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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蚕


  杏花坊这两天格外热闹,不少士子学生都来寻找王陆,恳请一面。

  王陆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讲出惊世骇俗的言论来,便一直躲着他们。

  有时在嬴政府上过夜,有时到史迁、公孙鞅家中借宿,或者干脆睡在童跃在咸阳城郊的养蚕大棚里,用蚕布往身上一盖,即便夜风冷飕飕,倒也能安然入睡。

  而蛮蚕的秋种,也陆续开始结茧。

  王陆闲着无事,便和童跃以及一众帮工、织娘开始拨茧抽丝。

  他们把三五十个蚕茧聚拢一块,对于不再育种的蚕蛹直接剥开,清理虫体。

  而后丢到大锅中沸水煮着,不用担心煮坏,蚕丝还是相当有韧性的,煮个一天一夜也不会稀烂,就是抽丝的难度会大大提高,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大约煮到茧体发软,没有具体的时辰要求,全靠蚕工自身的经验,再交给织娘找到每个蚕茧的丝头,把一定数量的丝头拈拢穿过一个小孔,再让织娘一寸一寸拉起,整齐有序堆在一边,这蚕丝就算初步做好了。

  “公子,这每根丝要几头?”童跃问道。

  但他问的太专业,王陆没听懂,“什么几头?”

  童跃指着木质小孔道:“一个蚕茧算一头,公子觉得每根蚕丝需要用几个蚕茧?”

  “这有什么讲究?”

  “讲究可大了。”童跃伸起指头,“每根蚕丝的蚕茧越少,蚕丝越细,织出来的蚕布会更薄,但布的数量增加;反之,蚕茧用的越多,蚕丝越粗,蚕布越厚实,但成布的数量减少。”

  “而蚕布的价格差不多是固定的,这中间的取舍,需要公子自己定夺。”

  王陆懂了,这答案也一目了然。

  自己本来就没指望它挣钱,要那么多布干嘛?

  王陆沉吟一番,道:“那就先来一百头。”

  话音刚落,一众织娘和帮工大笑起来,弄得童跃都有些尴尬。

  “公子,一根蚕丝,五头最低,再低就太容易断;十五头最高,再多蚕丝就分散。”

  “这样啊,”王陆有些遗憾,他原本还想喊五百头一丝,后保守了些,没想到还是不行,“十五头就十五头吧。”

  “公子,但是蛮蚕丝比起九州的蚕种丝要更粗,每根丝最多恐怕只能十头。”

  “……”王陆无语,这人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总之,要保证这批蚕布的质量是最高的,不用顾及成本。如果织出来的布有瑕疵,直接放火烧掉。”

  王陆提前道:“以后还有类似的决断,不要找政公子或其他人,去杏花坊找我。若是人不在,留根书简插在门缝上,我会再过来的。”

  “是,公子。”

  ……

  齐国,蚕庄。

  齐国临海,四季柔和,冬季时间是一年中最短的。

  加上气候和土壤都适合桑树生长,齐国的养蚕业可谓是九州第一。

  除了养蚕外,其实方面其实也强于其他国,故而有“最富强的国”称号。

  “爹,今年的秋蚕怎么还没结茧?”

  “往年这个时候蚕应该结了大半。”

  范元也觉得奇怪,到自己蚕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每条蚕都能吃能睡,和往日没有区别。

  “能吃,就问题不大。”

  范元伸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感受到温度。

  “也许是最近今年比较暖和,冬日来得迟,蚕也就结得迟。”

  范元之子仍旧满面担忧:“迟了足足半月,这冬日来得也太迟了些。”

  “且门外的杏树也全发黄,落得也差不多干净,和往年没差多少。”

  “要说冬日迟降,恐怕……有些牵强。”

  “你什么意思?”范元是明知故问。

  “真要无事,那自然好。”范元之子眼眸凝重,“可要是十年前……”

  “住口!”

  范元和童跃一样,相当害怕在蚕场提起那个可怕的名字。

  “……”

  “再等几日。”范元的语气弱了不少。

  ……

  赵国,蚕庄。

  “这蚕怎么光吃不结茧?更隔壁老李家饭桶儿子一样。”

  楚国,蚕庄。

  “爹,这新蚕种结茧的好迟,快入冬了。”

  燕国,蚕庄。

  “昨日蚕死了一小批。”

  “多少头?”

