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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与纪光密不可分。
祈行夜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并保护纪光父子。
再有经验的调查官,也难说带着纪牧然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学生,还能在高度危险的污染战场里毫发无伤。
可问题在于没有。
纪光父子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能够让人找到他们。
唯一留下的,只有纪牧然的外套和校徽,不知为何散落在车祸现场周围。
明荔枝还在碎碎念,神游天外的说起自己遇到的尸体数量。
祈行夜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明荔枝反应不及,一头砸在祈行夜结实的背肌上,顿时疼得眼泪汪汪。
“老板”
“纪牧然”
祈行夜却实现转向车祸现场的方向,微微怔愣,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们找到的所有东西,都在车祸现场附近,根本没有向远走。”
而且纪牧然也只找到了外套。
如果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在躲避或者逃跑中,被迫留下了身上的东西,那也不应该区域如此集中,又只局限在外套上,而没有其他东西。
祈行夜连忙抓住商南明的手臂“你是在哪找到校徽的”
商南明指出的位置,就在公路下方不远处的农田里。
放眼看去,只有一片被犁得平整的田地,没有任何异常。
祈行夜却瞬间锁定方位,大跨步走过去。
明荔枝一头雾水“老板”
“惯性思维的欺骗。”
祈行夜语速飞快“我们以为纪光会向附近行军,寻找可能的突破点离开污染现场。但是我们忘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纪光,还能够移动吗”
还是受到重击的纪光,根本一直都在原地
以及纪牧然的外套只丢失了外套吗还是他主动把外套给了谁
商南明皱紧眉头。
祈行夜来不及解释更多,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找到校徽的地方,半蹲下身,在空荡荡的田埂上挖开泥土,一层层仔细查看。
还是春天。
这个时节对于北方来说,一切播种才刚刚开始,田野上的草木才刚刚显现出嫩绿色,枝叶尚未覆盖视野。
祈行夜没废多少力气就挖开了田埂。
随后而来的商南明也向他说起自己找到校徽时的情形。
“就在土层上,没有任何遮挡。”
凭借着记忆,商南明准确指出了校徽最初发现的地点,精确到厘米“校徽上有血,地面上没有。”
“因为血液,都在地下。”
祈行夜看着挖开的土地之下,慢慢睁大了眼眸“血河。”
就在田埂下面,像一道地下暗河,安静的汩汩流淌,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在手电筒的照亮下,却能清晰的看到那不是水。
是血。
并且
祈行夜俯身伸出手,从那条血河里握住了某样顺流而下的物品。
沾满血液的手掌在手电筒下展开。
一颗染血的黑色星星,安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商南明瞬间眉头皱紧“调查官肩章。”
翻遍了整个田野也没有找到任何调查官的东西,现在却出现在地下血河里
不仅如此,商南明还看到那条河水中沉沉浮浮的衣服残片,打空了的弹壳,刀刃碎角。
像是调查官们遭遇了激烈的战斗,刀刃折断,子弹打空,就连代表调查官荣耀的徽章也崩碎在危险里。
然后将车祸现场彻底清洗,所有冲洗用的水,都流入了这条暗河里,裹挟着车祸现场中调查官散落的物品,被掩埋在田埂下。
肩章如此那调查官本人呢
祈行夜慢慢合拢手掌,用力握紧。
“河水的流动应该是有声音的,但我很确定,发现肩章时,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商南明皱眉“无法确定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可以肯定,它在时刻变化中。”
就和刚刚那些出现在田野里的尸体一样,出现又消失。
“已经开始了。”
祈行夜垂眸“河水在变少变慢。”
很快,它就会像之前那些尸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荔枝心有戚戚,点头道“幸好会消失,不然等明天一早村民下田地一看,得吓成什么样诶老板”
话未说完,明荔枝就觉被一股大力拽住,无法挣脱的倒向河水。
简直像被水鬼抓了替身。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啊”
“闭嘴”
祈行夜揍了荔枝脑壳一巴掌“你想喝水吗”
明荔枝瞬间收声,害怕得紧闭双眼不敢看,被祈行夜拽着一并倒向河水。
