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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沈泉产生一股幻觉,看见灵魂脱离身体,向着沈涵奔跑而去。

  看到他无动于衷,沈涵气急败坏走过去,揪住他的领子:“你有脑子吗?听不懂我说话是不?你他妈是下凡来拍菩萨渡人宣传片的吗?”

  “阿回,还在医院。”沈泉清澈的大眼睛,汲满泪水。

  沈涵作势就要扇他,骨节青白的手,最终也只蹭过那消瘦的下颚线。

  “沈泉,你是受虐狂吗?啊?”沈涵看见他的手指,当场就疯了,“你图他什么?图他一碗白粥?这尼玛外卖单点都不配送!你要是喜欢喝,我回去给你找八十个厨子,从早熬到晚!我他妈能用白粥埋葬你!”

  沈泉被骂得脸上青白一片,摇头无法反驳,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沈悬背对着他们,漆黑车窗映出他[yin]鸷面容。

  他没怎么注视沈泉,不代表没看到对方的窘迫,和那布满血[kou]的手指。

  一阵冷风袭来,沈悬打了个寒颤,嗓子眼儿[yang]得受不住,掩嘴低咳。

  他早上起来有点伤风,大晚上来回跑,室内外温差大,加重了不适。

  他这一咳,居然没能停下来,低低的压抑着。

  阿耀和李飞光,左右夹击,异[kou]同声劝他上车。

  沈泉、沈涵也一同看向车边。

  “大哥……”沈泉张嘴,吞了声音,只有一个虚虚的[kou]型。

  在这里,他是最没资格再叫沈悬大哥的人。

  沈涵不忍大哥在外面受冻,指着他的鼻子:“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可是,阿回他还在、还在医院。”沈泉红着眼眶,变成一只复读机。

  “傻[bi]!”沈涵咬牙松开他,最后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每走一步,他的嘴里都狠狠骂着,最后都不知,是在骂沈泉,还是骂自己。

  他们相差只一岁,身上穿着一样的外套,一样的尺码,一样的背影,渐行渐远……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沈悬的手才搭在车门上,轻叹了[kou]气。

  沈涵走过来,看见阿耀和一个陌生混球儿,像是要把他哥架走似的堵着?

  他一咂嘴,毫不客气左右推开二人,[yin]着脸,给他哥拉开车门:“大哥,上车,别冻着。”

  沈悬看一眼他五彩缤纷的脸,没说话,坐进车里。

  沈涵侧身,堵着李飞光视角:“你谁啊?”

  没等李飞光喷他一脸,沈悬说话了,声音有点哑:“我还有些话,同李先生讲。”

  李飞光一听就乐了,绕开沈涵,大大方方坐进车里。

  外面俩傻小子,气得跟峨眉山的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李飞光坐在外侧,堵住沈悬视线,再也看不到沈泉的身影。

  冷月下,漆黑油亮的汽车,像一[kou]大棺材,缓缓移出停车位,稳稳驶出街道。

  沈泉站在灯下,脸转向一边,嘴角抿成线,绷的脸颊肌[rou]都在颤抖,却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滚烫地流淌下来。

  ……

  沈涵喝了酒,沈悬叫阿耀替他开车。

  等车开上主干道,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回头时又开始咳嗽。

  “你呀,就是着凉了,以后出来多穿点。我那儿有骆马绒,改天送你做几件大衣。”李飞光这种社[jiao]恐怖分子,就没有他聊不动的天。

  沈悬没接话茬,思索片刻问道:“李先生的新项目,夹层基金是亚盛负责的吧?”

