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顾乐康(二)
忠勇侯府已经没落,加之顾怀瑾在勋贵圈中并没有什么威望,在文人圈里又是被取笑的存在,所以前来吊唁的人很少。
大多数是让家中的管事来送了丧礼,看重一些的派了家中的子侄前来。
反倒是跟顾乐庄玩得好的人都来了,至于顾乐康,他以前相交的同窗好友一个都没来。
顾乐庄一开始还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乐康将纸钱放在火盆里燃烧,对前来吊唁的人弯腰道谢,他怎么还会在意哪个?
来的,他会记住他们的情义,不来的,他也不必再去烦忧。也由此可见当年他是多么的失败,为人不好,交不到真心的朋友,还眼瘸心瞎。
然而他并不用去悲愤,因为就连父母都有可能是假的,何况朋友同窗乎?所以看人不能用眼去看,还得用心。
他连父母变成这样尚且都能接受,难道还不能接受几个同窗朋友薄情?
顾乐庄看着三堂弟一脸平静的样子,不由和二堂弟相视一眼,都微微有些叹息。
“大爷,聆圣街那边来人了。”一个管事快步走来禀报。
正在上香的是定国公府大房的万三,是庶子,闻言立即将香插好,对顾乐庄挥手道:“咱兄弟谁跟谁,快去吧。”
顾乐庄忙回了一礼就转身出去接人,顾乐康也起身给万三行了一礼,然后看向门口。
见顾景云一家都来了,他便微微叹息一声,先上前一步与他行礼。
他的妻子顾苏氏拉着儿子迷迷糊糊的上前跟着行礼。
顾景云还了一礼,这才看向灵堂。
灵堂布置得还不错,顾怀瑾的牌位放在正中,左下角有一行小字题着立牌的人,顾景云此时心绪有些复杂,便看着灵堂没有动作。
顾乐康点燃了一把香,然后递给他,见他看着棺木发呆便转身交给黎宝璐。
黎宝璐接过,将香分给身后的三个孩子后才碰了碰顾景云,将香递给他。
顾景云接过,行了三礼后将香插上去。轮到后面三个孩子时,顾景云出声道:“行跪礼吧。”
侯府的下人立即机灵的将三个蒲团拿上来放好,安安这才带着两个弟弟跪下行礼。
顾苏氏讶异的看着他们,不知他们是何人,看似和他们家的关系挺近的,可是刚才只说了是聆圣街来人,并没有报家号。
三个孩子将香插好,这才转身和他们名义上的二叔行礼。
他们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二叔,还是昨天晚上母亲才跟他们提起来的,原来他们的亲祖父才刚刚去世啊,他们以为他早就死了呢。
不然奶奶怎么会嫁给爷爷呢?
三个孩子好奇的抬头瞄了顾乐康一眼,觉得他都没有自家爹好看,看了一会儿就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然后就看到站在二叔旁边的一个小屁孩,乐乐想也不想就冲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偷偷做了一个鬼脸。
小孩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又忍不住偷偷的伸出脑袋来看,顾乐康正好低头看见,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对他道:“这是堂哥。”
小孩就低低的叫了一声“哥哥。”
“这孩子有些怕生,”顾乐康犹豫了一下问,“兄长要不要多坐一坐?”
顾景云蹙眉想了想,正要点头就见后堂传出喧哗声,一个老妇人推开丫头婆子走出来,她突然看到站在堂中的顾景云不由一愣,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后来的婆子赶上来扶住她,低声劝慰道:“三夫人,您该吃药了,快跟奴婢回去吧。”
方氏呆呆的看着顾景云,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盯着顾景云看了一会儿,又转着脑袋去看黎宝璐,目光在人群中扫了扫,她嗤嗤笑道,“怎么,秦文茵没来吗?”
顾景云移开目光,一甩袖子道:“我就不坐了,你们节哀顺变吧。”
说罢伸手牵住宝璐的手就往外走。
方氏上前两步就要去追,顾乐康已经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他警告的看着她道:“母亲,您病了,该吃药了。”
方氏一呆,愣愣的看着顾乐康不说话。
顾乐庄已经引着顾景云往外走,他也怕三婶这时候跟顾景云起冲突,到那时侯府又要让人看笑话了。
这么多年,当年的那桩丑闻总算是淡了下去,他可不想再被人掀起来。
顾苏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紧跟着丈夫的脚步,上前扶住婆婆道:“母亲,儿媳送您回去吧。”
顾乐康生怕母亲发病闹出什么来,便和顾苏氏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回去。
方氏脸上的表情呆呆的,拐过后堂走过院子进入花园她才回过神来,一把挣脱开顾苏氏的手,脸色奇异的问,“秦文茵没有来是不是,她是不是没有来?”
