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浮空(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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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 竟变成了巽府宁城的画面。
晏锦舟旁边是看上去成熟不少的明桑,同现在相比较容貌并没有多大差别,但看眼神年纪也不算大。
“难得你找我一次,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晏锦舟兴致盎然地看了眼热闹的摊位,又毫不避讳地去挽明桑的胳膊, 被明桑不着痕迹地躲开。
晏锦舟撇撇嘴,拽住他的袖子不撒手,“和尚, 赶紧说什么事,我很忙的。”
明桑垂眸道:“是行远找你。”
“啊。”晏锦舟顿时兴致缺缺,拽着他的袖子站在原地不肯走了, 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就说你不可能主动来找我。”
明桑神色认真道:“晏施主, 这几十年你每年都来寂庭宗,这次也是——”
“你再多说一句我以后就再也不去找你了。”晏锦舟凶道。
明桑:“贫僧——”
“割袍断义彻底绝交的那种。”晏锦舟语气中带上了威胁。
“…………”明桑果断沉默了下来, 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袖子, 将人带到了宁府。
澹怀院外, 一只大黑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晒太阳, 见他们两个来,十分敷衍地“汪”了一声, 换了个面儿继续晒。
“嘿这狗。”晏锦舟松开拽着明桑袖子的手, 想要去揪狗尾巴, 被明桑抬手一挡。
“临渊和桑云也在。”明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们吗?”
晏锦舟的注意力顿时从狗身上移开, 跟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的空地里种了大片的九叶莲, 呜呜泱泱一片天青色, 晏锦舟诧异道:“不愧是宁家的人, 把九叶莲当花种。”
她刚说完, 便见九叶莲最茂盛的地方耸动了一下,从里面露出个小脑袋来,晏锦舟震惊道:“几年不见宁行远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九叶莲中那小孩生得白白净净,就是眼神有些空洞,面无表情看着有点瘆人,那小孩看了他们一眼,伸手薅了片花瓣塞进嘴里,又消失在花丛里。
“是行远从旁支带回来的小孩儿。”桑云在站在连廊下,闻言笑道:“可爱吧。”
晏锦舟抽了抽嘴角,“还成。”
她最烦小孩了。
桑云道:“你们快进来吧,行远他俩在里面呢。”
晏锦舟和明桑随她一起进去,进门前晏锦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那小孩的眼睛。
晏锦舟恶劣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把小孩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花丛里,自己愉悦地笑出了声。
“他胆子小,你别吓唬他。”宁行远慢悠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晏锦舟稀奇道:“养狗养藤也就算了,你现在连孩子都养上了?”
一条绿色的藤蔓从宁行远的袖子里冒出头来,打量了周围的人一圈,又兴致缺缺躲回了宁行远的袖子里。
宁行远示意他们坐下,五个人围坐在一起,渡鹿在旁边给他们上茶。
宁行远对渡鹿道:“出去看着乘风吧。”
渡鹿闻言点了点头,端着茶盘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将门一并带上。
见几人都神色凝重,晏锦舟随手从果盘中捡起串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你们干嘛呀?怎么都一脸沉重?”
“前段时间我和行远明桑一起去暗域历练时,发现整个十七州的八卦大阵出现了松动,整个十七州的灵力正在缓慢消失。”褚临渊神情凝重道。
“行远与我合力推算,十七州的八卦大阵顶多再坚持五百余年便会失去作用。”桑云一脸担忧道。
晏锦舟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是,既然如此那赶紧上报你们的家族和宗门,让他们想办法解决啊。”
宁行远摇头,“宁家、无时宗、寂庭宗还有藏海楼我们都告知了,但是不管他们去暗域调查还是合力推算,都显示十七州的八卦阵没有问题。”
晏锦舟沉默片刻,“……你们推算错了?”
各宗门世家的长老大能们总比他们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强,谨慎一些的自然要去查看,但是和他们得出的结论却截然相反,训斥了他们几句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而且各大宗门世家里的势力盘根错节,一件寻常事都能来回扯皮许久,没真到那个份上,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褚临渊在人情世故方面倒是看得比他们清楚,“咱们修为高,但资历过于年轻,说的话实则没多少人能听进去。”
“而且我和行远几个又一起去了暗域,联手推算了许多遍,但得出来的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桑云苦恼道。
“哦。”晏锦舟囫囵咽下颗葡萄,道:“就是你们确定再过五百来年,十七州要完。”
褚临渊眼角一抽,“……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晏锦舟虽然嘴上说他们推算错了,但是这几个人本事有多大她心里是有数的,否则也不会和他们混在一起这么多年。
而且桑云体质特殊可通晓万事万物,宁行远又是得天独厚的罗天灵体,二人合力推演的结果出错的可能性极低。
晏锦舟给旁边的明桑递了颗葡萄,明桑低头看了葡萄一眼,剥开葡萄皮又递回到了她手里。
晏锦舟盯着手里的葡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心情愉悦起来,“那你们打算做什么?”