“噗通”一声,血水飞溅。
明荔枝qq咕噜咕噜噜噜
黑暗。
田野上的杂草被拨动,发出轻微声音。
衣角拂过,运动鞋踩进泥坑里。
纪牧然忽然僵了下,惊讶低头“爸,我好像踩到弹壳了。”
走在前面的纪光转身。
纪牧然弯腰,从脚底的泥坑里捞出一个坚硬的东西,仔细擦干净之后却发现,不是弹壳,而是一个圆圆白白纽扣样的物体。
他茫然,不好意思道“好像不是”
纪光从他手中拿起那纽扣,一瞬间,眉眼严肃得可怕。
他知道这是什么。
拘束箱的控制带调节钮。
这东西会出现在田野里,只证明了一件事拘束箱受损严重。
那拘束箱里关着的实验体
纪光抿紧了唇,恨不得立刻找到实验体追上去。
但儿子在等他。他还是扬起一个笑容“谢谢,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帮了大忙了。”
纪牧然眼中浮现欣喜,压制不住的咧开嘴角傻乐。
人生第一次和父亲一起散步,第一次被父亲夸奖,被父亲保护幸福冲击得他晕乎乎的,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但还是忍不住高兴。
纪光看到儿子的笑容,愣了下,难掩愧疚。
“你”
他喉结滚了滚,握住儿子的手,帮他擦拭掉手上的污脏“牧然,你不会恨我吗”
恨他这个不负责的父亲,没有陪伴在他身边长大。
纪光在出任务的时候,也常常会看到牵着孩子玩耍的父母。
那些父母会带着孩子去吃炸鸡汉堡,去买蛋糕,买冰淇淋,买玩具。
孩子撒娇求父亲买给他玩具车玩具熊,父亲假装沉吟考虑,孩子急得抱紧父亲的小腿,软乎乎的喊爸爸。那父亲一脸傻乐,得意向妻子挑眉看,孩子还是喜欢我的。
看得纪光久久无法回神。
那才是合格的父母。他想,而不是我这种,连孩子生病发烧都不能守在身边的。
纪光会在看到别的孩子撒娇向父母要礼物时,长久在旁驻足,跟在后面买下那孩子想要的东西,攒在一起,等抽时间回家时带回去,看着儿子熟睡的脸,轻轻将礼物放在他枕边。
他不知道儿子会喜欢什么,只能笨拙的模仿,想要把同龄人喜欢和拥有的一切,都补偿给儿子。
可这并无法减轻他的愧疚。
他知道,最重要的东西他没办法给纪牧然。
陪伴。
“牧然,我不是个好父亲。”
纪光不敢去看儿子的表情。
纪牧然却惊讶“爸你怎么会这么说”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父亲了。我很庆幸,我能是你的孩子。”
纪光愕然抬头,看到纪牧然诚恳真切的笑容时,不由得湿了眼圈。
他在微微颤抖。不应该是他的荣幸,能拥有这样好的妻子和孩子。他何德何能
纪光喉结滚了滚,强制压下哽咽的声音,只重重点头“好,好。”
他握住纪牧然的手,笑了“这次回去后,爸和你一起回家。你妈妈一定会很生气,你不告而别。”
他向儿子眨了眨眼“有我和你一起,你妈妈就会光顾着揍我,不会想起来骂你了。”
纪牧然惊讶,心头涌上暖流,忍不住笑了起来,咧嘴嘿嘿笑得像个傻孩子。
这种有父亲保护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不同于祈行夜的担忧,有纪牧然在身边,并没有拖累纪光的反应和行动,反而为他注入了不竭动力,目光如炬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最细微的异常,比平日里的状态更好。
这大概是为人父的加成。
战意和责任在纪光心中熊熊燃烧,绝不允许这次任务失败。他可以死,但他儿子不行。就算是为了纪牧然,他也要找出一条离开的生路
父子两个手牵手,在田野里走了很久。
纪牧然不知道什么是污染,但他知道自己误打误撞进了父亲的任务现场,甚至很有可能是被那个自称是同事的青年利用,害了他父亲。
纪光害怕儿子敏感失控,因此没有说。但纪牧然却从纪光的表情和追问里,大概猜出了什么。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父亲。
除了那青年,还有自己看到的小少年。
“他眼睛下面有一块黑色刺青,写着a09,他与我对话,还问我要不要救那些冰柜里的人。”
纪牧然犹豫着道“我觉得,他的意思好像是不想让我救他们”
实验体
纪光皱了下眉。
a09和冷冻舱里的实验体们所带来的威胁,虽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对调查官来说,它们都统称为污染物。
在他们看来,所有污染物都是同一种群。
那为什么,a09会对其他实验体有敌意
纪光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远处村庄的灯光在漆黑夜幕下格外显眼,像一个靶子,足够吸引蚊虫。
纪光担心那些村民受到波及伤害,本想要去村子里提醒村民,不要随便收留实验体。
但刚一靠近,浓重的血腥味就先从村子里飘散出来。
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上,飞溅着血液。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纪光脸色大变,迅速跑进村子。
却见小少年站在尸骸堆成的小山上,手中黑色长枪狠狠刺向脚下踩着的村民。
“噗呲”
