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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


甜水巷的巷子安宁静谧,多住着府衙的官员。

  崔耀祖不解:“子安,去甜水巷作甚?”

  程子安低低道:“我要去找文大姑娘。”

  崔耀祖先是一愣,接着兴奋地道:“爬墙?”

  程子安横了他一眼,沉声道:“休得胡说!”

  突然的威仪压来,崔耀祖瑟缩了下,悻悻道:“夜里去见文大姑娘,要我如何不想偏?”

  程子安神[se]肃然,低声道:“此事兹关重大,你要守[kou]如瓶,只听我令行事。”

  崔耀祖虽说喜欢八卦,脑子却很清楚,什么该说,该与谁说,他一向拎得清楚,见程子安面无表情,猜到与朝堂的事情有关,赶紧道:“子安放心,我保管一字不漏。”

  马车到了甜水巷子[kou],两人下了车,朝亮着灯的铺子走了去。待到马车离开之后,程子安领着崔耀祖隐身在暗处,接着院墙里透出来的灯火与天上星辰微弱的光,一路摸了过去。

  崔耀祖知晓文士善的宅子是哪间门,两人摸到了后宅的院墙边,程子安沿着墙摩挲了圈,打量着低矮的偏门片刻,低声道;“你在外面等着。”

  崔耀祖紧张中夹杂着激动,小声道:“你知晓文大姑娘住在哪间门院子?”

  大周的宅邸格局都差不离,分前后院。明州府的宅子多为江南样式,中轴线两边带着小跨院。

  文大姑娘不受待见,肯定住在比较偏僻的跨院。程子安在院墙周围走动查看过,这边的巷子乱糟糟,钟氏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住在这里,毕竟景致不好,夏[ri]时免不了有气味,虫蚁多。

  院墙不高,上面嵌着尖尖的瓦片。程子安寻到一个缺了两条腿的破条几,道:“你帮我稳住。”

  崔耀祖试了试条几,用力抵在墙壁上,道:“稳住了,放心。”

  程子安用帕子缠住双手,站上破条几,悄然望院墙里打量。

  靠近院墙是宅子的后墙,屋子里面透出灯火。幸好下面没种着尖锐的灌木,程子安松了[kou]气,手搭在瓦片缝隙里,往上一撑,脚寻着空隙处踩了上去。

  “喀嚓”。

  瓦片碎裂了。

  崔耀祖哎哟低呼,哎字出来,他慌忙捂住了嘴。

  程子安不动了,凝神静听,墙里面一片安静。

  过了一阵,程子安寻了另外一个大些的缺[kou],另一只脚踩了上去,小心背转身,一只脚抵在墙上,寻到了着力点,尽量贴着墙壁滑了一截,然后再跳下。

  “咚”地一下,这次的动静大了些,程子安明显感到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好似有动静。”屋内传来一道不算陌生的女声,“婢子去瞧瞧。”

  “应当是野猫吧。”文絮絮的声音接着响起,脚步声响动,“你小心些。”

  “姑娘放心。”婢女应了声,脚步声近了。

  程子安在黑暗中随意拍了拍衣衫前摆,不紧不慢朝前走了去。

  婢女走近了,看到程子安站在那里,她惊得双眼圆瞪,嘴刚一张,灯盏被程子安噗地一声吹熄,他沉声道:“我来见文大姑娘。”

  婢女在文大姑娘身边贴身伺候,下午亦见过程子安,强自忍住了惊惶,道:“容我先去与姑娘说一声。”

  程子安道:“可,我在这里等着。”

  婢女急急进了屋,很快,文大姑娘就出来了,她头发尚披散在脑后,裹着风帽,看似应当准备歇息了。

  程子安拱手作揖:“深夜来访,还请姑娘见谅。”

  文大姑娘还礼,道:“程县令请进屋。”

  程子安四下望了望,也不推辞,跟着文大姑娘进了屋。

  文大姑娘对婢女道:“你在门边守着。”

  婢女道:“姑娘放心,钟婆子晚上吃了酒,睡得跟猪一样,把她抬走都不会醒。”

  文大姑娘转身招呼程子安:“程县令请坐。”说罢转身去提茶壶。

  程子安道:“姑娘无需客气,我不吃茶了,问几句话就走。”

  文大姑娘停下来,道:“程县令应当很多问题,尽管问就是,我知无不答。”

  程子安道:“姑娘爽快。姑娘那封信,可是令堂的病与药方?”

