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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众人下了半天棋,期间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征兆,连吹来的风都是湿润的,史伯寿注意更漏上的时刻,与其他人道“已快三更,老朽年纪大,不好熬夜,就先告辞了。”

史翊云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她可以熬夜,但不可以在祖父面前熬夜。

朝轻岫收起棋子,跟着站起“叨扰一天,也到休息的时候了。”向着其他人微微一揖,“告辞。”然后提着灯,与徐非曲相携而去。

绿波庄中的食宿费用都由韩、袁两人付账,为宾客安排的也是庄内天字号的房间,让习惯了燕还阁内生活的朝轻岫很是感受了一把金钱的力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房间中包括坐垫在内的织物都是提花绸面的,在烛光下泛着柔滑的光泽,被子里面加的是细绵,盖在身上只觉轻软异常,朝轻岫稍微打坐了一会后,就合目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窗外已见白光,昨晚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却依旧呜呜地吹着。

天字号的客房与学生那边的客房不同,周围有仆役守夜,朝轻岫苏醒后,扬声将外面的人唤了进来,问“到什么时候了”

女使回答“已到到辰时了。”

昨日玩得晚了些,加上床铺温软,朝轻岫今日起床时间就比平日迟上许多,女使们捧来铜盆、手巾、青盐、澡豆等物,让客人梳洗。

女使“史老镖头他们已经用过饭了,客官是在房中吃,还是去厅上吃”

朝轻岫“不必费事,就在这里。”又问,“非曲跟关兄弟是否用过饭了要是还没有,就请他们过来。”

女使领命而去,不过早睡早起的关藏文已经吃过早饭,只剩徐非曲一个,朝轻岫独自等了一会,仆役才把人带了过来。

徐非曲应该也只是刚刚起床,一头乌发用发带随意竖着,脚踩木屐,外面披了件防风的长袍。

朝轻岫“你怎么瞧着有些疲惫没休息好么”

徐非曲“小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常喝安神药,如今病虽好了,却总容易睡不着。”

朝轻岫笑“你这个体质”还挺适合在侦探小说里充当特殊时间的证人的。

徐非曲望着帮主,总觉得对方的微笑里有点她看不明白的内容。

今日的早饭是昨晚闲聊时提过的莼菜羹跟一道蒸鱼肚。

绿波庄内厨子的手艺很好,蒸出来的鱼肚口感鲜嫩,却没有丝毫腥味。

朝轻岫评价“除了涌流湾,郜方府这边就属绿波庄的鱼做得好。”

涌流湾算是郜方府与奉乡城间的交界处,萧向鱼在那设了一个小据点。

边上的女使并没有因为客人将自家菜肴派到第二生气,反而顺着话茬道“咱们庄里的鱼也是涌流湾那边送来的。”

朝轻岫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不知是谁家送的”

女使想了想,道“好像是焦五老板。”

朝轻

岫微微一顿,目中划过一丝恍然。

徐非曲同样心领神会。

焦五老板,指的多半就是白河帮内的焦五爷。

白河帮本来是由一群在水道上讨生活的江湖人组建起来的帮派,焦五算是元老之一。

原本白河帮的高层都团结在他们第一任帮主褚老大身边,可惜创帮未半,褚老大死在一次江湖火拼之中,又因为没有继承人,所以帮主的位置就落在了杜老二的头上。

杜老二就是那个曾跟上官晖打架的人,他当帮主后,一开始也还好,慢慢就变得脾气暴躁、喜怒不定,结果沙老三第一个不惯病,争执之下,干脆带着人离开总舵,在外面开拓了几个分舵,近年来很少回帮内应卯,杜老二本来跟她关系就不好,也就不去管她。

至于剩下老四老五老六几个人,都还挺服气杜老二,被他折腾得也挺惨。

尤其是老五老六,郜方府原本就是说好要给老五的分舵,最后杜老二又突然后悔,不想叫焦五过去,据说还揍了焦五一掌。至于郑六,她倒是去到了外头,杜老二却时不时派人过去,将之叱骂一顿。

朝轻岫第一次看白河帮的资料时,觉得自己委实很难理解杜老二其人的管理思路。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干,都得怀疑那货是自拙帮派去的卧底。

