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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艺术的探索


要辨别才能和天赋,得花很长时间,尤其对那些踌躇满志的年轻男女来说。在经历诸多磨难之后,艾美才领悟了这种区别。由于错把热情当灵感,她以年轻人特有的张狂尝试过各种艺术。“泥饼”作业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又全身心地扑在钢笔画上,体现出她的品位和才情,那些优美的作品不仅赏心悦目,还给她带来了收益。不过,钢笔画太费眼神,她又大胆地尝试起烙画来。

她进击烙画的那些日子,全家人一直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生怕一场大火突然降临。整座房子时常弥漫着烤焦炭的气味,烟雾时不时地从阁楼和工作间里冒出来,让人提心吊胆。各种型号的火钳烧得通红,横七竖八地乱搁一气,以至于汉娜上床前总要备好一桶水,并将开饭铃放在门边以防起火。画神拉菲尔的头像很醒目地烙制在擀面板反面,酒神巴克斯的头像则被烙在啤酒桶顶上。装糖的桶盖上,点缀上了一个唱歌的小天使,接着,她全副心思烙制罗密欧与朱丽叶,烟火又持续了一阵子。

手指烫伤了,“火”就顺理成章地转换成“油”,艾美以同样的热情迷上了油画。一位画家朋友送来废旧的调色板、画笔和颜料,她操起它们就涂抹起来。画出的田园风光和海洋景致真是陆地未见,海上难寻;画出的牛群奇形怪状,足以在农产品汇展上得奖;画出的船只颠簸得险象环生,哪怕是航海经验丰富的人也会晕船,其实,她全然不顾通常的船体结构和缆索规则,内行的观者一眼看去,就会捧腹大笑,也不至于去登船受罪的。黑黝黝的男孩肖像、黑眼睛的圣母画像,在画室的一角盯着你,这暗示着牟利罗[1]的杰作;而油褐色的阴影表示脸部,配上错位的猩红条纹,就算是伦勃朗[2]了。丰腴的女子和水肿的婴孩是鲁本斯[3]风格,而透纳[4]的意境出现在由蓝色的滚雷、橙色的闪电、褐色的雨水、紫色的云层构成的暴风雨中,中间泼着一团番茄色,可能是太阳或者是浮标,也可能是水手的衬衫或者是国王的长袍,一任观者自由想象。

接着,艾美拿起了木炭画,于是全家的画像挂成一排,看上去粗野得很,黑乎乎的,仿佛刚刚从煤箱里取出来。她急流勇退,搞起了油画棒素描,这些要好些,画得挺像,众人一致称赞艾美的头发,乔的鼻子,美格的嘴巴,劳里的眼睛画得“极妙”。然后,艾美又重操旧业,摆弄起陶土和石膏来,她把自己的熟人都塑成可怕的雕像,幽灵似的栖息在屋子的角角落落,要是从橱柜架上掉下来,还会砸中什么人的脑袋。她把小孩子引诱来当模特儿,孩子们则把她的神秘行为,描述得牛头不对马嘴,人们便把艾美小姐当成食人的小妖精来看。不久,她在这个行当上的努力,因一次不幸事故突然中断了,她的热情也由此熄灭。有一阵子,她找不到好模特儿,于是用自己漂亮的脚铸模。一天,全家人被一阵千奇百怪的碰撞声和尖叫声惊起,忙不迭地冲过去救驾,发现这个小狂热者在工作间里狂跳,一只脚被紧紧地卡在一个装满石膏的盆里,因为那石膏的硬结异常神速。费了好大的劲,冒着不小的风险,她的脚终于被挖了出来。由于乔在挖脚的时候禁不住笑出来,而把刀插得太深,划破了可怜的脚,至少给一种艺术探索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打这以后,艾美偃旗息鼓了。可是,不久她又醉心于写生了,于是整天出没在河边、田野和树林,搞风景素描,渴望有名胜古迹可以描摹。她老是感冒,因为总是坐在潮湿的草地上绘制“心爱的小品”,其中包括一块石头,一段树桩、一朵蘑菇和一枝折断的毛蕊花梗,或者画天上的浮云,成品看上去活像各种羽绒床褥的精品展示。她顶着盛夏时节的烈日,在河上漂流,不惜晒黑脸蛋,为的是研究光与影。她时而侧目察看,时而眯眼打量,不惜鼻梁起皱,为的是找到“视点”。

