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宾利缓缓驶入城东别墅区,停在阮家老宅的庭院门口。
两人下车,司机拎着礼候在一旁。
而程越霖慢条斯理地跟着她的背影,一前一后进了老宅。
刚进门,管家刘伯便迎上来。
接过司机手中礼物,看向阮芷音恭敬道:“大小姐,季先生也来看老爷了。”
刘伯口中的季先生,是阮爷爷的养子季奕钧。十二岁被阮家收养,据说是故交之子,但也有传言说是私生子。
许是为了避嫌,季奕钧成年后便搬出阮家,只偶尔回来探望阮爷爷。阮芷音回阮家后,见他次数不多,并不算熟。
正想着, 便看见季奕钧踱步走下了楼。年近四十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气质内敛成熟。
阮芷音礼貌点头:“小叔。”
“嗯。”季奕钧淡淡应声, 视线稍移, 望向她身旁的人, “程总。”
程越霖同季奕钧握手, 漆黑的眸子含笑回视:“小叔不必客气,叫名字就好。”
季奕钧倒是未应,看向阮芷音:“阮叔刚醒,你带程总过去吧,我先走了。”
言罢,他冲程越霖微微颔首。
刚要离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回首笑道:“差点忘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阮芷音这才记起,顾琳琅说昨天季奕钧破例来了婚礼现场,只不过仪式结束就走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季奕钧和程越霖之间有股莫名的熟稔。但季奕钧和他们差着辈分,也没听说两人有什么交集。
念头只是一转,便很快收起。
阮芷音领着程越霖上楼。
两个月前,阮爷爷突然查出肺癌晚期。因为上了年纪,医生委婉建议保守治疗,但众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
阮爷爷倒看得很开,说他已活到耄耋之年,顶多遗憾孙女还没嫁人。于是明知出现了矛盾,她和秦玦还是定下了婚期。
昨天的婚礼,阮芷音除了对秦玦失望,更多的是对林成和林菁菲丝毫不顾爷爷身体的愤怒。
毕竟医生曾嘱托过,
老爷子情绪不能激动。
行至房门外,阮芷音刚要敲门,又忽然顿住,纤细指尖犹豫着收起,转而轻扯下男人袖口。
程越霖低头,视线落在她停于袖口的圆润指尖,眸光幽深似谭,随即不咸不淡地与她对视。
阮芷音松手,低声和他商量:“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装作亲密些?”
“装作?”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转,“你想怎样?”
阮芷音抿唇,朝他伸出手。
素手纤细如葱,指甲晶莹剔透。
察觉到对方闲散透着端量的眼神,她凝重蹙眉,劝说道:“虽然委屈了你,但戏总要演好,我也会尽量补偿。昨天婚礼上,你不也......”
阮芷音本想说,昨天他也亲了自己,尽管只是嘴角。但转念一想,她那会儿心不在焉,他亲她不仅是主持人要求,更是为帮她演戏,以防气氛僵持。
生意场上谁没个逢场作戏?
可他却连出席宴会都要带助理,可见多么排斥与异性肢体接触。
说到底,是她得委屈他。
于是瞬间没了底气。
“我不也什么?”程越霖眉眼低垂,拖腔带调,略顿,又意有所指地讥诮出声,“不过,的确是委屈了。”
男人唇角漾出抹古怪的笑意,像是不情不愿,但温热宽厚的手掌却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主动敲响门扉。
沙哑年迈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二人开门,携手走了进去。
房间内,老人倚靠在床边。
面容沧桑憔悴,身子瘦弱,但还算有精神,看到孙女后露出慈祥笑容:“音音来啦。”
阮芷音点头,走到床前细心将他身后的枕头扶好,而后向他介绍:“爷爷,这是程越霖,我们......刚结婚。”
阮爷爷敛眸,脸色稍沉:“我听刘伯说,秦玦——”
话没说完,他望着一旁的程越霖,叹口气,欲言又止。
阮芷音掌心微缩,继而展开笑颜,自然赔罪:“爷爷,很抱歉,当初答应和秦玦结婚只是因为婚约,不想扫您和秦爷爷颜面......我和秦玦没有感情。”
在众人眼中,她和秦玦确实是因为这份婚约捆绑在了一起。至于国外的事,外人并不知道。
反复做过心理建设,此刻的她从容淡定,将自己的那套‘圆满’说辞和盘托出。
提及‘真爱’时,还‘温情脉脉’地望了眼身旁的男人,幸好对方还算配合。
“......所以您不用担心我。还是说,您真的希望我被这道婚约困住一辈子?”