宁行远将一个小木盒放到了桌子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块晶莹剔透的骨头。
“半年前浮空境在轸州梨城附近开启,我在里面发现了它。”宁行远将那块拇指长的骨头取出来,“此物名唤玲珑骨,可活死人肉白骨,内里生机不绝。”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绿藤伸出一片小叶子轻轻碰了碰玲珑骨,原本叶子稀疏的藤蔓几乎瞬间生出了许多嫩芽。
“这岂不是和你自创的回春大阵有异曲同工之妙?”晏锦舟盯着那骨头道:“都能复活死人什么的。”
宁行远摇头,“回春阵虽然能复活亡者,但是所受限制条件颇多,稍有不慎便会失败,而且归根结底,回春阵是依附灵力运转将原有的生机恢复,此消彼长且消耗颇大,
但这玲珑骨不仅能复活亡者,甚至能直接让本就是死物的东西活过来,凭空创造生机……”
几个人的表情随着他的话愈发凝重。
晏锦舟更是直言不讳,“你竟敢直接将这玩意儿从浮空境里带出来,怕不是嫌你们宁家过得太安生。”
宁行远的回春大阵在十七州已经够惹眼了,若不是宁家势力颇大,宁行远本人又资质逆天,不到百岁修为已近小乘,将觊觎回春大阵的那些人震慑地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玲珑骨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没几个世家宗门能沉住气的,毕竟就算当世大能,谁不想凭空多几条命出来?
宁行远道:“我自然知道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但若是用来修补八卦阵却正好……”
“若八卦阵支撑不住,不止十七州,与十七州相连的凡间界恐怕也浩劫难逃。”褚临渊忧虑道:“可仅凭咱们几个和玲珑骨恐怕远远不够……”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试图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法,话里话外都是想着整个十七州的安危。
晏锦舟听他们讲各大世家宗门盘根错节的势力听得头昏脑涨,伸了个懒腰道:“你们继续商量,我出去透透气。”
比起玲珑骨和十七州的安危,她更希望明桑能再给剥个葡萄,但显然和尚不乐意,她从结界出去推开门,便看见宁行远那个叫渡鹿的小徒弟。
“哎,那小孩儿呢?”晏锦舟打了个哈欠,往九叶莲丛里张望。
“乘风少爷回房间了。”渡鹿微笑道。
晏锦舟对渡鹿观感还不过,听话懂事还感眼色,简直是她收徒弟的理想人选,玩笑道:“你觉得宁行远对你怎么样?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不如跟着我当我徒弟?”
渡鹿无奈笑道:“您莫要玩笑,师父他……待我极好。”
晏锦舟觉得他这个停顿很有意思,戏谑道:“你这明显就是不满嘛。”
渡鹿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被他低头行礼掩饰过去,“我对师父绝无二心。”
“哎行了行了,我就是逗你玩。”晏锦舟兴致缺缺地摆摆手,“那小孩儿房间在哪儿?”
渡鹿正要给她指,从院外进来名小厮,上前对渡鹿道:“旁支那宁帆又来求见大公子。”
渡鹿皱了皱眉,脸上带着点不屑和厌恶,“公子说过不见他,去告诉他,再敢来打扰公子我就打断他的腿。”
“是。”那小厮匆匆下去了。
晏锦舟在一旁看热闹,“稀奇啊,宁行远那好脾气还有这么讨厌的人?”
渡鹿道:“前段时间商州辰城的宁家旁支出了事,就剩了乘风一个,被那宁帆带走修了无情道,师父听闻此事大怒,便直接将乘风带了回来。”
晏锦舟啧啧两声:“强迫这么小的孩子修无情道,你们宁家瞧着高门大户人模狗样的,怎么净不干些人事儿呢?”
渡鹿苦笑,“若不是那宁帆和家主夫人有些姻亲关系家主拦着,师父恐怕当场就要清理门户。”
“修无情道的都是些冷情冷心堪透情爱的家伙,少说也得上百岁的金丹,五六岁的小娃娃他懂个屁的无情道。”晏锦舟脾气不好,说话很冲,不过归根结底这是宁家的家事,宁行远都插不上手更别提她一个散修。
“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无情道呢,走,小鹿,跟我去瞧瞧。”晏锦舟转身就走。
渡鹿道:“我得守在这里,师父他们——”
“哎呀有结界,有你没你都一样。”晏锦舟不耐烦道:“赶紧的。”
她步子大,刚转过连廊拐角,便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蹿了出去,看着莫名眼熟,渡鹿紧跟上来,“我还是不——”
“澹怀院除了你和宁行远还有别人?”晏锦舟疑惑。
“当然,还有乘风。”渡鹿道。
“啧。”晏锦舟眯起眼睛,小声嘀咕道:“看着不像小孩儿啊。”
“什么?”渡鹿没听清楚。
“没啥,说你师父真节俭。”晏锦舟打了个哈哈。
“师父上个月刚从珍宝阁入了两块玉刻镇纸呢。”渡鹿年纪不大,颇有些不服气,“很有钱的。”
晏锦舟哈哈大笑起来,“宁行远这爱好可真别致,我还以为他眼里只有他那把宝贝刀呢。”
——
水镜中的画面像是被人生硬地截断,一转眼周围就变成了承运酒楼。
晏锦舟跪坐在小几前,桌子上放着一柄环首刀,正是朱雀。
晏锦舟挑眉,“怎么个意思?”