纪光甚至能够听清长穿血肉的声音。
那村民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小少年,胸膛随着长枪的拔出而震了震。
然后,不动了。
“是你”
纪牧然惊愕,没忍住出声“怎么会”
眼前的小少年,和记忆中安静羞怯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多。
小少年闻声侧身,居高临下垂眸望来,像一尊没有情绪温度的瓷娃娃。
纪光一惊,连忙捂住纪牧然的嘴,将他藏在自己身后。
山风拂起小少年纯白的手术服,血液迸溅在小腿上,红与白刺眼。
他缓缓转身,踩踏着尸山慢慢向下,向纪光两人走来。
每近一步,空气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度,直冷到心脏。
纪光浑身肌肉紧绷,手掌已经紧握枪械。只要a09敢表现出对纪牧然的敌意,就会立刻开枪。
a09却停在了不远处,安全距离之外刚好踩在纪光攻击范围的边缘。
他看向纪牧然“你还是救了它们。”
小少年声音很冷“你放出了愤怒的海神。”
纪牧然睁大了眼睛,一时无法理解小少年在说什么。
但随即,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被他无意间放出来的、丧尸一样的东西。
“我爸爸已经杀了那些丧尸。”
纪牧然忍不住道“它们已经死了,没办法再帮你或者再伤害别人了。你死心吧。”
小少年似乎笑了下“真的吗”
“你想要什么”
纪光皱眉问“你有神智,你能与人类对话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一谈。自由像人类一样的生活复仇”
a09出生在实验室里,从最开始就没有被教导成像人一样活着,却还是在与研究员的相处中,揣摩学习了研究员们的情感。
甚至像人类孩童一样,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虽然他失败了。那一天的实验记录,a09依旧像无关死活的小白鼠一样痛苦。
纪光读过a09的全部资料,看见了研究员对他的笔记,也为此而怜惜过他。
但这并不妨碍当a09可能威胁到他人时,纪光对他处理。
只是,与污染物对话纪光也是第一次。
拥有了理智的污染物会要什么纪光不知道。
小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的看着纪牧然“亲眼看看吧。你的善良,将会导致的灾难。”
纪牧然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等他想清楚,小少年却转身,就这样蓦然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爸”
他下意识看向纪光。
纪光本想要安慰他,眼角余光瞥过尸山,却忽然愣住了。
尸山,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依旧是堆积在那里的尸体,却不再是村民的衣物打扮和面孔。却像是褪了色的画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纯白色。
白色的连体实验服,冷得还在微微溢散着雾气,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
那一张张面孔也不再鲜活,而是青白僵硬。正是纪光亲手清点并装载的实验体
纪光愣了下,下意识向前迈开一步想要看清楚。
那一瞬间,却像一颗石头砸进了湖水。
周围空气一圈圈荡漾开波纹,而四周的村庄景象骤然消失。
什么村子,灯光,山林统统不见了。
只剩下翻倒的运输车,散落满地被打开的冷冻舱。
以及满地被贯穿了头颅心脏的实验体。
他们手里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武器,神情姿态各异,还维持着“死亡”时的模样,好像是从运输车里爬出来之后正想要向四面八方逃跑,却被人杀死在途中。
长枪贯穿,一击毙命。
哪里有鲜血
只有散落的碎肉骨茬。
杀死这些污染物的人,根本没留手。
纪光屏息僵立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穿过一面水镜,眼前突然变化的景象让他天旋地转没有定点。像普通人突然坐在战斗机上接连翻转,恶心得想要干呕。
他晕眩得无法动作,只能站在原地强忍难受,静静等着恶心感逐渐消退,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秒,就立刻回身去拽纪牧然。
却捞了个空。
纪牧然在他身后消失了。
只剩下公路旁农田上的车祸现场,燃烧着的车子上火焰还在安静跃动着。
纪光以为自己走了很久,与纪牧然共处了一段难得的父子时光。
可眼前的景象却像是在问他真的吗
你真的找到纪牧然,和他说过话,牵着他的手同行一路了吗
还是那一切,只是你深重愧疚下的幻想,是大脑在支撑因为目睹儿子死亡而将要崩溃的你
寒意顺着脊椎一寸寸上窜。
纪光只觉得今夜,出奇的冷。
“牧然”
