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这段对话以不欢而散作为收场。
在朱依依的印象中,她和薛裴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
争论的是那件事吗,可又好像不仅是如此。
在说出那句话之前,朱依依早就料到薛裴会生气,可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在故意激怒他,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只觉得薛裴冷脸关上门离开的那一刻,她内心竟有些痛快。
朱远庭回来的时候,薛裴已经走了好一会了,他在客厅四处张望,问朱依依:“薛裴哥呢?”
朱依依眼尾也没抬:“不知道。”
“可他刚刚还说要帮我辅导功课呀,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就走了。”朱远庭在微信上给薛裴发消息,嘴里边念叨着,“他本来还说待会要留在我们家吃饭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奇怪。”
“你应该去问他。”
朱远庭努努嘴,似是不满她这冷淡的态度,转眼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看向摆在墙角处的大纸箱,手脚利索地拆开外包装,像献宝一样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客厅中央。
是一个大型的钢铁侠手办。
“薛裴哥给我的奖励,怎么样,酷不酷?限量版哦。”朱远庭得意得眼睛都快长在天花板上,向她炫耀道,“他还说如果我期中考试能考到年级前五,就给我买一台新的电脑,我已经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就好好学习。”
任他怎么炫耀,朱依依都没有反应,手里拿着遥控机换台,没给一个眼神。
“唉,要是薛裴哥是我姐夫就好了。”
朱依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还没完。
朱远庭把目光投到朱依依身上,语重心长地感慨了句:“姐,你要是长得好看点就好了,薛裴哥一看就是个疼小舅子的好男人。”
一只拖鞋砸了过去,幸好朱远庭反应快,躲了过去,不然身上肯定挂彩。
“姐,你干嘛呢!我就是随便说说。”
朱依依从沙发上站起身,语气严肃:“以后别再让薛裴来家里给你补习了,你要那么热爱学习就自己拿好作业去他家里让他教你,别让他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为什么啊?”
朱远庭不懂她姐的怒气从何而来。
气在头上,在走进房门前,她甩下两个字:
“碍眼。”
朱远庭彻底懵了,头脑嗡嗡地响,跟电脑cpu坏了似的一下短路了。
他在手机上打字问薛裴:
【薛裴哥,你刚才是不是惹我姐生气了啊?】
薛裴回得很快。
【怎么了。】
不懂人情世故的朱远庭原封不动地把刚才朱依依说的话转告给薛裴,还特别还原了对话中的“碍眼”二字。
于是,许久他都没有等来薛裴的回复,朱远庭挠了挠头,看向她姐紧闭的房门,又不敢上前去敲门。
思索了片刻,朱远庭只好再给薛裴发消息:【薛裴哥,那你待会还来我们家吃饭吗?】
很快,他就收到了薛裴的回复,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不去了。】
—
国庆假期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假期的最后两天。
薛裴接到了周时御打过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问他能不能提早一天回来,有个重要的项目要等他拍板,他拿不定主意。
打开周时御邮箱里发过来的资料,薛裴简单理了下思路,眉头还没舒展开,就看到了江珊雯发过来的信息。
【薛裴,你有空吗,我在你家楼下。】
江珊雯在薛裴家楼下等了好一阵,薛裴才下来,中途她还遇到了下楼扔垃圾的朱依依,两人打了声招呼,朱依依便上了楼。
薛裴从车库里开车出来,两人去了市中心一家新开的咖啡店。
“薛裴,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江珊雯问出这句话后,才意识到有歧义,“我是指工作上的事。”
“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目前没有离开‘衔时工作室’的打算,衔时是我和时御一手创立的,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离开。”
“周副总昨天给我打电话,他说只要你愿意过来,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江珊雯双手交握,脸上的恳切显而易见,“我知道衔时是你的心血,但是创业的风险太大了,栽一个跟头就会鲜血淋漓,你们现在的资金链不稳定,周时御又是个没谱的,你会被他拖累的。”
薛裴看了眼腕表,扯了扯嘴角:“还有别的事吗?”
虽然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还是难免失望。
江珊雯整理桌上的餐布,小抿了口咖啡,一向自信的脸上此时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薛裴,你应该知道我想让你去熠盛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工作。”江珊雯放下咖啡杯,话语直白,“我的心意,你能明白吗?”
最后一句话让薛裴抬起头。
很久之前,江珊雯就知道薛裴生了一双深情眼,当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对方,时常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眼前这人深爱着她似的。
江珊雯的心跳骤然加快。
但等来的答案却不是她想要的。
他说:“向前看吧。过去的都过去了。”
杯里的咖啡变得苦涩,江珊雯想,她刚才不应该约薛裴来喝咖啡的,也许喝点甜的,现在的心情会好一些。
她和薛裴是在一次商业论坛上“偶然”遇到的,就在上个月。
距离当年他们分手已经过了很多年。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留意薛裴的动态,听说他与自己分手后,在大二那年又交了一位女朋友,是他同系的学姐,中英混血,漂亮,大方,性感,是和她截然不同的风格,可没多久,又以分手告终,听说是薛裴主动提出来的,原因不明。
他似乎每段恋爱都无法维持很长时间,但和她却是最久的一个。她始终认为在薛裴心里,她是有不同位置的。
她知道薛裴这样的人身边自然不会缺少异性,在她留学的最后一年,薛裴和第三任女朋友也分手了,她很庆幸,所以她留学回来后第一个打探的就是薛裴的消息。
那次的见面与其说是偶遇,不如说是她有意为之,自那以后,她频繁地约他出来见面,他虽没有拒绝,可也没表现出任何热忱,他还是像当年一样,对什么都礼貌又疏离,漫不经心,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他多费心思,可这越是让人想要往下探究,看看这么完美的皮囊里流淌着的是血是不是冰冷的。
国庆前夕,她打听到他的行程,以买不到机票为由,她终于坐上了薛裴的车,可这一路上,他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察觉不出任何暧昧的气氛,只有朱依依傻乎乎地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想到这,江珊雯苦涩地笑了笑,对薛裴说:“其实刚才在楼下我见到朱依依了,她还和我打了声招呼。”
“她说什么了?”