徐非曲与女使闲谈“你们在庄中服侍,也晓得东西是从哪买进的”

女使回答庄内的使役都在此有些年头,纵然不是咱们分内的事情,也多少听过一点。”

早饭之后,朝轻岫先去瞧了瞧项意儒,对方年纪轻,身体素质也不错,经过一天的休养,如今已经能拄着拐下地。

朝轻岫顶着项意儒瑟瑟发抖的目光,替人换过一次药。

项意儒“这是什么药”

朝轻岫“金疮药。”

项意儒盯着药粉“我记得昨天的金疮药跟今天的颜色好像不大一样”补充,“昨天的白一些,今天的有些发红。”

朝轻岫沉吟“莫非我拿错了药粉”

项意儒瞬间睁大眼睛“”

朝轻岫看一眼病患的脸色,微微笑道“不必忧虑,确实是金疮药,我昨晚只额外加了一点红糖在里面。”

项意儒战战兢兢“请问加红糖是为了”

朝轻岫一本正经“土方常用糖止血,条件允许的话,还可以再加点葱白。”

徐非曲默然片刻,道“然后正好蘸鱼肉吃”

朝轻岫微笑着瞧她一眼“然后一起捣成泥并敷在伤处。”

换好伤药,朝轻岫又留了几句医嘱,才对徐非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向韩县令告辞。”

两人走到门外,徐非曲忽然道“既然土方常用糖止血,帮主为什么不用更不容易被发现的白糖”

朝轻岫“怎么都会发现的我还加了点侧柏叶磨成的粉末。”

徐非曲点

评“下次有人问配方时,帮主可以只提这个。”

起码更有助于增强患者对大夫的信心。

说话间,两人来到厅上,向韩思合告辞。

客人要回家,韩思合自然没有硬留的道理,可惜双方还没有正式告别,绿波庄的人就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绿波庄管事一脸为难之色“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朝轻岫接着话茬往下猜测“然后不幸遇见山体滑坡,回城的道路被泥石流堵塞“

虽然她其实其实不相信侦探出门自带意外debuff,不过按照各种文艺作品中的套路,如果以“下一夜雨”做起手式,接下来的剧情多半会跟被泥石流掩埋的山道、被切断的电话线以及被放了气的车胎有脱不开的关系。

受当前时代的科技发展水平限制,朝轻岫在问话时,去掉了电话线跟车胎两个关联因素。

绿波庄管事先茫然片刻,可能是在思考周围哪来能造成泥石流得山体,然后才道“并未有此事,只是三辆马车的车轮陷在了泥里,前面还在收拾,诸位若想回城,要么绕路远行,要么就只能骑马。”

朝轻岫默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果然,在武侠世界里,孤岛案件没那么容易触发。

史伯寿也打算走,问“前面得收拾多久才好”

绿波庄管事“只要不继续下雨,中午的时候一定能好。”

袁中阳笑道“这就是天意留客了,既然如此,各位就用过午饭再走如何”

大部分人彼此相顾,末了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客人中,只有王占定连连摇头“实在有事,等不得,在下就骑马先行了。”向着众人一拱手,告辞离去。

朝轻岫放了点心。

既然有人能离开,那多半不会有案件发生。

她望一眼天色,此刻空中依旧大半是云,只有偶尔才漏下一丝阳光。

等待道路通畅期间没有发生更多的意外,到了午饭时分,有人过来报信

绿波庄管事“接到消息,路已经通了,方才已经嘱咐过了,让他们把车马备好,必不会耽误各位出行。”

韩思合道“史老爷子、朝姑娘跟王兄弟他们家里都还有事,咱们早早开饭,吃过就走。”又对边上的女使道,“请周教学过来,还有她的学生,也请一起。”

周丹实来得倒是很快,不过跟她一道抵达的,只有张书玉跟唐任名两个。

对于处于休假期间的学生而言,老师身边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放松地点。

韩思合问“你那些学生呢”

周丹实摇头,显然觉得官学中那些年轻人的学习态度很有值得督促之处“昨天已经走了一批,留下来的不多,如今还不晓得正在哪里淘气。”

