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卢国公和他的三个儿子。

　　程怀亮这后宅，倒是和侯府有些像，自成一套院落，一个挺老大的厅堂，就是没用侯府那种高脚的桌椅。

　　进屋子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备好了五套案几。

　　“摆错了！”程怀亮撇撇嘴。一挥手，过来个管家似的人物。

　　“少爷？”

　　“自家孩子，摆个圈的。摆近些，要尽量挨着。”

　　说着扭头对侯非鱼道：

　　“小鱼儿啊，咱都是自家人，程伯伯就不带你去书房了，外道！”

　　又指了指来时候的大院那边：“你伯母和你大伯母、三婶她们这些女眷，都在大房那边。今儿就咱们家里这些男的，说话也方便。”

　　“程伯伯，不用为我太费心了，我哪里都行的。”侯非鱼赶紧笑着道。

　　“那不行，你这还是第一次来我府上，且得好好待两天！文定可捎话了，你这次恢复，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嘿，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伯伯是当真为你高兴！”

　　正说着话，大院那边一个低沉却宏亮的声音响起：“老二，侯家娃娃到了？”

　　侯非鱼闻声看去，只见一人，身高七尺五寸开外，两臂甚长，挺胸叠肚，阔步而来。身边也没跟着个下人啥的。

　　细看时，大脑门闪闪发亮，一双环眼明如灯冑，蒜头鼻子阔口，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没有一点杂色。

　　这定是大名鼎鼎的卢国公程知节了！

　　侯非鱼连忙躬身下去深施一礼：“程爷爷，小鱼儿给您行礼！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虎啸山林雄风在，龙佑福泽万年来’！”这是他来时路上提前打好的腹稿，专门哄老头高兴用的。

　　“嗯？！”来者正是程咬金，听见侯非鱼这一套祝词，眨眨眼，哈哈大笑起来：“昨日还听老二念叨，说侯文定那小子告诉他，你从痴痴傻傻的，一跤愣是给摔聪明了！我还纳闷，这世间还有这般事情？今儿这一见，果然看着就聪明！”

　　说着走上前来，上下仔细看了看侯非鱼：“嗯，不错！确实不傻了！”

　　扭头照着程怀亮就是一脚：“赶紧去叫老大老三过来！你老子都到了，他两个还他娘磨蹭什么呢？”

　　这一脚看着就不轻！给侯非鱼吓一跳！

　　结果程怀亮没事儿人似的，一咧嘴：“爹，当着孩子的面，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啊，这就去叫了。”

　　冲侯非鱼一笑：“小鱼儿，你跟我爹先进去，我让下人去催催你大伯三——”

　　“叔”字还没出口，程咬金上去又是一脚！

　　“你亲自去！”老头发话道。

　　“好嘞。”这回程怀亮再没二话，转身急急往大院就走。

　　见他过了院墙，程咬金这才转过头来，笑着对侯非鱼道：

　　“小鱼儿啊，这十几年的傻，不好装吧？”

　　几个字，说得侯非鱼心里一惊！

　　“不用紧张——”程咬金嘿了一声，轻轻拍拍侯非鱼肩膀。

　　“你家就那情况，装就装呗，不丢人。换了你程爷爷，我比你还能装！”

　　捋了一把胡子道：“听说你管大肥猪叫‘爹’来着？”

　　也不给侯非鱼分辨机会，程咬金哈哈大笑起来：

　　“叫的好！叫的好啊！能屈能伸，方为真丈夫！我也是活到三四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你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易！”

　　侯非鱼眨眨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笑了笑。

　　老爷子看起来，是认准了侯慕鱼以前就是装傻，估计自己再分辩，也是没啥用处了。

　　程咬金看了一眼院墙那边：“他兄弟几个，跟你爹都是朋友，老二跟你爹更是过命的交情。见你好了，他们也是真高兴。如今你到了这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随即压低了声音：“现在啊，你侯家算大难已过。信老夫的话，好日子在前边呢。”

　　侯非鱼心里一动，老爷子这话，听着似乎在暗示什么。

　　程咬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看见你小子，老头子好像看见了当年的侯君集一般。”

　　“那时候秦王府里，他长得偏于英俊帅气了些，不似俺老程，长的那是一脸英雄气概。”

　　一脸英雄气概？侯非鱼偷眼看看程咬金，没敢吱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跟你爷爷，就总是互相看着不顺眼，没少动手。每次都是秦琼秦二哥和尉迟老黑负责拉架。”

