她一说,三个人的脑袋都提起了起来,尤其杀墨,“公、公主,谢公子是假的?”
“什么狗屁倒灶的谢公子。”赵潋白了他一眼,“就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冒认旁人身份,还想吃天鹅肉,赵潋差点儿七窍生烟,手轻飘飘拂到杀墨后脑,敲了他一记,杀砚目光一直,朝赵潋耸眉头,幸得赵潋收手快,杀砚摁住二哥的脑袋揉了揉。但赵潋那下只是轻的,一点不痛,杀墨有点儿不好意思,让弟弟不要担心。
“我和谢弈书是老交情了,他那副神气的模样,化成灰我都认得出……”
赵潋也不知是在气头儿上,还是心思乱,随口大话地诌了一句。
君瑕笔墨初落,闻言,轻轻一挑眉提醒道:“公主,你和谢公子也有十年未曾谋面了。”
“那又如何?”赵潋很肯定,“就算找一百个与他相貌相似的人,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一眼就能把他揪出来。”
“哦。”君瑕不说什么了。
他手里的一张宣纸,被白皙纤长的手捻起,曝露在日光之下,上映着浮游如丝的光线,水波般轻漾。晴烟冉冉,素白宣纸之后,隔着一朵灿烂如花的笑容。
好一会儿,他收敛下来,面上水波不兴地称赞道:“公主向来眼力好。”
赵潋观摩他的神色,疑惑道:“你就――一点也不醋了?”
宣纸上墨迹挥洒,留下的四行绝句已干,君瑕将纸折起来,澹澹而笑。“公主不是说,他是假的么,还有什么值得一醋。”
赵潋听罢,细细一想,她抿了抿唇道:“我看还是安排你俩见上一面。”
说完她眼睛雪亮,“对了,眼下最想见假谢珺的恐怕还不是你我,是元绥才是。她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假谢珺为人谨慎,但不会针对防备元绥,要是当着她的面揭下他的皮,不愁闹不得个满城风雨。”
君瑕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体微微后仰,温柔地微笑:“公主打算让我做甚么?”
“让你见见世面。”
赵潋还是追过来,在他的右脸上嘬了一口,只印出一个鲜红的唇痕,两个小少年都面红耳赤,杀砚还偷偷瞟了眼二哥,也想给二哥印一个。
但人怂,不敢。
君瑕跟着赵潋后脚踩入寝房,温暖如春的卧房之内,竖着几根疏淡的花枝,髹漆小几上肆意堆着几只蓝油紫彩的雕花梅瓶,新出窑的琉璃美人觚,君瑕被她推在妆台旁的木桌上,被摁着压着亲,方才就想着如此做了,碍于两个少年在场,赵潋没好意思,等人落了单,赵潋就四处点火,随意轻薄他……
这是她的丈夫,她的人,赵潋搂着他的腰,将脸压入他的怀里的还在想,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就算是销骨,她也要作战到底。
君瑕被她抹了满脸的口脂和口水,后腰咯着坚硬的桌沿,忍不住了,少不得要提醒一句:“莞莞,你想废了我?”
赵潋一怔,才意识到什么,闷得脸红,赶紧将人拉了起来,一见他满脸脂粉,无奈且好笑的模样,赵潋心里满满的,柔情蜜意都写在脸颊上,“君瑕,我问你个问题。”
“嗯?”
他信手抽了一条帕子,自在雍容地擦拭脸。
赵潋笔直地立好,目光柔柔地撞入他的视线里,“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后找回来的谢珺,是真谢珺,你是不是打算将我托付给他?”
在他终于还是斗不过天,赢不了命运地英年早逝之后,他是不是想,就让曾经同她亲密无间的男人来照顾她?
君瑕道:“但他是假的。”
赵潋有点心急,怕他没听懂,“我是说如果。”
君瑕一笑,手指戳了戳她的右脸颊,“没有这种如果,不可能有这种如果的,莞莞。”
他将殷红的晕着口脂的帕子扔入盥手的水盆里,溅起一波旖旎的涟漪。
赵潋怔怔地,莫名地胸口一阵堵塞——他怎么就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呢?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是装的,在回避这个问题罢。果然,真让她料中了,他就是那么想的。
君瑕这个人啊……
怎么就如此可恶,可恶到让人明知他的可恶,还泥潭深陷,让她喜欢得死去活来。
赵潋恨自己不争气,要问这种自讨没趣的问题,偷偷给自己赏了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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