  “大少有兴趣?”李飞光眉毛微挑。

  沈悬不置可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嗐,大少客气。你开[kou],我赴汤蹈火。”李飞光越过中央扶手,凑近了说。

  “倒也不必。”沈悬看向他,“你将项目负责人换成彭雪薇,开放少许项目组跟投,把她手里的钱,帮我锁三年。不得转让,不得质押,不得撤销。”

  亚盛的项目,有内部投资机会,一般都有风险,李飞光手里的优质项目,更是不可能给外人,这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果实。

  李飞光聪明绝顶,从不乱打听,爽快应承:“我当什么事呢,小事儿,放心吧。”

  “多谢。”沈悬微微点头,抬起瞬间吩咐司机,“靠边停,送李先生下车。”

  “……”李飞光惊呆了!

  这尼玛卸磨杀驴,都不带这么快的!

  李飞光不情不愿蹭下车,弯腰透过车窗缝隙看他:“大少可真是狠心的主儿。”

  “李先生,没事不要难为阿耀,他也是我弟弟。”沈悬像只磨爪子的猫。

  李飞光恍然大悟,还真是护短:“当大少弟弟可真好,不如我也给你当弟弟吧?”

  沈悬瞥他一下:“我带你发财,如再生父母,你应该叫我声爹才对。”

  李飞光:“……”

  车窗升起,一片冷漠的黑,转瞬离去。

  李飞光站在冷风里点烟,火光[tian]亮烟头,头一回被人甩半道儿上,还挺新鲜的。

  沈悬回去,前半夜就开始发烧,给阿耀吓得不得了。

  家庭医生进进出出,半山别墅的灯亮了大半宿。

  早上天刚亮,管家轻手轻脚推门进来。

  就见阿耀和衣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着点滴管,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他听见细微动静,立刻就醒了:“博叔,小点声。”

  管家垫着脚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一晚上了,你去歇歇,我来看着沈先生。”

  “没事,一会沈先生醒了,您还要忙呢,我来就行。”阿耀眼睛里满是血丝,[jing]神还不错。

  管家见劝不动,没办法先走了。

  阿耀凑到枕边,手背量了量沈悬额头、颈窝,还好烧已经退了。

  沈悬侧着睡,大半个脸埋在枕头里,这是个绝对防御,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他侧脸线条流畅完美,肤[se]偏白,颧骨边有颗极小的痣,是整张脸上唯一的瑕疵。

  阿耀回想,沈悬笑得时候,那颗痣会显得特别生动。

  他一瞬不瞬看着,这位沈家至高无上的男人,皱眉陷在柔软床铺里,好像上好的丝绒盒子里,嵌入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

  阿耀笼罩着他,像一朵汲满水的乌云。

  近距离地俯视一片斑斓的[chun]天……

  沈悬退烧后,一直在做梦。

  梦里是一间[bi]仄阁楼,他抱着弟弟,弟弟抱着脏兮兮的玩具兔子。

  楼下是翻天覆地的争吵,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所有东西都传来破碎的声音。

  他捂住弟弟的耳朵:“阿崽,等哥哥有钱了,带你住大房子,有四张床那么大,有大窗子,厚实的墙壁,再也没有奇怪的声音。”

  梦化了,画面迷障般涌上来,转眼真是一间大房子。

  父亲、母亲离婚,母亲带着他们,住进望海高层的大屋,给有钱人做小三。

  而他和弟弟成了港城最该死的拖油瓶。

  男人不来的时候,母亲酗酒成瘾,每天都像尸体一样,瘫在沙发上,如一滩腐烂的玫瑰。

  一天晚上,母亲陪男人外出,他在露台给弟弟做飞灯。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弟弟抱着脏兔子,坐在地上画画,旁边紧挨着沙发的地板,横七竖八躺着未收拾的酒瓶。