他轻声呢喃,伸出去的手却只握住了空气。
只着单薄衬衫的高大身躯颓然耷下肩膀。
纪光垂着头,看着自己脚边实验体冰冷青白的脸,神情不明。
真的吗
死的究竟是村民,还是实验体。看到的究竟是真人,还是自己的幻想
纪牧然浑浑噩噩的从昏迷中睁开眼,视野就被小少年靠近的精致面孔全部占据。
“”
他吓了一跳,猛地想要站起身,却慌张向前撞上了小少年的额头。
“咚”的一声脆响。
小少年眉眼不动依旧面无表情,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
白皙的额头红了一片。
纪牧然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结结实实的一撞疼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可一抬头,才发现疼的不仅是自己。
“对,对不起。”
他看着小少年的眼泪,慌了手脚“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诶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没事。”
晶莹的一滴泪顺着脸颊划过。
小少年却依旧面无表情,声音都硬邦邦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只是实验体。实验体不知道疼。”
他抽噎了一声“我不疼。”
纪牧然沉默了“”
下次你再说这种话之前,先把眼泪擦擦更有说服力。
他慢慢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些奇怪。
没有父亲,也没有村庄。还是在之前的运输车厢里。他靠在车厢壁上,四周是七倒八歪的白衣尸体。
集装箱全都打开了,可本应该平整的金属壁却凹凸不平,那凹痕怎么看都像个人形。
好像是谁把人抡了上去,硬生生砸出一个凹坑。
纪牧然自己却完好无损,连个破皮都没有。被好好的保护着。
“你我看到你杀了很多人。”
他犹豫着看向自己眼前的小少年,一动,衣服却从肩膀脱落。
纪牧然低头,发现是一件黑色的制服,肩章黑星染着斑驳血迹,还缺失了几颗。
像是制服的主人,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
他讶然,皱眉不知所措“这”
“你怎么知道,我杀的是人,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小少年却问他“你亲眼看到,亲自验证过吗”
纪牧然眨眨眼“这是哲学问题吗”
人是不是人
小少年“”
他抱膝半蹲在纪牧然面前,面无表情的嫌弃“你伤到脑子了吗”
“你不觉得,那堆人,有什么问题吗”
小少年抬手,凌厉指向不远处打开的集装箱。
纪牧然顺势看去,犹豫着却没敢出声。
昨天还只是个在学校上课的高三学生,今天就被扔进了危险的污染战场最中央纪牧然能看着这些死状狰狞各异的尸体,忍到现在没有昏厥过去,已经超过很多刚进调查局的新人了。
他实在是分不清,尸体和尸体之间有什么区别。
但小少年就蹲在他身前,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米。在“幻觉”中见过小少年是怎么杀人的纪牧然,怀疑如果自己说错了,会被小少年直接抬手杀了。
对方看他的眼神,本来也和看尸体没什么两样。
小少年嗤笑一声,站起身。
纪牧然这才看清,小少年并不仅仅只穿着那件手术服。
身上还披着一件染血的校服。上面还能看到被写上脏话后,努力洗到发白的痕迹。
纪牧然对这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是他的校服吗
同班的男生在那件校服上,用马克笔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脏话骂他。他不想让母亲担忧伤心,所以趁夜自己洗了很久,冬日水管里的水很冷,骨节都红通通一片,皮肤搓出血痕,才勉强将校服洗干净。
但怎么,他的校服在小少年身上
纪牧然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哦,好像是他送出去的。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漂亮得瓷娃娃一样的小少年,竟然会是凶残的杀神,还担心对方会不会冷
小少年注意到了纪牧然的眼神,低头看去,挑了挑眉,难得有了表情变化。
“被欺负了”
纪牧然抿了抿唇,不说话。但委屈的神色还是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小少年眉眼悲悯“为什么不打回去任由他们欺负。”
纪牧然没有说话。
小少年也不催,转身就准备离开运输车。
“因为不可以。”
纪牧然的声音像呜咽幼猫一般,从身后传来“因为我比他们更强,所以不应该打回去,而是应该保护他们。”
小少年脚步顿住。
他缓缓转身,看向黑暗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纪牧然,眸光幽深“即便他们欺负你”
