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十七话他说你恨我吧,你恨我我心里才……
陈述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他这一路失魂落魄,徐凉云走在他后面,两个人谁都没吭声,像一同走向最后的末路。
等到陈述厌走到单元前,徐凉云才在他身后说了声:“那我走了。”
站在楼门口的两个警察都应了两声,对他很尊敬地点了点头。
但徐凉云这话显然不是和警察说的。
陈述厌回头看向他。他看见徐凉云逆着光站着,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平静。
小区里的路灯洒了他满背的光。陈述厌看着他,看得久了,他忽然有些恍惚了。
他想,徐凉云真的瘦了太多。
这么看着他的时候,陈述厌竟然怎么都没办法想起他从前的样子。
徐凉云手插着兜,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朝着陈述厌低了低头,轻轻鞠了一躬。
像最后的诀别。
然后,徐凉云直起身,低着眼帘,不再看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他的视线。
陈述厌见他转身离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凉云走。他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却再也找不到自己心里原本磅礴的恨。
他一声“徐凉云”横在嗓子眼里,像喉咙里卡了一口血,没有吐出来的勇气,也没有咽不下去的心甘情愿。
他看着徐凉云的背影,突然在心里念叨了起来——他心里说回头,你回头啊徐凉云。
可徐凉云再也没有回头。
陈述厌站在原地,看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等到徐凉云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喉咙里的这一口血才终于裹着五年的爱恨,心不甘情不愿地沉沉落进心胸里。
他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转头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陈述厌连撸狗都没有兴致了,平生第一次把扑上来热情迎接他回家的布丁从身上扒了下去,还对它说“别烦”。
布丁是条聪明的小汪汪,这一下它就察觉出来陈述厌心情不对了。
它就卧在原地,背着耳朵,可怜兮兮地朝着他呜呜嘤嘤了几声,似在询问。
可陈述厌一点儿都不想说。
他脱了鞋走进屋,又脱下外套,随手扔在一边,也不开灯,往沙发那边走了两步,直接一脑袋栽在上面。
陈述厌脸朝下,把两手伸到头顶,伸手盲脱了手套。
然后他把手收回来,放在脸前,耷拉着眼皮,看向手上那些早已痊愈的伤。
伤口弯弯扭扭,有刀砍的,也有电出来的,简直丑得不堪入目。
陈述厌在黑暗里看着这些伤,愣了好久,脑子里全是今天的徐凉云。
陈述厌长长叹了一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躺了很久。
思绪万千。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后,他就坐起了身来,准备洗洗睡了。
可刚一坐起来,陈述厌就看到布丁居然在很努力地咬着那个一直摆在客厅里的巨型牛油果,往他这边拉。
牛油果太大,布丁要弄过来不容易,它只好艰难地咬着牛油果往这边扯着拉着。
陈述厌愣住了。
布丁听到陈述厌起来的动静,一抬头,和他对上了眼。
它就又嘤嘤了一声,然后抬起爪子,按了两下牛油果,又使劲把它往陈述厌这边拽。
陈述厌看着这个早就变了形的牛油果,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徐凉云。
恍然间,他仿佛又听到徐凉云在那个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大声地叫他,朝着他笑。
那年的徐凉云还是特警。他趁着休假拉着陈述厌去游乐场约会,还给他买了棉花糖和草莓味的冰激凌吃。
那天天气倒很好。初秋的时节,气候刚刚好。
那时候他们偶然路过一个搞射击项目的店,陈述厌不经意一转头,一眼就相中了里面最大的那个牛油果。
那大概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变了形的牛油果那时候光鲜亮丽,绿油油的很可爱。两只豆豆眼,嘴角往上扬,两颊还有粉色的红晕。
陈述厌是个想要什么就说的人。于是他停了下来,伸手拽了下徐凉云,指着那个射击店里的牛油果,说:“凉云,那个。”
徐凉云叼着根冰糕的棍,转头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店里大得有点傻逼兮兮的牛油果。
徐凉云:“……你说那个绿不拉几的吗。”
陈述厌点了点头。
“你想要?”
陈述厌再次点了点头。
徐凉云一向宠他,很痛快地应了下来:“想要就给你打。”
说完这话,徐凉云就牵着他去了店前。
工作人员正拍着旁边的板子和来问的人介绍:“一枪十块,十枪八十,打中哪个号给哪个——哎你好你好,玩几枪?”