这番话刘伯已照阮芷音吩咐,事先给阮爷爷讲过,但对方却始终有所疑虑。
此刻见她神情轻松,眼眸含笑,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喟叹一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招呼二人坐下。
“程先生是吧,你看起来有些面熟。”
程越霖对上老人端详的视线,清声回:“家父是程逢生。”
阮爷爷回想几秒,默默点头。
而后,他看向阮芷音,温声道:“音音,去看看饭好了没?等会儿让刘伯上来叫我们。”
阮芷音知道爷爷这话是想支开自己,但也无法拒绝。只能暗地里给程越霖递了个眼神,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谁知刚下楼,就见到了林成。
让阮玲芳青睐的男人,自然长得不错。林成浓眉大眼,即便人到中年,也尚有几分儒雅成熟。
两人刚在电话中撕破脸面,林成这会倒舍了往日和蔼的模样,眼神阴骘:“音音,程总没陪你回来?”
“他在和爷爷说话。”阮芷音淡漠回视,已然没了陪林成演戏的意思。
“呵,你这出戏倒演得好。”
到底是不甘心和严家的利益交换付诸东流,不过这是在老宅,他也不能真和老爷子心爱的孙女起争执。
视线落在阮芷音清艳的脸庞,他思虑片刻,忽而道:“音音,虽然没了秦家的婚事,但等你和程总‘离婚’,姑父会给你另找门好婚事。林哲就很喜欢你,哪怕日后老爷子不在,我也会让他好好对你。”
林成对程越霖还算有几分了解。
父亲破产入狱,却在短短几年翻身而起,手段狠戾,眼中只有利益。这种人,婚姻中利益若是殆尽,也就该到头了。
女人再美,也不会动摇足够狠心的男人。何况对方本就为利而来,想必也和自己这外甥女划下了倒计时。
他对亡妻有些感情,阮芷音安分,他也不会为难。嫁给侄子也算全了情面。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他也会护上几分。
阮芷音知道,林成这是在警告她,等爷爷不在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姑父。虽然他参与搅黄了她和秦家的婚事,但还是要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和他作对。
“姑父,秦玦知道你在心里拿林哲和他相提并论吗?”阮芷音冷笑,然后压低了声音,“再者,林哲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当年捅了他一刀吗?”
这些年林哲见了她就怕得哆嗦,蒋安政总觉得林哲怕她不对劲。其实他感觉没错,的确是不对劲。
林成听见她落尾的话,睁大双眼:“你!你当年是故意的!”
他以为阮芷音是婚事告吹才性情大变,根本没想到她年少伤人时说的梦游是假的。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确是故意装成了那副无害呆板的模样。
林哲当年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确实被阮芷音吓得不轻。只是毕竟侄子理亏在先,林成也不好闹大追究。
阮芷音面无表情看着林成震惊的瞳孔,觉得他不该这么惊讶才是。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心思敏感,最善察言观色。院长妈妈对孩子们好,却不愿他们太过单纯。无依无靠的浮萍,察觉恶意,怎能不考虑自保?
可笑的是,当年被她捅刀的林哲,仅仅因为林菁菲的三言两语,就被秦玦安排了令人艳羡的工作,多么荒唐。
那天争吵时秦玦说她变得刻薄,或许不是假话。他只喜欢她的‘善良乖巧’,而她不伪装,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长大。
他的世界尽是顺途,让她向往,也与她相斥。她尽力尝试靠近,却仍然失败。
收起心底情绪,阮芷音不再与对方虚与委蛇,直接绕过他去了餐厅。
很快到了饭点,菜自然都已做好。她正想让刘伯去叫人,房门突然打开,程越霖微微屈身,搀扶着阮爷爷下楼。
刚在客厅坐下的林成,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将阮爷爷扶到餐桌主位坐下。
饭菜被端上桌,四人相继落座。
阮爷爷心情不错,颓唐的脸庞也显出些抖擞,笑呵呵道:“今天是家宴,越霖也别拘束。”
“爷爷放心。”男人噙笑应下。
阮芷音凝眸看向程越霖的侧脸,有些愕然,没想到他能耐着性子讨爷爷欢心。
戛然想到他是跟着他爷爷长大,心下了然几分。虽然两人间是一场交易,但他却远超期待地‘尽了责’。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趁机提出其他条件。
林成将这幕收入眼中,半晌,突然开口:“爸,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下。”
“什么事?”阮爷爷看向林成。
“音音说,要把北城项目给霖恒。这项目公司准备了这么久,说给就给,实在有些任性了,股东那可不好交代。”
林成话里话外,都是阮芷音自作主张损害了阮氏利益。更甚之,也在暗示程越霖结婚的动机。
阮爷爷稍作沉吟,却点头道:“项目给了音音,越霖又是阮家的孙女婿。这个项目阮氏做太吃力,倒不如让给霖恒。”
林成面色微滞,没想到阮爷爷会是这个反应,半开玩笑道:“爸,才见程总第一面,您就偏心到孙女婿身上了?”