  “一百条。”

  “不算多。”

  “小事,什么毛病死的?”

  “没有任何毛病,昨天还吃得好好的,今天突然全部都死了。”

  “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又死了一筐,至少有五百条!”

  ……

  ……

  僵蚕疫

  是九州之蚕桑闻风丧胆的恐怖疫病。

  这病不是所以蚕病中最棘手或难以治理的,但祸害性却远超后者所有。

  一般的蚕病,发病症状明显,很容易被人发现,或直接治疗治愈,实在不行把患病的一部分挑拣出来消灭,弃车保帅,都是可行有效的方案。

  但僵蚕疫不一样,至今没人知道它的病理,发病前一起如常,该吃吃该睡睡。

  可到了该结茧的时候,蚕种不结茧,直接暴毙。

  并且出现一条就意味着整片蚕庄的蚕都可能已经被感染。

  这时候没法治理,也没办法“弃车保帅”。蚕商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患病的,哪些是未患病的。

  不做处理,就意味着染病的蚕种还在传播,最终导致“全军覆没”,颗粒无收;要处理,又只能全部处理干净,并且要把存放在蚕庄的蚕卵也都一块消灭干净;不然费了一季的桑叶和人力等心血,发现僵蚕疫仍在,亏损还在扩大。

  甚至整个蚕庄都要废弃两年,不能再养蚕,蚕商也必须日日沐浴足一季,确保身上或衣服上没有僵蚕疫才好接触蚕。

  总之,僵蚕疫的发生就意味着蚕布生意迎来了大危机。

  “掌柜的,昨日这块蚕布才七两一尺,怎么几日就十四两一尺,足足翻了一番。”

  “行情就是如此,你明天来买,指不定还得再翻。”

  “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在讹人!不买了!”

  次日。

  “掌柜的,蚕布怎么卖?”

  “不卖了,你家的蚕布卖不卖,上月不是买了十尺吗?我们这边收,十四两一尺,你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

  齐国临淄。

  由范元为代表的齐国蚕商,向九州各国发出征集令,共同商讨如何应对僵蚕疫。

  当然,这“各国”里素来不包含秦国,以往是,现在也是,未来也是。

  九州玩一块,就是排挤秦国。

  蚕庄。

  范元给各国蚕桑代表展示僵死的蚕种。

  各国蚕商却没什么兴趣,这样的东西他们看得足够多了。

  “范掌柜,近日唤我们过来是准备抓出僵蚕疫的源头?”有人刚这么说。

  楚商立刻指着魏商道:“今年仲夏入了一批新蚕种,肯定是那批出了问题。你得赔!”

  魏商感受到附近投来的敌意,这罪名要是落实了,别说赔钱,怕是命都得交代在这。

  “莫要血口喷人!我们蚕都是土生土长,从来没有这个毛病。”魏商又指着韩商,“年中,韩国进入魏一大批桑叶,肯定是你们的问题。”

  韩商也懵了,这都是牵连到自己?

  但这口锅铁定不能砸在自己手上,“你们都少来,年初时,你们楚齐燕赵魏五国的蚕商可都有带礼蚕来韩国研学养桑之技,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送的礼蚕里有病,害得大家都遭罪。”

  好了,说不清了,每个人细究下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根本就判断不出来到底谁才是源头。

  “都别吵了。”范元作为东道主道,“僵蚕疫已经发生,到底是谁先出了问题等之后再议,为今之计是相出对策。”

  其他蚕商道:“还能怎么个对策?就按照时十年前那套来呗。”

  “各地四年能不准互通蚕种、桑叶。各国蚕商将患僵蚕疫的病种全部火焚,期间有所接触的蚕卵也一同。并且把相对干净的,可能没有染病的蚕卵搬离发病蚕庄,另寻找一处干净的地方进行孵化。”

  “若新孵化出的蚕种仍旧有僵蚕疫,则将该地所有蚕种、蚕卵火焚。”

  “反之孵化的蚕种归于正常,再考察一年,期间再没有发病,第三年方可大量繁殖,直至第四年年末确定再无僵蚕疫,第五年年初复通蚕商。”

  有年轻的蚕商没有经历过十年前那次灾难,就道:“四年是不是太长了些?”