米开朗琪罗确信,“天赋就是持之以恒”,果真如此的话,艾美可谓有一点这种超凡的品质,因为不论有多少障碍、失败和挫折,她总是孜孜以求,并且坚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创作出堪称“上品”的东西来。

艾美学习着、创作着,同时对其他东西也兴趣甚浓,她决心即便成不了艺术家,也要做一个多才多艺、有魅力的女子。在这一方面她比较成功,因为她属于那类天生丽质的女孩,能轻而易举地讨人喜欢,在哪儿都能交上朋友,生活轻松洒脱,以至于那些不太走运的人不得不相信,她是在福星高照下出生的。人见人爱,鉴貌辨色是她的天赋之一。她有本能的讨好意识,非常识时务,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什么时间、场合做什么事,而且她很能做到泰然自若,所以姐妹们曾经这样说:如果艾美上法庭,即使事先没有做任何准备,她也会应付自如。

渴望进入“上流社会”是艾美的一个癖好,尽管她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是“上流”。在她看来,金钱、地位、时髦的才艺、优雅的举止是最令人羡慕的东西,所以,她喜欢与拥有这一切的人交往。不过却经常错误地认假当真,追慕那些不值得追慕的人。她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贵妇人,念念不忘培养自己的贵族气质和贵族感觉,以便机会一到,就可以随时扮演这个角色,只是目前家中贫困,使她无缘高贵。

朋友们称她为“我的贵妇”,她自己也非常渴望能实至名归,并已在内心深处把自己看作是贵妇。但她还不明白,金钱买不到天然的文雅,地位不总是赠予高贵,良好的教养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外部条件的缺陷倒在其次。

“妈,请帮个忙。”一天,艾美从外面回来,一脸的严肃。

“什么事?小姑娘?”母亲问道。在母亲的眼里,这位仪态高贵的小姐仍然还是个“小宝宝”。

“下个星期,我们绘画班要放暑假了,放假前我想邀请姑娘们来我家玩儿一天。她们很想看看这里的河,素描一下河上的破桥,临摹一些我的画册里她们所欣赏的东西。她们在各方面对我都很好,我很感激。她们都是富家子弟,而我是个穷人的孩子,但她们从来没有另眼相看。”

“为什么要另眼相看呢?”马奇太太问道,脸上呈现出一种姑娘们称之为“玛丽亚·特蕾西亚[5]神态”的表情。

“你我都清楚,几乎所有的人都慕富嫌穷。所以当你的雏鸡遭到大鸟啄击时,无须像一只溺爱的母鸡那样羽毛直竖。要知道,丑小鸭会变成小天鹅的。”艾美笑眯眯地说着,她性格开朗,满怀希望。

马奇太太笑了,她放下母亲的架子问道:“那么,我的小天鹅,你打算怎么做?”

“下礼拜,我想请姑娘们吃顿午餐,弄辆车带她们到想去的地方转转,也许还要划划船,为她们举行一个小小的艺术聚会。”

“这个计划还行。午饭吃些什么呢?我想,有蛋糕、三明治、水果和咖啡差不多了吧?”

“哎哟,不够的!我们要有牛舌和鸡肉冷盘,还要有法国巧克力和冰淇淋。姑娘们一贯吃这些东西,我希望我的午餐体面而高雅,尽管我还得为生计奔忙。”

“会来多少姑娘呢?”母亲问她,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全班有十二到十四人,但我想不会全部来的吧。”

“天哪,孩子,你还得包辆公共马车,才能带着她们出去转。”

“哎呀,妈妈,你怎么会这样想?来的人可能不会超过六到八个,这样的话,我只要租一辆沙滩马车,再从劳伦斯先生那里借一辆巧蹦车(汉娜把敞篷大马车发音成这样)就行了。”

“操办这一切很费钱的,艾美。”

“不会很多,我已算过了费用,由我自己来支付。”

“乖乖,你想过没有?这些姑娘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我们就是尽再大的努力,她们也不会有新鲜感。也许粗茶淡饭反而能讨她们欢心,至少可以换个口味,而这样对我们来说会好得多,不用去买去借我们不需要的东西,不用去尝试那种与我们的境况不符的做派。”