阮爷爷皱眉,似有不悦。
程越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抬眸,姿态懒散地向后轻靠了下,淡然询问:“是谁说,霖恒要单独开发北城的项目?”
林成不知他话中意思,愣怔片晌,下意识看向他身旁的阮芷音。
程越霖顺着对方视线转头,那双桃花眼酝酿出令人沉溺的温柔,嗓音却云淡风轻:“原来音音这么......向着我。”
阮芷音:“......”
男人蓄意加重音节,让她瞬间明白他的潜台词:戏,总要演好。
而后,他目光对上林成,语气显得稀松平常:“霖恒只参与前期开发投资,其余工作还是由阮氏全权来做。”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讶异。
程越霖这么说,就意味着他只会拿霖恒投资份额的部分收益。虽然阮氏出力多,但也解决了资金不足的困境。
他当然也不亏,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好心和阮氏分钱?
阮芷音看到爷爷满目欣慰,林成眼露狐疑暗自盘算,微哽少顷,神色自若地点头:“对,他说的没错。”
不管程越霖还留了什么条件,但此刻送上门的好处,她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
/ / /
岚桥市,机场大厅。
阵阵轰鸣由远及近,航班缓缓降落。国内抵达的出口处,翟旭拎着文件包候在最前方。
向来面不改色的翟特助,此刻的表情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平静。
直到熟悉的两道身影出现,翟旭快步向前,接过老板手中不多的行李。
岚桥不比北遥凉爽,秦玦此时只穿了件浅青衬衫,西装随意搭在臂弯。
那张清隽面容神色淡漠,高视阔步地走出机场大厅,和蒋安政先后坐上停在出口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
航班起飞时,天气还不算太好,中途遭遇气流颠簸了一路。
秦玦这会儿轻揉着太阳穴,压下那点不适:“先把公司要急的文件给我。”
翟旭松了口气,打开公文包将最上面的几份文件递去,小心打量老板神态。
这些文件昨天都已发过电子版,秦玦不过简单翻开几眼,很快签完。
随后又重新交给翟旭,微顿了下,问到:“她有没有联系你?”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翟旭面色陡然一紧,斟酌着回:“阮小姐没有主动联系我。”
阮芷音的确没有主动联系他,但他却主动联系过阮芷音。
秦母方蔚兰得知阮芷音昨天办的事,一大早便让他通知阮小姐去见她。可他拨通电话后,对方却语气冷淡——
“我和秦玦已经没关系了,或许秦夫人应该联系林菁菲。”
这话他不敢转述,从沉浸的思绪中抽离,翟旭果然看见老板此刻眉峰紧蹙。
蒋安政打量着翟旭踌躇的模样,下巴微抬,笑道:“怎么,难不成阮芷音那女人还真闹着要取消婚礼?”
觉得好友的话有些刺耳,秦玦眼神不满地望去,还未说话,便听到助理有些僵硬地开口——
“这倒没有。”
秦玦隐约松了口气。
阮芷音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心中着急生怕她出事,只好打给顾琳琅。对方虽然态度不佳,但却说阮芷音好得很,而后才挂断电话。
这次是他有错在先,虽事出有因,但只要她不拿取消婚事和分手这种话同他胡闹,他总会好好跟她道歉。
蒋安政听罢眼中却似有讥讽,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果然如此。
阮芷音昨天装模作样地跟秦玦说什么解除婚约,最后还不是默默咽下苦果,把话收了回去。
之后她还能不能和秦玦结婚,蒋安政不知道。但很肯定的是,这场新郎逃婚的谈资,注定不会消停。
翟旭一看两人神情,就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咬咬牙道:“阮小姐的确没有要取消婚礼,不过……”
秦玦见助理难得地支吾其词,忍不住皱眉:“不过什么?”
翟旭深呼吸给自己鼓了鼓劲,默念长痛不如短痛,将一长串话脱口而出——
“昨天的婚礼没有取消,但阮小姐当场换了个新郎!宾客去了大半,仪式也都没少,大晚上婚礼结束,阮小姐就坐着新郎的宾利头也不回地走了。”
理都没理匆忙赶去的他。
话音刚落,翟旭就看见往日还算温和的老板捏在眼镜边框的手猛然顿住。
几秒后,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腮帮似有微动,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他死死盯着翟旭,大热天,声音却冷得像是寒冬冰屑:“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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