顾乐康压抑着怒火,挥手让下人退下,这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母亲,她跟我们家没有关系了,她又不是三哥,怎么会来?”
“没来,她没来……”方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一边流却一边笑道:“他心心念念想回京城再见她一面,岂料就连他死了她都不会来看一眼,他死了有什么用,死了有什么用?”
“娘!”顾乐康忍不住低喝道:“白夫人不在京城,她跟着她丈夫游山玩水去了,过去的事已成云烟,该散的便让它散去吧,您何必纠结?”
方氏的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下来,她脚下一个踉跄,靠在儿子身上呆呆的道:“我也想让它散了,但你父亲不答应,是他一直记着,挂着,是他不肯放过我呀。”
顾乐康脸色难看,明明是你们二人都放不下,看不开!想到父亲已死,他不由闭了闭眼睛道:“母亲,现在父亲已死,他放不下的,您就放下吧,算儿子求您了好吗?”
方氏抖着嘴唇不说话。
顾乐康就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道:“母亲,儿子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就连三哥都不愿意再提起,您又何必去想?您还有儿子,有孙儿,以后您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帮儿子儿媳带带孙子,闲暇看看戏,养养花,好不好?”
顾苏氏连忙跪在丈夫身边,点头应和道:“是啊母亲,儿媳有许多的事不懂,还得您在一旁指点呢。”
方氏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半响才转动着眼珠子低头去看他们,最后目光定在顾乐康脸上,她伸手去摸他,低声问,“能放得下吗?”
顾乐康肯定的点头,“当然!”
“哪怕是我害死了你父亲,你也愿意放下?”
顾苏氏心中一寒,吓得手指都发抖了,她只听到丈夫用坚定且温柔的声音道:“娘,是你想多了,你没害死父亲,父亲是病重去世的,跟你没关系。”
方氏慢慢的转动着眼珠子,“跟我没关系?”
“对,跟您没关系。”顾乐康压下眼中的泪意,肯定的道。
顾苏氏却觉得浑身冰冷,之前压下的不解又重新冒了出来,公婆的关系一直不好,甚至公公有些疯癫,他们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其实他们是很少能见上面的。
而公婆的院子一向是丈夫亲自管理,他也孝顺,每天都晨昏定省,哪怕是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他也要去看一眼公婆才安心,只有出差不在家时才会不去。
而府中的下人也不敢怠慢,当时正值夏汛,丈夫要去辖下乡县巡视,以确保河堤安全。
这一去就要二十多天,就在他走了半个月后,公婆院子里的人突然禀报说公公不愿意吃东西。
她一开始以为是苦夏,饭菜不合口所致,所以她给请大夫,还特意让厨子换着法的给他做喜欢吃的东西。
但公公就是不吃东西,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只能写信告诉丈夫。
等丈夫回到家时,公公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就剩皮包着了。
看见丈夫,公公便要求回京城,不然他不吃东西,丈夫答应了下来,亲自喂他吃药喝粥。
公公的情况开始好转。
但到了秋收忙碌起来时,丈夫又时不时的出差几日,公公又开始断食,不论她怎么保证等他病好了就送他回京都不管用,他好像笃定他们在骗他一样。
丈夫赶回来后一边哄着他,一边请大夫,但都没有用,公公这次意志坚定,死活不肯吃东西。
丈夫没办法,只能让人收拾行李,打算送他回京,可大夫说他的身体别说赶路,就是好好的养着也熬不过几日了。
最后公公是又病又饿的把自己折腾死的,她一直不解,公公为什么那么想回京,之前一直好好的,虽然时不时的大哭大笑大骂,疯疯癫癫的,但他从来没有做过自残的事。
一个人的死志得多坚决才能把自己饿成那样?顾苏氏手脚发冷的看着婆婆,一时间竟然都站不起来。
顾乐康伸手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去灵堂,我送母亲回去。”
顾苏氏呆呆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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