“如果不能如我所愿,那我宁可不办。我肯定能把它办得很好,如果你和姐姐们再帮上一把,那更是锦上添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自己花钱还不能办。”艾美说道,她的决心由于遇到了反对而变得执着。

马奇太太明白,经验是最好的老师。可能的话,她总是放手让孩子们自己去吸取教训。不过,要是她们不像拒吃泻盐、通便剂一样忌讳逆耳忠言的话,她倒很乐意使教训变得轻一些。

“那好,艾美,如果你决心已定,又觉得不会太费钱,不会浪费时间和耐心,那你就去办吧,我不会再说什么。你去跟姐姐们商量商量吧,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

“谢谢妈妈,你总是这么好。”艾美转身找姐姐们公布自己的计划去了。

美格立刻同意了,她答应相助,并乐意奉献自己所有的东西,无论是新房小屋,还是最高档的盐匙。但是,乔反对这个计划,根本不想介入。

“究竟为什么,你要花费自己的钱,烦扰自己的家人,把全家整个鸡犬不宁,去讨好一帮压根儿就看不起你的人?我原以为你很高傲很有见识,不会去巴结那些俗女人的,她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仅仅穿着法国靴子,坐着轿式马车而已!”乔发话了,她正在写小说,情节正到了悲剧的高潮,所以情绪不太好,没有心思搞社交活动。

“我没有巴结谁,跟你一样讨厌被人施舍!”艾美愤愤地回答。她俩碰到类似的问题,还是要争吵几句。“那些姑娘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们。尽管你把那些东西说成是时髦的废话,但她们很有善意,有见识,有才能。你不愿讨人喜欢,不愿进入上流社会,不愿培养自己的风度和品位,可我愿意,我要充分利用每一次机会。你尽管自己衣衫褴褛、挺胸凸肚地招摇过市吧,并号称这是自立,悉听尊便。我可不想这么过。”

艾美伶牙俐齿,思维开阔,言语间始终合情合理,所以总是占上风;而乔侈谈自由,愤世嫉俗,喜欢走极端,争论中自然是一败涂地。艾美对乔的自立观描述得如此的贴切,以致两个人都忍不住突然笑了出来,于是气氛轻松了。尽管很违心,乔还是同意牺牲一天的时间“追俗流”,帮助妹妹完成这件在她认为是“无聊的事”。

请柬发出去,几乎所有的人都接受了邀请,盛大的活动就定在下个星期一。由于一星期的工作安排都被打乱了,汉娜情绪很不好。她预言:“移(如)果澌汤(洗烫)不宁(能)按次(时)完成,一彻(一切)都会乱了套。”家庭机器的主轴出故障,将妨碍全局的运转,但艾美的格言是“不言放弃”,只要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都会排除万难,义无反顾地做到底。首先,汉娜的烹饪做坏了,鸡肉太老,牛舌太咸,巧克力起泡不正常。接着,蛋糕和冰淇淋的开支比艾美预计的要高,租车费和许多其他的费用也超出了预算。原先以为这都是些小事,要不了几个钱,结果却费用惊人。贝丝感冒了,卧病在床。美格家来了众多客人,缠得她脱不开身。乔心不在焉,老是摔碎杯盘,发生意外,出现差错,而且情况严重,令人心烦意乱。

“要不是有妈帮忙,我那天根本就过不了关。”艾美后来充满感激地回忆着,其实大家早已把“那一季节最好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星期一天气要是不好,姑娘们要推迟到星期二来访,这样安排使得乔和汉娜恼火得无以复加。星期一这天早晨,天气反复无常,这比大雨倾盆更让人揪心。时而细雨霏霏,时而半晴半阴,时而寒风阵阵,使你下不了决心,做不出决定。待到天气稳定下来时,一切都已晚啦。艾美在拂晓前就起了床,她把其他人都从床上拖起来,匆匆用完早餐,以便收拾屋子。她突然发现,她家的客厅太破旧了,但并没有因此怨天尤人,而是因地制宜,将客厅巧妙地布置起来。她在地毯磨破的地方摆上椅子,用常青藤当画框的图画挡住墙壁上的污点,用自塑的雕像填补在客厅四角空闲处,乔也摆上插有鲜花的漂亮花瓶补遗,客厅平添了一些艺术气息。