小几对面的宁行远看上去沉稳了不少,眉眼间却更加温和平静,“我和桑云推测天机,我大限将至。”
“哈?”晏锦舟很明显不信,“你现如今已经是小乘大圆满,今年才九十九岁,便是放弃飞升渡劫什么都不做活上几千年都没问题,大限将至?”
宁行远苦笑道:“不止是我,宁家和整个巽府都难逃此劫。”
晏锦舟坐直了身体,“可推演清楚了?”
“我与桑云推演了上百遍,无一例外。”宁行远语气平静道:“天道讲求平衡二字,玲珑骨非此间凡物,我与桑云合力也无法看清八卦阵最终能否被修补成功;但回春阵逆天,起死回生之术不可为,结果却是看得分明,
我却自负妄图与天道抗衡,却不想……倘若东南巽府生机断绝,十七州的八卦阵最终也会归于沉寂。
也许正是因为当年我们几人合力推演的结果与宗门世家长老推演不同,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终归是天命难违。”
晏锦舟沉思片刻,道:“若你真这么觉得,就不会单独来找我了。”
宁行远笑了笑,“难怪桑云总说你是咱们几个里最聪明的。”
“少跟我说恭维话,你心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少,有话直说。”晏锦舟摆摆手。
“你无门无派,乃是一介散修,也没参与崇正盟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情拜托你去做最合适。”宁行远道。
晏锦舟看向桌上的环首刀。
“巽府生机尽绝,但有一人在生机之外,或可成为仅存的一线生机。”宁行远道:“之后不论我和宁家或者整个巽府发生任何事情,你不都要插手,只请你保全这一人。”
晏锦舟的心突然重重一跳,“谁?”
“宁乘风。”宁行远将朱雀刀推到了她面前,“还请你届时将朱雀刀交给他。”
晏锦舟像是回忆半晌才记起来,“十年前你从你们宁家旁支接来的那小孩儿?”
“乘风年幼便父母双亡,又被宁帆强迫修无情道,是宁家对不起他,我将他接到身边照料,本只盼他能平安长大,却不想宁家会逢此巨变。”宁行远自责道:
“推演之时,宁家满族皆亡,却独留他一人。桑云细查之下,发现乘风生来便是早夭之命生机已绝,却遇贵人帮他拓海塑骨,竟硬是从自己身上帮乘风分了一线生机,只是将来那贵人定有几道命劫要落在乘风身上,须得乘风去解。”
将早夭之人用自己的生机救回,天道可不得找他算账,只怕这贵人往后修行艰难坎坷,倒霉上个几百上千年,稍有不慎就会陨落。
“十七州竟还有这种心善到极点的蠢货?”晏锦舟先是诧异,后又觉得不对,“可能是要还你们宁家什么因果罢?”
只是这种麻烦事她若遇上,定然将命劫往后拖着,先老老实实闭关上个几百年,先将霉运挨过去再说,否则在外行走摔一跤就能摔死也太憋屈了。
宁行远苦笑道:“不管是心善还是还因果,好歹是给了宁家一线生机,只要乘风还活着,宁家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能再起来。”
晏锦舟和他年少相识,终归是朋友一场,忍不住问:“那你自己呢?”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眉眼温润,神情安然,“我求我所求之道,九死不悔,即便天命如此,也要与天争上一争。”
推演结果是宁家尽亡巽府生机断绝,但能创下回春大阵的人又岂会真的认命?
晏锦舟明白了,挑眉道:“你找我原来只是为了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褚临渊身陷崇正盟在权势中倾轧,明桑不入凡尘,桑云在藏海楼身不由己,却只她晏锦舟无门无派一散修没有任何牵绊。
宁行远起身,郑重地对她行了个大礼。
晏锦舟站在原地没有躲开。
宁行远正色道:“锦舟大恩,行远谨记。”
晏锦舟一本正经道:“成,到时候你若还活着,把明桑绑来送给我就当报恩了。”
宁行远顿时失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宁行远便同她作别。
晏锦舟目送他出了承运酒楼,渡鹿上前迎接,马车中似乎还坐着个人,掀开帘子往她所在的地方望了过来,露出了半张模糊的脸,却让她觉得异常熟悉,可不等再看,帘子就被人放下了。
宁乘风在万玄院,绿藤在沉月山,渡鹿在酒楼前,那车里坐着的这人是谁?
晏锦舟靠在窗户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想起临别前和宁行远的对话。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宁行远笑了笑,“我也希望有,只是现在,还是要提前将他们安顿好才安心。”
“你那根宝贝藤蔓呢?你不怕它知道了发疯?”
“我已让他去沉月山闭关,待他出关,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若我还活着,自然会带乘风去接他,”宁行远垂下眼睛,声音里带着丝微不可查的遗憾,“若届时我已陨落——”
宁行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来一片用玉做成的小叶片,和朱雀刀放在了一起。
“就让他自己修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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