　　秦琼尉迟恭？后世的二位门神！也对，他们这些人关系好着呢，侯非鱼暗想。

　　“他俩拉着也没用。我跟你爷爷可以说打了大半辈子，可又何曾，真要分出个胜负了？”

　　“秦二哥走得早，你爷爷……不提，尉迟老黑，也没了快四年……老家伙们，越来越少了啊。”

　　一声长叹，程咬金忽地正色道：“小鱼儿，你爷爷后来的路，走错了。你别学他。”

　　侯非鱼闻言正色点头称是。他能听出来程咬金这话里的分量。

　　“哎——”程咬金一捋络腮胡子：

　　“你这孩子是真聪明，知道听你程爷爷的，这就对咯！”

　　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院墙那边：“这群兔崽子，这么慢呢？”

　　拉着侯非鱼就进了屋子：“不等他们，咱们先进去坐着。”

　　程咬金做了上首位置，让侯非鱼坐到自己右手边，喊了一嗓子“赶紧上菜！”

　　一大串的下人们就开始忙活起来。

　　“爹，我们来晚了，刚才有点事情。”一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当先而行，后边跟着程怀亮和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子，想来这二人便是程家的老大程怀默和老三程怀弼了。

　　程怀默进来以后，直接坐在程咬金左手位置，下手挨着的程怀亮。程怀弼则坐到了侯非鱼右手边，五人围了个圈子，留个口冲着大门方向好上菜。

　　程怀默看着侯非鱼，眼神里透着温柔：“小鱼儿，我没记错的话，你现下可是弱冠年纪（编者按：男子二十岁的雅称）了？”

　　侯非鱼站起身来躬身施礼：“程大伯还记得小鱼儿的年纪！小鱼儿给您行礼了！”

　　程怀默笑着轻轻点头，“不必拘礼，自己家里，随意些就是了”。

　　指了那个年轻的黑脸汉子：“这是你三叔怀弼，当年就爱跟在你爹屁股后边淘气。”

　　那黑脸汉子哈哈一笑，把脸凑到侯非鱼旁边：“小鱼儿，仔细看看，你可还记得你三叔？现在就是黑了点，以前你三叔也是白净人来着。”

　　侯非鱼挠挠脑袋，一脸羞赧：“小鱼儿刚好了不久，以前的事情，好多都记不住了，三叔莫怪。”

　　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程咬金，怕老头对自己这个做法心生意见。

　　却见程咬金一脸笑容微微颔首，显然对侯非鱼仍然坚持“自己是刚好起来”这个说法，很是满意。

　　“那有啥怪的，你能好起来，不比啥都强！”程怀弼哈哈一笑。颇有些豪气地冲着他爹一摆手：“爹，刚才是我军中有事，跟大哥商量几句，这才耽误的。”

　　程咬金眼皮子一翻：“兔崽子！苏定方个老狗，又有事了？今儿小鱼儿在，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赶紧上菜，给孩子都饿着了！传出去，说我卢公府里吃不上饭，让人笑掉大牙！”

　　蒸煮煎炸的各色菜品，川流不息摆到案几之上。侯非鱼绝大部分都没见过。能闻出来些没什么印象的香料味道，另有两个盘子里的肉类，明显不是常见之物。

　　侯非鱼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礼单之事，连忙从怀里掏出来，和那两封书信一起，分别递给了程咬金和程怀亮。

　　“我爹娘给程爷爷准备了些家里的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的，都是些自家产的玩意。娘说程爷爷爱吃‘野猪肉’，这就又给打了一只大的。”

　　一听“野猪肉”，程家三兄弟顿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程怀弼冲着他爹就嚷嚷：“爹，你这是又给牛起了新名字啦？”

　　程怀亮“嗯”了一声，掰着手指头在那念叨：“爹爱吃的野味多了，有野猪肉、大猪肉、山猪肉，还有胖羊肉、巨羊肉、肥羊肉……还有啥来着？”

　　程怀默轻声道：“也说过熊肉来着。”

　　程处弼一拍大腿：“大哥记性好，爹是说过熊肉来着。我记着那天二嫂信以为真，还特意跑去厨房那边看看，说想知道，吃着像牛肉味的熊，长得是个啥样子。我看二嫂回来以后那副神情，给我笑得哟……”