她打量着备好的午餐,真心希望这看上去很诱人的菜肴能美味可口,希望那些借来的玻璃杯、细瓷碗和银餐具能完好地归还。车子已经预定好了,美格和母亲随时准备一尽地主之谊,贝丝可以帮助汉娜在后面做些事。乔答应保证情绪活跃,面容和蔼,尽管心不在焉,头痛不已,因为她讨厌并坚决反对她已经无奈答应的这一切及其始作俑者。艾美一边疲倦地梳妆打扮,一边打起精神期待着那个幸福的时刻:午餐圆满结束后,她将和朋友们一起驱车去享受一个下午的艺术喜悦,“巧蹦车”和破桥是她的强项。

令人提心吊胆的两个小时中,她不停地从客厅蹦到门廊,再从门廊走回客厅。大家七嘴八舌,意见像风标似的没个定论。11时,一阵大雨显然泼灭了小姐们的兴致,原来安排12时到艾美家,结果谁也没来。到了下午2时,筋疲力尽的一家人围坐在灿烂的阳光下,吃掉了易变质的那部分食物,以免造成浪费。

次日早晨,阳光唤醒了艾美。她说道:“今天无疑是个好天气,她们肯定会来,我们得赶快准备。”话虽然说得精神抖擞,可在内心深处,她却但愿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星期二,因为她的热情如同她的蛋糕,已经有点不新鲜了。

“买不到龙虾,今天就不要做色拉了。”半小时后马奇先生进屋来,一脸无奈地说道。

他太太建议说:“那就用鸡肉替代吧,肉老一点做色拉没关系的。”

“很抱歉,艾美,汉娜把鸡肉放在厨案上,就一会儿工夫,几只小猫已把它吃了。”贝丝紧接着说,她一直宠养着她的猫。

“那就必须搞到龙虾,仅有牛舌是不行的。”艾美决然地说。

“我赶到镇上去硬搞一只,怎么样?”乔问,像殉道者一样慷慨激昂。

“你会不包纸袋就夹在胳膊下带回家,这是气我呢。我自己去。”艾美答道,脾气开始大了起来。

披上厚厚的面纱,提着斯文的旅行篮,艾美出发了。她觉得,在车上吹吹冷风,能平息自己的烦躁情绪,以适应这一天的劳动。费了一些周折,她如愿以偿地买到了所要的东西,还买了一瓶调料,以免在家里再浪费时间。她乘上了回程车,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扬扬。

公共马车上只有她和另外一个乘客,那是个睡意蒙眬的老妇人。艾美把面纱装进了口袋,开始回忆自己的钱都花在哪里了,以打发沉闷的路程。她一心合计着纸片上横七竖八的数字,没有察觉到又上来了一个新乘客。此人上来时车也没停,等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早上好!马奇小姐。”她才抬起头来,原来是劳里的大学同学中最文雅的那个人。她急切地盼望着他能在她之前下车,而完全忘记了自己脚边的篮子。她一边暗自庆幸自己穿了新的外出裙服,一边回答了小伙子的问候,口气温柔热情,一如平常。

他们谈得很好,艾美了解到他先下车,最关心的问题解决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谈兴正浓,内容特崇高,正在这时,那个老妇人要下车了。她步履蹒跚地朝车门走去,碰翻了篮子。哦,天哪!——那只尺寸粗大、色形俗丽的龙虾整个儿地呈现在都铎王室后裔的贵眼之下。

“天哪,她忘了带上自己的午餐了!”不知情的小伙子喊了一句,接着用手杖把鲜红的怪物拨回原处,准备追去把篮子递给老妇人。

“请不要——这是——是我的。”艾美低声地说,脸红得像那只龙虾。

“哦,是吗,请原谅。这是只非常好的龙虾,不是吗?”都铎说道,只见他神定气闲,饶有兴趣,不愧为有教养的人。

艾美很快恢复了常态,把篮子大大方方地摆在座位上,笑着说,“难道你不想尝尝龙虾做的色拉,同时看着品尝龙虾色拉的迷人姑娘?”