  “谁都嫌长,可不做好准备,僵蚕疫住顷刻之间卷土重来。”

  “你要是钱实在多得慌,完全可以不减蚕虫,继续喂养,你亏得起,那是你的事。”

  年轻蚕商顿时不说话了。

  范元作为最后代表,问道:“各位掌柜对此还有没有异议?若是没有,待回去之后请立刻执行。也切莫抱有侥幸心理,一个疏忽,四年又四年,没人耗得起。”

  “这次源头也许查不出来,可要是谁将来违反了这个规矩,可别怪我们群起而攻之。”

  撂下狠话,没人怀疑这狠话会做不到。

  毕竟事关利益,断人财路,是不共戴天之仇。

  “范掌柜,那秦国呢?”

  范元好笑道:“你什么时候从秦国购进过蚕种或桑叶?”

  “说得也是。”

  “既然诸位都同意,范某做东,在临淄最好的酒楼设宴……”

  待一群人浩浩荡荡去酒楼,结果各个以不胜酒力为由,基本没有碰酒。

  范元之子好奇问道:“爹,他们怎么这么客气?”

  “哼。”范元一幅看穿了他们的意图,这些老梆菜,之所以愿意来齐,除了商讨僵蚕疫的处理问题外,更多还是为了蚕丝、蚕布。

  未来两年将再不会出产丝布,而各家的丝布虽有一定存量,但丝布放久了会色沉易老化,一般年初存年末卖的,年末存次年开春卖的。等正常恢复丝布生产,又还要两年时间。

  今年秋蚕无收,就意味着来年的丝布不够用了。

  这怎么办,买呗。

  他们这些蚕商来齐国临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购空所有布庄的丝布,有多少要多少,价格翻倍不是问题。

  这也就是不喝酒的原因,因为待会还得驾马车到临淄各大布庄购布。

  宴散。

  “掌柜的,蚕布二十两一尺,有多少要多少,包圆了!”

  只见那掌柜冷哼主一声:“二十五两一尺,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

  显然,布庄业内人都知道了情况,蚕布的买卖不再容易。

  各国的蚕商也只好失望离去,准备回各自国家。

  现在唯一还能收购蚕布的机会只有那些不了解情况的织娘,以及一些大户人囤多了不需要的蚕布,这些尚且可以回收。

  “范掌柜,我等先行一步。”

  “诸位,四年后见。”

  范元送走了蚕商,却立刻道:“去准备马车行囊,去秦国!”

  范元之子不解,都这时候不好好处理蚕庄上的蚕种,跑去大老远的秦国作甚。

  “爹,家里还有中一批活的蚕,现在离开不好吧。再说秦国蛮荒之地,有什么好去的。”

  范元看了他一眼,道:“你啊,跟你说了多少遍,做生意好比打仗,情报永远是最重要的。”

  “有家织娘的家中养了几条丈夫从秦国带回来的蛮蚕。它们正常结茧,并且同养在一筐内蚕种都得僵蚕疫死去,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可……”范元之子却道,“蛮蚕布是最下等的布,狗都不穿。”

  范元直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四年内蚕布丝绸无以为继,届时蛮蚕布就成了唯一的丝绸。那些富商官员死要面子,麻衣肯定不乐意穿,而原本的下等的蛮蚕布成了唯一的丝绸,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快别说了,要是让其他蚕商捷足先登,我们将来可要亏不少银两。去备马!”

  范元之子这才匆匆去准备。

  而那些出临淄的蚕商也压根没有回自己的国家。

  “王掌柜,这条路好像不是回楚最近的路吧?”

  “赵掌柜,彼此彼此,你去燕国的方向好像完全反了。”

  “我那时去秦国见见远房亲戚。”

  “巧了不是,我在秦国也有亲戚。”

  “……”

  “……”

  两人心知肚明,范元得到的情报,他们也意外得知。

  七八架马车,从不同国来,现在却同往一处国去。

  并且还赛起了马车,生怕自己落后于人,错失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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