　　程怀亮也哈哈大笑起来：“你二嫂就是那性子，没见过的新鲜玩意，都想瞅瞅。结果她回来以后，饭桌上强忍着，晚上给我这顿捶……”

　　于是大伙也都哈哈大笑，就连侯非鱼都跟着笑了起来。

　　程咬金见几个儿子拿他调笑，抓起来案几上一条鸡腿，奔着程怀弼就扔了过去：“小兔崽子，这也是熊肉！”

　　程怀弼一探手，半空中接住鸡腿，放进自己盘子里面，舔舔手指头道：

　　“咱家这鸡肉味的熊，也好吃！”

　　见程怀弼表演了一手空中接鸡，众人顿时又都笑了起来。

　　“在高·丽那边时候，我就空手抓了几次箭，他们那弓箭不行，太软，破咱的甲，费老劲儿了。”程怀弼兴致勃勃地跟大伙儿显摆道：

　　“我听说隔壁大营有兄弟试过，七十步以上，拿他们那玩意，射不透咱的面甲！”

　　刚说到这里，又一只鸡腿飞过来，砸在他脑袋上，砸的他“哎呦”了一声。

　　“那也不是该你空手抓箭的缘由！歪了一点，手就废了！”程咬金手悬半空，指着他道。

　　原来是他爹以鸡为箭，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再次偷袭，大获成功。都是兵法啊！不愧是一代名将！

　　程怀弼瞅瞅自己老爹，伸手把落在席子上的鸡腿捡回来扔盘子里，嘿嘿一笑，再不敢提这茬：“鸡腿别浪费了啊，爹。”

　　菜品齐备，程咬金问侯非鱼：“小鱼儿，都‘弱冠’了，酒可能喝得？”

　　侯非鱼点点头，笑道：“好之前就能喝一点。”

　　程咬金一听大喜：“好！这才对！好男儿不能喝酒，让人耻笑。”

　　用手一指程怀默：“老大，你让他们把府里的好酒都拿出来，今儿喝个痛快！”

　　程怀默摇摇头，慢条斯理地笑道：“爹，我们兄弟可以和小鱼儿喝个痛快，你得收着点量。孙神医可说了，不让你喝大酒。”

　　程咬金瞟了一眼他大儿子，嘟嘟囔囔有点委屈：

　　“奶奶滴，你是爹我是爹，你几个的媳妇，平时就老叨叨这个，今儿好不容易女眷都不在了，又轮到你来说！”

　　程怀默一笑，对身后下人道：“去，把我院子里最好的‘马乳葡萄酒’，取几坛子过来。”

　　一听这酒，程家的男人们，都是眼前一亮。

　　【作者题外话】：作者的话：

　　关于葡萄酒，有学者表示，唐代葡萄酒并非全部是“舶来品”，当时中原地区已经掌握了一些葡萄酒酿造技术。

　　例证：《唐会要》卷100记载，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长安城已自酿葡萄酒——“葡萄酒，西域有之，前世或有贡献，及破高昌，收马乳蒲桃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自损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既颁赐群臣，京中始识其味。”

　　这表明唐太宗时期京城不仅种植了马乳葡萄，而且还自酿了葡萄酒。

　　也有学者认为，唐代葡萄酒酿造属于胡人的“专利”。这一技术是他们开设手工作坊或经营酒店的本钱，一般不会轻易传授他人。如果遇战乱或其他突发事件，胡人被迫迁徙流动，葡萄酒酿造作坊也会随之搬迁，汉人一般无法获悉葡萄酒的酿造方法。

　　不过，法国学者童丕（Eric  Trombert）认为，盛唐时期来自吐鲁番、凉州等地的葡萄酒已经可以满足国内的需要，而粟特人当时的贸易商品通常是马、皮毛或者其他易于携带的贵重物品，而并非是葡萄酒。

　　对于葡萄酒是否在唐代大量普及，我国学者陈国科的观点是，“唐人开始掌握葡萄酒的酿造技术，胡瓶和葡萄酒逐渐走出小众，广泛进入唐人的日常生活当中，在文献、出土实物、唐墓壁画、寺观壁画、唐三彩俑、金玉带等多种载体上都可以看到胡瓶和葡萄酒的身影。”

　　在甘肃省武威市“吐谷浑王族慕容智墓”出土的胡瓶以及白葡萄酒实物，是对陈国科这一观点的有力考古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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