此话很有策略,刺激了男人心里的两个主要弱点。龙虾立刻戴上了一圈愉快回忆的光环,对“迷人姑娘”的好奇,更使他不去留意那滑稽的尴尬境遇。

当都铎躬身离去时,艾美心里想着:“他肯定会把这一幕当成笑话告诉劳里的。不过,反正没当着我的面,眼不见心不烦。”

她没跟家里人提起这次遭遇(尽管她发现由于篮子倒翻,她的新裙服被流出的调料弄脏了,污汁沿着裙子蜿蜒流下),而是马上着手午宴准备,只是越发有点厌倦了。到了十二点,所有的一切再次准备就绪。她能感觉到邻居们对她的活动很关注,所以她希望用今天的巨大成功,抹去昨天失败的记忆。于是,她要来了“巧蹦车”,隆重地驱车前去迎接贵宾赴宴。

“那是车轮的声音,她们来了!我要到门廊去迎接她们,这样才显得好客。我要让可怜的孩子玩得快乐,她可费了那么多神呢。”马奇太太说着就站起身来。可望了一眼,她就退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因为宽大的车厢里空空荡荡,只坐着艾美和一个姑娘。

“快去,贝丝,帮汉娜把桌子上的东西撤下一半。在一个姑娘面前摆上十二个人用的午餐太荒唐了。”乔大声说着,赶紧躲到地下室,兴奋得都来不及笑出来。

艾美进来了,她镇定自若,热情地款待这唯一守信的客人。家里的其他人都有戏剧天分,也很好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艾略特小姐觉得这是个十分嬉闹的集体,她们的身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欢乐气氛。愉快地享用了重新调整过的午餐,参观了画室和花园,热烈地讨论了艺术之后,艾美叫来一辆轻便的双人车(可惜了高雅的巧蹦车!),平静地带着朋友到街上游玩。落日时分,“聚会结束”。

她步行着走进家门,神情非常疲惫,但极其沉着。她觉察到,倒霉聚会的所有痕迹已经消失,只是乔的嘴角还有着一丝可疑的噘起。

“乖乖,你们下午去兜风,天气不错呀。”母亲殷勤地问候道,仿佛十二个人都到齐了。

“艾略特小姐是个很可亲的姑娘,我看她玩得很愉快。”贝丝以不同寻常的热情接话。

“能分给我一些蛋糕吗?我很需要的,来了那么多的客人,自己又不会做这么好吃的蛋糕。”美格认真地要求道。

“都拿去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吃甜点,没等我吃完就会发霉了。”艾美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叹息,自己的慷慨准备却等来了这么个下场。

“真可惜劳里没在,要不他可以帮我们吃掉一些。”当她们坐下来吃这两天里的第二次冰淇淋和色拉时,乔开始说话了。

母亲以警告的眼神让她别再说什么。全家人缄口不言,狼吞虎咽起来。终于,马奇先生温和地打破了沉默:“色拉是古人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伊夫林[6]——”全家人突然哄堂大笑,打断了“色拉的历史”,让这位博学绅士深感意外。

“把所有的东西装进篮子,给胡梅尔家送去。德国人喜欢吃大杂烩的。我一看到这些就倒胃口,没有理由因为我的愚蠢而让你们撑死。”艾美擦着眼泪大声说道。

“看着你们两个姑娘在那辆——你称它什么来着——车里颠簸着,像两颗果仁在硕大的果壳里跳动,看着妈妈毕恭毕敬等在那里准备迎接一大群客人,我想我快要笑死了。”乔叹息道,这会儿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很难过,让你失望了,乖乖,但我们大家都是竭尽全力来使你满意的。”马奇太太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母爱和遗憾。

“我很满意。应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没有成功不是我的错,我问心无愧。”艾美的声音有点颤抖,“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如果你们不再提起此事,至少在一个月内不含沙射影,我会更加感激。”

此后的几个月里,没有人再提及此事,但是“聚会”这个词总能让大家生发出一丝会意的微笑。劳里送给艾美的生日礼物,就是一个小小的珊瑚龙虾饰品,可以佩戴在她的挂表链上。

[1]西班牙画家(1618—1682)。

[2]荷兰画家(1606—1669)。

[3]英国画家(1775—1851)。

[4]佛兰德斯画家(1577—1640)。

[5]神圣罗马帝国皇后,以文治武功著称(1717—1780)。

[6]英国作家(1620—1706),详细记录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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