“即便他们欺负我。”
纪牧然的声音发闷。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车厢安静下来。
车厢外也只有风摇晃树枝的声音,四周安静得可怕。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不走吗”
小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
嗯
纪牧然茫然抬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小少年向车厢外扬了扬下颔“下一次空间覆盖快要来了。你要留在这也可以,但很快另一个空间的尸体就会重叠过来。”
“看运气,如果你运气不好,和另一具尸体完全重叠,那你就真的卡死在两个空间的缝隙里了。”
他的声音平静到冰冷,说起死亡,不过呼吸般自然。
纪牧然不由得抖了下,赶紧站起来。
他不知道什么是空间覆盖,怎么会有两个空间。但他明白了小少年的语气这里不安全,要去安全的地方。
他连忙跟上小少年,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对方并没有杀自己的想法,这才敢松口气。
“我叫纪牧然,你呢”
纪牧然犹豫着,还是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叫什么你眼睛下面纹的,是你的名字吗”
“小纪。”
“嗯”纪牧然没听清。
小少年抿了抿唇,耳廓微红“我说,我叫小纪。”
他似乎有些恼怒“你是伤到脑袋了吗a09这种东西怎么看也不像人的名字吧只是个机器出厂序列号。”
啊
纪牧然怔了下。
“要走就快走。”
小少年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是想留在这等死,我也不会阻拦。”
他紧了紧肩上带血的校服,率先走出了运输车。
纪牧然对眼下的情况仍是茫然,犹豫着不知道应当前进还是后退。但看小少年轻车熟路的模样,他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刚一出运输车,他就惊呆了。
书上说,地狱十八层,各有不同,惩戒罪人。
可眼前的景象,更像是将十八层地狱压缩在了同一层,到处都是流动的血液和火光,尸骸在其中烧成黑炭,血腥和焦糊味弥漫。
直熏得人眼睛发酸流泪。
“这是什么”
他试探着问身边的小少年“我爸,他”
“他不在这里。”
小少年站在车杆上,垂眸冰冷注视着地面上横倒一片的尸体“这里就是他选择的结果。所有因为选择而延伸不同的空间,最终都会在这里交汇。”
纪牧然听得艰难。每一个汉字读音他都听得清,但组合到一起,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当小少年说他父亲不在这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抑制的高兴起来。
“我爸,他现在还平安吗”
纪牧然眼巴巴看着小少年问“他还好吗”
小少年本来不想回答。
可纪牧然实在有一双过于明亮好看的眼睛。
遗传自纪光的剑眉星目少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当他注视着你时,那份专注仿佛是他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人,只有你能救他于水火。
小少年别扭的转了转单薄身躯,不太自在的“啊”了一声。
“比起那个人,你还是更关心下你自己吧。有事的是你才对。”
可纪牧然就想听不见后半句一样,确认了父亲平安后,就忍不住笑起来,年轻的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嫩。
但也格外清澈干净。
小少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嗤笑“就这么高兴”
纪牧然笑眯眯点头“嗯。知道他没事,我就安心了。”
“我还年轻,受了伤也恢复得快,我没事,有什么危险我可以来扛,就冲我来吧。”
他显出几分轻松,比刚刚活泼不少。
“我也姓纪。没想到我们竟然是一个姓那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纪牧然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小少年“我们这是要去哪能去找我父亲吗你为什么会在冷冻车里,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名字那个人又没说。”
小少年嘀咕着,有些不自在的扭过脸去,不看纪牧然。
但少年人的精力和求知欲同样旺盛。
在确定了小纪不会伤害自己后,纪牧然比刚刚开朗太多,笑着一遍遍询问,也不害怕小纪对自己冷脸。
小纪好烦。
小纪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家伙会这么粘人,就不带他出来了。