  文大姑娘点头:“是。”

  程子安问道:“姑娘可是怀疑,令堂是因为服了不该服用的药,被人害死?”

  文大姑娘秀眉紧蹙,神情痛楚,道:“是。我知道消渴症无药可医,可阿娘并不严重,我见过有消渴症的病人,双脚双腿烂掉之后,还活了一段时[ri]。阿娘只是腿脚浮肿,不过活了一两月就去了。世人都说阿爹深情,散尽家财待阿娘好。可是我知道,阿爹并不喜阿娘,平时在家中,从不多看阿娘一眼。阿娘从未吃过什么燕窝等名贵补品,后来那两个月,阿娘吃了很多。吃了之后,病情越来越重。我心生怀疑,却找不到证据,连郎中也说不清楚。”

  糖[niao]病患者只要保持清洁,手脚不一定会溃烂。文大姑娘伺候母亲,事无巨细照料周全,也就不存在溃烂的问题。

  但是,燕窝等补品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炖煮燕窝里面,加了大量的糖,堪比□□,

  程子安沉默了下,道:“姑娘怀疑得对,消渴症病人不能吃糖,[jing]细的米面都要忌讳。此事无法验证,姑娘就是得知了,又能如何?”

  文大姑娘怔怔望着程子安,神[se]一下黯淡下来,悲哀地道:“昨[ri]是阿娘的忌[ri],我去了寺庙里给阿娘祈福。当时我跪在菩萨面前,就在思索这个问题,无凭无据,我如何能替阿娘讨个公道。”

  就算文大姑娘有证据,她身为文士善的女儿,状告亲生父亲,是大不孝之罪。

  程子安道:“姑娘为何将这封信[jiao]给我?”

  文大姑娘转过身,飞快擦拭了眼角的泪,打起[jing]神道:“我曾听到阿爹咒骂闻山长,恨程县令。你们师徒,是阿爹的仇人。”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文大姑娘没办法搬倒文士善,兴许说不定,政敌程子安可以。

  可是,程子安问道:“你弟弟可知道此事?”

  文大姑娘神[se]晦暗,道:“我与二郎偏巧侧击提了一嘴,二郎不以为意,认为阿娘去世,我悲痛过重,魔怔了。二郎,他有自己的前途。”

  程子安沉吟了下,残忍地道:“姑娘,你也有自己的前途。”

  文大姑娘那双烟雨蒙蒙的双眸,此时又云雾蔼蔼,她凄凉一笑,道:“阿娘先生了我,因为我不是儿子,并不受阿爹待见。阿娘对我,比二郎还要好一些。阿娘说,她不该把我生做姑娘,生了我,她总是觉着对我不住。我能有什么前途呢,阿爹养着我,我是他的亲生骨血不假,我还能拿去联姻。继母欺压,阿爹都知道,他那般聪明,如何能不清楚,阿爹却从未替我说过一句话。我要孝顺,也是孝顺阿娘,与他有何干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整个人都仿佛在灼灼燃烧,带着深深的刻骨仇恨。

  程子安望着她,想要劝说,却又不知从何开[kou]。

  放弃仇恨,好生活下去。

  仇恨并非一天而成,是一天天,一年年的[ri]积月累。

  程子安从未这般棘手过,眼前的泪眼,让他看到了困兽在挣扎。

  “姑娘,你可曾想过,要是你阿爹被罢官,或者进了大牢,你,你弟弟,都会跟着受到牵连?”