韩思合对周围的女使们道“劳烦各位再去找一找人。”

女使们应命而去,韩思合亲自去煮了一壶

茶,倒给众人。

史伯寿正与孙女说些江湖走镖中遇到的旧事,朝轻岫出门的经验到底不足,也坐过去旁听,徐非曲则跟着周丹实两人谈文论道,袁中阳也老实不客气地掺和了一脚,他走的虽然不是科举路线,却并非不学无术之人,相反肚子里还颇有些墨水,三人越是谈论,周丹实就越是为徐非曲的选择感到遗憾,期间忍不住看了朝轻岫好几眼。

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抵达,最先过来的是蒋微白,随后是一边拄拐一边被人搀着的项意儒。

周丹实昨天接到通知说项意儒有些不适所以不能来上课,却一直没跟学生碰面,此刻十分纳闷“怎的闹成这样”

项意儒实话实说“学生摔了一跤。”

周丹实“怎么摔得”

项意儒“平地摔。”

周丹实沉默着闭了闭眼。

在专门玩乐的地方待着都能摔断腿,她一时间觉得学生的前途有些渺茫。

项意儒“赵君本该与我一起来,不过她家中有事,一个时辰前就先回去了。”

在项意儒之后,一直无人再来,周丹实问“其他人呢,都回家了么”

项意儒回答“一个时辰前,孙君还在观涛阁那边读书,孔君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蒋微白“我早上出来打水时还先后遇到他们俩了,应当是没走。”

说话时,已经有机灵的女使去了观涛阁找人,可惜一无所获。

绿波庄管事过来回禀“在下已经问了码头那边,说是除了王占定客官跟赵作元客官之外,整个早晨都没有客人离庄。”

朝轻岫本在靠着窗户养神,闻言睁目转身,眉间掠过一抹深思之色。

史伯寿安慰“莫着急,小孩子家,或许只是贪玩误了时辰。”

朝轻岫问项意儒“你是说,之前那位孙君曾在观涛阁内”

项意儒回忆“我早上在观涛阁那边垂钓,作元在阁中读书,后来后来孙君应该是过来看书,大约辰末巳初时分,我有些疲惫,作元就扶着我回去,正好她家里传了信过来,说是下雨,田里需要打理,她就先回去了。”

朝轻岫看向项意儒腿部的伤处,微微扬眉“垂钓似是需要全身发力。”尤其是钓上来大鱼的时候。

项意儒态度自若“没关系,我一向空杆。”

“”

朝轻岫默然片刻,不再纠结对方去垂钓的理由,问“你离开观涛台时,那位孙君还在不在阁中”

项意儒沉吟“应当是还在那边,不过我没额外留意。”

朝轻岫点头“我去观涛阁看看。”

周丹实站起身“我也过去。”

虽然她觉得不会出事,然而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凑在一块,确实难保发生什么万一。

天幕上云色暗沉,仿佛是一层吹拂不开的阴霾。

周丹实身无武艺,朝轻岫轻轻一托对方手臂,她便感到自己自不由己向前奔去,几乎是足不沾地地来到观涛阁附近。

朝轻岫停下,周丹实亦停,两人站在观涛阁前,向里面望了一眼。

观涛阁内木架、书柜、屏风等摆设太多,站在外面,只觉内部环境影影绰绰,瞧不分明,可朝轻岫却没从中听见一丝一毫的呼吸声。

她眉目微沉,随后举步入内。

可能是不想影响客人读书学习,观涛阁附近一向少有仆役,此刻上午学生再次留下的痕迹还未被收拾过,从桌面上的纸笔可以看出有人曾经在此读书。

朝轻岫神情忽然一凝,唤了周丹实一声“请教学过来一观。”

她的语调并不急促,反而透着股平静安抚的感觉,周丹实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周丹实“何事”

朝轻岫从桌上抽出一张纸跟一个砚台,放在周丹实面前。

纸张的边沿处,正沾着一点暗红色的血迹,砚台的底部,也有类似的痕迹。

朝轻岫缓声道“此事非你我所能干预,咱们先回去,请韩县令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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