纪牧然却还锲而不舍“关于我爸爸的事,你能再和我说一点吗还有你说的实验体是什么,污染”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小纪忽然站住脚,恼怒“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纪牧然惊喜“你也喜欢十万个为什么吗我五岁生日的时候,我爸爸送了我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做生日礼物,可惜那时候我太困了,没有等到他回家就睡过去了,他是把书放在了我床边。”
“我很喜欢那本书。你也喜欢吗”
小纪“”
他抽了抽唇角,无语“你是在向我炫耀你有那个人的礼物吗生日还有人送你礼物”
“死心吧,我是不会嫉妒的。”
小纪扬了扬下颔,一身正气镇定。
纪牧然“啊没”
我没炫耀,只是想知道有关我父亲更多的事。想从你们口中,拼凑出我没见过的、父亲的另一面。
“我不是你父亲的同事,也不知道他的故事。但是他也送了我一份礼物。”
小纪攥紧了衣袖,缓缓轻声道“他给了我,有生命以来第一份礼物,他赋予了我人生。所以,我得把你送回去。”
送到那个人的身边。像一个被精心准备的礼物。
就像他把姓氏送给我那样。
纪牧然不太能听得懂小纪说的意思,但他看懂了小纪的表情。
山雨欲来前的紧绷严肃。
不等纪牧然问出口,忽然间,他听到了掩盖在风声之下的杂音,窸窸窣窣,从四面八方传来,向他们所站立之地而来。
他警惕转头,却惊愕看到不远处的山上,所有的树木就像活了一样拔地而起
树木摇摇晃晃的在向这里靠近,大地都被震得颤抖。
不。
颤动并非来自那些参天树木,而是土地之下,有什么东西如土龙般翻滚而来,在田野里冲开一条路,直直指向纪牧然。
纪牧然瞳孔紧缩,被直冲自己而来的威压震慑在当场,浑身发冷,就连抬起手臂都艰难。
只能眼睁睁看着土龙冲向自己,已至身前,眼看着就要吞噬自己。
突然间,身旁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拽到身后。
纪牧然眼前一花,只觉白色覆盖全部视野。再定神看去时,就见小纪挡在自己身前,白衣翻卷如一朵朵花瓣绽放。
小纪唇瓣抿紧,抬手间仿佛无数波涛浪花化作咆哮水龙,直冲向那股袭击的力量。
两股不同的力量对冲,冲击波炸开向四面波及,瞬间掀翻车辆尸骸。
只有身处于风暴中心的纪牧然被小纪牢牢护住,没有落得个被吹飞的命运。
“你听说过,海神的故事吗”
小纪冷淡清澈的声音响起。
纪牧然怔了下,才意识到小纪是在和自己说话。
“小纪,你”究竟是什么,人吗这是,人能拥有的力量吗
“最初,被关进瓶子里的海神,想要重新拥有世界,他许诺以无尽的财富和感激。”
少年的音色清冷,泠泠如泉水叮咚。
“可是,界壁拒绝了它。”
平地吹卷咆哮的狂风中,有一人单手插兜,缓步行来,风在他身边恭顺而恐惧的低下头,让出一条路,不敢吹拂起哪怕一根发丝。
青年掀了掀眼睫,淡色唇边噙着一抹笑,穿透过狂风,看向坚定力在风暴眼中央的小少年。
“它想要挣脱。它在怨恨。凭什么脆弱又愚蠢的种族可以被世界庇佑,不需要竞争也可以存活。可拼尽全力的它们,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存活。”
青年低低笑出声“刚刚,纪光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凭什么有剥夺生命的权力,这不公平。”
他歪了歪头“大概凭我更强。”
“公平”
青年嗤笑一声,不屑道“如果论起公平,界壁又何尝公平我的世界满目疮痍,坠毁在即,可你们的,却依旧完好无损。”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凭什么”
他笑着问“那你呢,你不怨恨吗你明明拥有和我一样的力量,却被渺小愚蠢的人类关在实验室内,不见天日的折磨痛苦。现在,我解开了你的束缚,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我为你而来。”
“可为什么,你现在站在那一边”
青年歪了歪头,笑着缓缓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和我一起走,怎么样我们一起,可以做成很多事。你不恨那些人类吗不想复仇吗将那些折磨你的人杀死,看他们体会你曾经的痛苦。”
“我是来接你的。不要抗拒我。”
青年行风而来,挽起的衣袖下,手腕瘦削白皙。
小纪身形纤细瘦弱,在狂风中却稳如磐石,将纪牧然牢牢护在身后。
他毫不犹豫的冷声拒绝“我不。”
青年皱眉“你说什么”
“我和你们不一样。不要用臭虫来污蔑我。”
小纪扬了扬下颔,像高傲又目下无尘的猫“我不是那些只知道吞噬的丑陋东西,人类给我的,也不只是痛苦。”
“就连人类自己,不也一样被欺负,忍受痛苦”
他侧眸,冷冷瞥了眼身后的纪牧然“可腐土里开出来的花,是纯白色的。”
“有人爱我,有人赠我名姓,予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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