薛裴好像有了些兴趣,抬眼望她。
这两天因为李昼的事情,朱依依还在和他闹别扭,信息都没给他发一条。
“没说什么,她只是问我是不是来找你。”
薛裴若有所思,右手轻扣桌面,神情有些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回家这几天原以为朱依依会问他关于江珊雯的事,但朱依依好像并不感兴趣,只字未提。
江珊雯抿了口咖啡,用餐巾拭去残渍的时候,纸上还沾了些许口红,她忽而感慨道:“薛裴,你觉不觉得有时候你挺残忍的。”
“是么?”
“不过幸好,你不只是对我残忍,而是对所有人都残忍,”江珊雯直视着薛裴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说,朱依依现在还喜欢你吗?”
江珊雯还记得那天在出租屋,朱依依看到她的第一眼,那一刹那流露出的震惊,失落,自怨自艾。
江珊雯话音刚落,薛裴脸色就变了变。
薛裴喉结动了动,放在桌面上的手青筋骤显,可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里仍旧没有什么温度。
“算上今年的话,她是不是喜欢你快十年了?”
江珊雯笑了笑。
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人,她自问她肯定做不到。
哪怕她觉得她很爱薛裴,可在国外那几年,她也没有因此而拒绝过其他异性对她的示好,屈从于生理欲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她留恋别人的身体,可心还放在薛裴身上,可她听说这十年来朱依依竟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甚至没有任何暧昧的对象,说实话,她挺震惊的,也挺同情。
想到这,江珊雯很想来一根烟,手指在烟盒上摩挲了一阵。
“话说完了吗?”薛裴神色已是不耐,挑了挑眉,“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评价。”
“我自然是没有资格评价,只是觉得可惜,十年了,她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你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薛裴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江珊雯独自在座位上喝完了那杯咖啡,中途有个男人过来搭讪,可长相实在是不堪入目,江珊雯厌恶地挥了挥手,让他走开。
从咖啡厅出来,江珊雯走到马路边儿上点了一根烟,烟雾呼出的瞬间,她想到一种假设。
如果朱依依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会怎么样。
她还会爱薛裴么。
怕是只会恨他吧。
和江珊雯分开后,薛裴开车回家,一路上心情竟然异常地平静,秋天的风灌入车内,吹乱了车顶上挂着的小吊坠。
那吊坠是一只趴在窝里睡觉的小猫咪,朱依依前段时间挂上去的,他本来还嫌幼稚,现在看着竟有几分可爱,大约是看顺眼了。
到了红绿灯路口,薛裴又看向那个猫咪吊坠,忽而想到了刚才江珊雯所说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对朱依依很残忍么?
薛裴揉了揉太阳穴,有了片刻的失神。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朱依依对他的感情,有段时间,他曾陷入茫然,他茫然的是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只有纯粹的亲情,可原来朱依依对他并非如此。
朱依依是他的亲人,薛裴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分享过所有的年少时光,他们无话不谈,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朱依依对他而言,并非“朋友”二字可以概括,她在他心中如同亲人一样重要,不可失去。
他珍惜与朱依依之间的感情,却无法承受这份喜欢的重量。
他无法回应朱依依的爱慕,也无法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的喜欢,一旦他这么做,他们便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他很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所以这些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她那些隐秘细腻的心思。
大学时,他曾给朱依依介绍过许多优秀的朋友,希望朱依依能尽快脱离那样的状态,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可辗转这些年,她仍旧只是一个人。
……
回到小区门口,薛裴给朱依依发了条消息,让她下楼。
朱依依下来时还穿着睡衣,脚上趿拉着双小熊拖鞋,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看样子像是刚睡醒。
“都下午五点了,怎么还在睡?”他笑着说。
“假期睡觉犯法?”
朱依依起床气还没消,说话很冲。
看样子还在生他的气。
薛裴心里也有些无奈,但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上什么。
他直入主题:“你今晚记得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回b城,别丢三落四的,到时候又让阿姨给你寄东西上去。”
“明天?”朱依依以为自己记错了日期,看了眼手机确认,“今天不是才5号?”
“我工作室有点事要处理,要提前一天回去。”
朱依依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哦,那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薛裴好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皱了皱眉,问:“那你呢?不是说买不到票。”
“李昼说他顺路送我回去。”
李昼是昨天晚上问她的,她也正巧不想坐薛裴的车上去。
又是李昼。
薛裴下颌紧了紧。
那天的事后,薛裴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喉结动了动,吐出一个字:“行。”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就为这事你喊我下楼?”
朱依依一下恼了,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事要和他说,才把她喊下楼来,谁知道就这么点事,还让她跑一趟。
薛裴头也没回,朱依依听见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擦过耳畔。
薛裴:“不是说不想在家里看见我么?”
“……”
朱依依捏紧了拳头,她想,朱远庭要是生在民国,指定是个卖国通敌的大/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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