陈述厌看向店里。
摆枪的射击地距离靶子大概五六米,上面画了大大小小的红圈,红圈里都写了数字。那个巨大牛油果的数字是最中央的红心,红圈小得可怜,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勾引消费者的,一般人估计打十枪都中不了一次。
但对专业选手来说就不一样了。
专业选手徐凉云伸手扫码给了钱:“一枪就行。”
陈述厌丝毫不意外,又转头看向了他。
“……一枪够干什么的。”工作人员想劝他多花点钱,道,“先生,我理解你,你看你带着哥们,我知道你想逞能,但咱又不是专业的……”
“不是哥们。”
徐凉云一边听他扯一边走到旁边去,伸手捞起一把看起来最顺眼的枪,拿在手里左左右右研究了起来,说:“是我男朋友。”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转头看了眼陈述厌。
陈述厌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两手握在一起,朝工作人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时候社会进步了点,对待同性恋的态度算是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间摇摆不定,有接受的人,也有不能接受的。
陈述厌很幸运,工作人员是能接受的那一波。
他就朝陈述厌很慈爱地大度一笑,又转头对徐凉云说:“那你更不能这样了啊,你说万一这枪空了——诶你干啥?”
徐凉云端着枪往后撤了两三步。
他把这种游乐园专用枪的子弹上了膛,然后端了起来,说:“没有,觉得这种距离有点没挑战性。”
工作人员:“?不是,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凉云就一发子弹射了出去。
子弹百步穿杨,一下子中了最难中的红心。
工作人员直接傻了。
枪没出烟,但徐凉云想在男朋友跟前装一把,于是把枪拿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把枪口对在嘴边,呼地吹了口气。
他说:“专业人员也会带男朋友来游乐场玩的。”
徐凉云说话时面无表情,但眼睛一直盯着陈述厌,一句“陈述厌你看老子帅不帅”无言地写满了整张脸。
徐凉云憋不住,还是说了出来:“厌厌,你云哥怎么样。”
他说这话时一挑眉,又把那柄玩具枪扛到了肩上,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他想把自己板得很帅,就一直在努力板着不笑,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想扬,就憋得一阵阵抖,眼睛里都发光——估计那时候他肯定觉得自己贼他妈耀眼。
他也确实很耀眼。
六七年时过境迁,陈述厌忽然红了眼睛。
他想起那年的徐凉云。那时候徐凉云那么年轻,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含情眼里水似的柔,闪烁着清冽的光。
徐凉云曾经很喜欢他的。
徐凉云会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会在早上给陈述厌买早饭回来,然后用各种方法叫他起床,还时不时地就会给他买花回家。
陈述厌的画室里总有开不败的各种花,总散发着徐凉云爱他的芳香。
出门的时候徐凉云会牢牢牵着他的手,冬天会把他的手往自己的兜里塞。陈述厌在家里画画徐凉云会在旁边一声不吭地默默陪着,陈述厌唠叨画画的事他会笑着一言不发地听,哪怕根本听不懂。
徐凉云会在家里抱着他到处晃,一声一声黏黏糊糊地叫他厌厌。
陈述厌有时候熬夜画画,上床的时候徐凉云早就睡了。
每次他都会迷迷糊糊地抓着陈述厌把他往怀里拉,然后意识很不清醒地随机找个地方亲一口,声音很黏糊地跟他说以后别熬夜,话还没落音就又睡过去了。
那时候徐凉云总爱嘟囔陈述厌我可太爱你了,人是互相的,你也得永远爱我。
——你也得永远爱我。
我太爱你了,所以你也得永远爱我。
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这种话的徐凉云,到了如今却改了口。他在冷得像能把人冻死的寒风里说你恨我吧,你恨我我心里才过得去。
他说我对不起你。
布丁已经把牛油果叼到了陈述厌脚边,它仰起头,爪子按了两下牛油果,嘤嘤了两声,像在安慰他。
陈述厌看着这早已经变形得看不下眼的牛油果,忽然感觉它微笑的表情像是在哭。
他看着它,忽然浑身冰凉地想,徐凉云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真的完了,全都完了。
五年时过境迁,他们彻底结束。
相爱成了痛恨,无可奈何的痛恨。
明明是他早就知道早就接受早就为此麻木了的一件件事实,可事到如今却变得再一次杀人诛心,让人喘不上气来地一阵阵窒息起来。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他们谁做错什么了,要变成今天这样?
陈述厌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有眼泪淌了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低下头缩起身子,伸手紧紧抓住头发,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了起来,双手一阵阵颤抖。
外面没有下雨,撑着伞大声喊爱他的青年也不在。
这次没有人再来把他抱进怀里,对他说对不起委屈你了。
再也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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