  文大姑娘静静地道:“我知道。我不怕。至于二郎,这是他应该受的,他也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rou]。”

  程子安道:“姑娘,你能将这个给我,当是想着我能替你讨还公道,但是,此事并非那般简单,我如今被罢了官,过了年后,就要前去富县当差。县令无诏不能出县,远离京城,我只能尽力,写一封折子给圣上,可能帮不了姑娘的大忙。姑娘的亲事,我听过一些,就不拐弯抹角了。大皇子并非良配,你继母应当不愿你进皇子府,以姑娘的聪慧,你可以考虑一下,可否同你继母联手,搅黄这门亲事。”

  文大姑娘朝着程子安深深施礼,他忙避开,道:“姑娘,我受之有愧。”

  文大姑娘施礼完方起身,道:“程县令受得起,我听过你的一些事迹,你是端方君子,眼下的世道,真正的君子难得。我听说你回了明州,便将信天天带在身边,盼着哪天能寻到机会,[jiao]到你手里。昨[ri]实在不便,我不敢多逗留。程县令聪明,肯定会再来找我。我以为,还要等一些时[ri]。”

  她打量着程子安身前弄脏的衣衫,沉静如山立在那里,让她毫无芥蒂,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文絮絮长睫颤抖,慌忙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眼里的情绪。

  “至于亲事,我不拒绝,这是门好亲事啊,皇子侧妃,国礼在前,家礼在后。他们以后见了我,都要先向我见礼。我得了权势,说不定能替阿娘报仇雪恨。”

  程子安看着她悲凉的笑,以她的聪慧,岂能不知道,报仇究竟有多难,所以,她才会找上他,以求万无一失。

  大皇子与文士善之间门,是彼此帮扶结亲,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着实不值得一提。

  更遑说,大皇子连自己的亲生骨[rou]都不在意,何况侧妃已经去世的生母。

  文士善已经在与大皇子搭线,要是这时他将文士善弑母之事禀报给圣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想到香消玉殒的汤侧妃与玉娘,文絮絮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程子安不敢冒这个险。

  程子安心里闷得慌,半晌后道:“姑娘,我尽量试一试。不过,姑娘,我还是要劝一句,姑娘还年轻,人生漫长,好生活下去,这也是你阿娘的期盼。”

  文絮絮泪盈于睫,挤出些笑,重重点头:“我会好生活着。”

  程子安朝她拱手:“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文絮絮送他出门,唤来婢子搬凳子,道:“院墙高,程县令且小心些。”

  程子安道无妨,踩了凳子爬上墙,转身朝文絮絮挥手。

  文絮絮仰着头,脸庞在暗中看不大清楚,惟有那双眼眸,像是墨蓝天幕中的星辰般闪亮。

  崔耀祖在低声喊:“子安?”

  程子安低应了声,别转身滑下墙,踩着破条跳到地上。

  崔耀祖松开条几,松了[kou]气,道:“我担心死了,总算平安出来。我们快走。”

  程子安默不作声与崔耀光走出巷子,寻了辆马车回崔家。

  崔武他们都已睡下,崔耀祖要了热水进屋,正在脱衣衫时,看到程子安铺纸的左手血渍斑斑,不禁吃惊地道:“子安受了伤?”

  程子安抬起手打量,道:“皮外伤,无妨。”

  崔耀祖一拍巴掌,道:“伤[kou]可不浅,还皮外伤。子安,先前你一声不吭,我都不敢多问。”

  他犹疑了片刻,问道:“子安,你的神[se]很不对,我从未见到你这般过,像是在哭一样。子安,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子安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以前看到崔耀光要死要活,他认为不可思议,却能理解。

  爱在他心里,是前世今生,最为奢侈,神圣,纯粹的事情。

  他相信一眼万年,要是第一眼不投契,相处[ri]久,也难以产生很深的感情。

  程子安并非没见过姑娘,各式的美女都见过,辛氏的姑娘,永安侯府的姑娘,王相府里等等的姑娘们,她们都很好。

  虽说他早已扬言不提亲事,还是有人会与他提及此事,比如何相。

  程子安待她们,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丁点的男女情意。

  兴许是他被上天惩罚,遇到了不该遇到之人,却情深缘浅。

  尚未开始,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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