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爷子来看您了！”

床上的李景隆似乎老了二十岁，原本光泽圆润的脸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脸颊额头满是暗黄。

而那双从来都满是精明强干的眼神，也变得浑浊不堪。且在浑浊之中，掺杂着浓浓的不甘。

朱允熥缓缓露出半张脸来，目光只是在李景隆脸上一扫，心就猛的一抽。但还是强笑着，坐在了李景隆身边。

后者，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能抬起。

嘴唇也颤了颤，也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看向朱允熥的目光，好似充满了哀求。

“没事的！御医说了，你只是老病犯了，得休养一阵子！”

朱允熥轻轻拍着李景隆的手背，“不怕的，你以前中风的时候，吃的什么药，怎么用的针，太医院都有备案。你一向身子强健，这点小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说着，他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李景隆的眼角。

“可别瞎想多想！”

朱允熥边擦边道，“别吓唬自己....啊！”

李景隆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目光之中透出几分清明出来。

“想想你这辈子，大风大浪也遇到过不少，这点小病绝吓不倒你！”

朱允熥又道，“再有几年就是朕六十整寿....朕还指望着你，再给朕操办一回！”

“皇...”

李景隆的喉结猛烈的动了两下，发出半个声音。

“好好养病！”

朱允熥强忍心中的酸涩，又拍拍李景隆的手，“又快过年了，过年不能少了你，不然朕年夜饭吃的都没滋味！”

“皇...”

李景隆又是呜咽一声，泪珠从眼角滚落。

“放心！”

朱允熥再拍着他的手背，“你要说什么朕心里都明白，都清楚....咱们君臣几十年了，心心相通！老李呀...”

他缓缓擦去掉李景隆脸上的泪珠，笑道，“你是知道朕的！”

闻言，李景隆嘴唇动动，像是点头。

~~

“再过两天，就是万岁爷的圣寿！”

“察合台人在这个时候来犯，就是为了打咱们大明的脸！”

又过了两天，又是长夜已至。

夜色下一支军队正在雪原之上蜿蜒行军，犹如长龙。前头的骑兵组成了狰狞的龙角，中间的中军组成了强壮有力的龙身！

总兵官宋琥在马背上对着身后诸将低声道，“他想跟咱们大明为敌，咱们就灭了他！”

跟在宋琥马后的曹睿握着拳头大喊道，“咱们正好用大败察合台的战功，来给老爷子祝寿！”

“哈哈哈！”夜幕之下，马背上的将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没出兵之前，他们之中或许有反对声音。但出兵之后，就是万众一心，不破敌军誓不还！

“上前来，给你俩一个重担，敢不敢担着？”

夜色下宋琥看向曹睿和吴铎。

后者纵马靠近，在马背上重重抱拳，郑重点头。

“遇敌之后，你俩带着你们的人去跟亦力把里的守军汇合....”

宋琥压低声嗓子，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进城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把二爷带出来，明白吗？”

说着，加重语气，“就算二爷不幸....也要把尸首抢出来，明白吗？”

曹睿和吴铎对视一眼，原本兴奋而又豪气冲天的眼神之中，顿时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忐忑。

“还有王骥王大人也要抢出来...”

宋琥说着顿了顿，“还有....徐盼！”

“嗯？”

曹睿骤然眼一亮，大声道，“末将领命！”

说着，兴奋的给了边上吴铎一拳，“咱们要见着盼哥儿了！”

“啧！”

吴铎揉了下肩膀，脸上却没多少欢喜的神色。

他是在琢磨，琢磨着宋琥的言外之意。

看来这次出兵的意图并非只是单纯的要重创察合台人，可能也是要短暂的放弃亦力把力。

~

“军门！”

副将瞥了一眼吴铎和曹睿，纵马到了宋琥身侧，压低声音，“这俩少爷，您真敢给派活？”

“不让他们进城，难道让他们在我身边跟鞑子拼命？”

宋琥斜了他一眼，又回头瞅瞅夜色下两名少年，叹一声，“放心吧！他俩身边带着那二百多老兵，一看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关键时刻保着他们一点不成问题！”

说着，他抬头看着低沉的夜幕，又道，“还好，老天没下雪！”

~~

夜色下，亦力把里城头的灯火正和察合台人军营当中的灯火，交相辉映。

守城一方，怕敌军趁夜偷袭。

攻城一方，也怕守军彻夜杀出来。

亦力把里城西侧的城墙又矮了一截，跟其他城墙接壤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缺口。

沿着缺口是碎裂的黄泥夯土组成的一条缓坡，坡上到处是纵横交错的尸体。

这几日，察合台总是选择在黎明时分对着这面城墙进行猛攻，此处摇摇欲坠，甚至一度有察合台的勇士攀爬上来跟明军展开贴身肉搏。

~~

“光有好武器也不行，打仗不能再用以前的老办法！”

徐盼猫在西侧城墙的豁口，注视着外边灯火下朦胧的夜色，心中暗道。

“大明朝每年都能造出更好的火器，可除了京营每日操练，研习最合适的战法之外。各边军打仗时还是老一套，空有优势，效率却大打折扣！”

就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咋样了？”

悍将石岩猫着腰过来，蹲在他身边。

“他们没动！”徐盼依旧看着远方，手中紧紧握着冰冷的火铳。

石岩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娘的，这又是准备在黎明时强攻呢！就不让咱们睡个好觉！”说着，顿了顿又道，“我来替，你赶紧去歇着！”

“哎！”徐盼也不废话，把火铳靠着墙放好，边起身边道，“我估计鞑子也不敢再来这边了.....上回攻城，直接让咱们的火铳给撂下四五百人，他们也不是铁打的...”

“徐少爷！”

石岩忽然打断徐盼，且看着他的眼睛。

“您说！”徐盼正色道。

石岩又是咧嘴一笑，“要是城守不住，劳烦您....带着二爷的身子先走！”说着，低下头来，“亦力把里可以给他们，二爷的身子不行！”

闻言，徐盼沉默了。

随即他抬起头来，对着石岩郑重点头。

~~

转眼，又是黎明。

城头的灯火熄了，带着余温的烟尘马上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茫茫一片，混沌不堪。

马厩之中，徐盼裹着羊皮袍子，瞪着眼躺在那头叫毛毛的骆驼身边，愣愣的看着棚顶。

他一夜....不，已是数夜未睡！

明明疲惫至极可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全是人和事，还有曾经在京城的种种画面，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忽然，外边响起轻微的脚步。

“谁呀？”徐盼紧绷着问道。

“小人....”

一个色母马夫出现在马厩外，战战兢兢道，“喂马！”

“哦！”

徐盼松了一口气。

突然，铛铛铛....城头鸣金之声响起。

“鞑子攻城啦！”

徐盼掀开袍子直接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向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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