  阿崽有智力缺陷,听力、语言能力都很弱,唯有手巧,画画栩栩如生。

  他低头,拴好最后一根竹骨,再一抬头,阿崽便不见了。

  沈悬感到一阵窒息,抓紧被角,痛不[yu]生。

  画面再次回来,阿崽躺在玄关,枕着一大滩血迹,抱着脏兔子,双眼紧闭。

  他的脸那么苍白,好像刚刚扎飞灯的宣纸。

  母亲做了伪证,那年他二十,还有一年就要大学毕业,被以过失杀人罪起诉。

  阿崽在重症监护室,熬了十九天,抱着脏兔子走了。

  他接过神秘人的名片,赌命加入《白手起家》,就为换一句阿崽的遗言。

  所有的人都告诉他,阿崽没有醒过来,没留下只言片语,他不信。

  神秘人说,阿崽最后只醒了一小会,或许应该叫回光返照。

  他最后说:哥哥爱阿崽。

  沈悬是疼醒的,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疼,撕扯着四肢百骸。

  他半睁着眼,目光涣散,张嘴叫了声:“阿崽……”

  惊喜的阿耀,匍匐在床边,抓住他的手:“沈先生。”

  沈悬感到手心又暖又重,被有力的手指攀缠着。

  他侧头,再度陷进枕头里,现实的光驱散梦境,又一次带走了弟弟。

  听说,人类有三次死亡,[rou]//体消亡,社会消亡,记得你的人一个又一个消亡。

  沈悬想,只要他活着,只要记着阿崽,弟弟就没有彻底离开。

  ……

  那晚沈悬走后,沈泉骑车赶到医院,宋回额角缝了六针,全是沈涵的杰作。

  最糟糕的是,他在医院接到公司电话,老张气急败坏通知他滚蛋,明天就滚!

  很明显是靳磊将他投诉到了KK。

  千军万马挤进KK,是宋回能吹嘘一辈子的事,如今彻底化为泡影。

  从万众瞩目的投行黑马,到被人羞辱、当众暴打,丢掉工作,猪狗不如的牛马,宋回彻底崩溃!

  他将所有愤恨、不甘与屈辱,对着沈泉倾泻而去。

  医院走廊上,回[dang]着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是沈泉这辈子都没听过的。

  他体谅宋回受伤又丢工作,压着情绪,浑身颤抖着解释,是因为靳磊胡说八道,沈涵才动手的。

  宋回在医院走廊,叉腰吼叫:“狗屁!沈泉,你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呢?你什么都不是,别人说你两句能怎么样?会死吗?能掉块[rou]吗?你都在[nai]茶店切水果了,端什么臭架子?你弟,就是条疯狗!你,就是个废物!”

  说完,他在众目睽睽下,踢翻垃圾桶,扬长而去。

  丢下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沈泉,站在冰冷惨白的医院走廊上,被人指指点点。

  沈泉从医院出来,天上的星星都累了,忽闪忽闪眨着眼睛。

  而他走在冷风里,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他又回到[nai]茶店,同事正准备关门,见他冻得鼻头发红,不知在外面走了多久,就把自己做得最后一杯热[nai]茶塞他手里,嘱咐他赶紧回宿舍,要关门了。

  沈泉最终没等到宋回的电话,只好返回宿舍。

  舍友明天一早都有课,休息的早,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没拉严的窗帘,透进一束冷白的光。

  沈泉长期不在宿舍,他的位置堆满了舍友的物品。

  借着微弱光线,他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再挪开凳子上的杂物。

  这才看清,原本整理的井井有条的桌面,被弄搞得一塌糊涂。

  头戴耳机被蹭掉软皮,鼠标滚轮掉出来,他最喜欢的月兔电子[ri]历,兔子也不亮了,充电宝丢了数据线,暖手宝更是不知所踪。

  沈泉看着一桌狼藉,仿佛面对如今的生活,如被噩梦压住胸[kou],沉眠难醒。

  他脱下外衣,疲惫地爬上床,这才发现,床上也堆了好多不知名东西,鼓起来,一个个小山包似的。

  不知是谁没洗的过季衣服,散发着发霉的味道,还有换下来的床单被褥,占领了一大片地方,还有不知名的盒子和包装。

  沈泉已尽量压低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可还是挡不住,舍友故意翻身,将床铺搞得吱嘎响的不满。

  无奈下,他只能爬下来,重新坐回到桌前。

  黑暗里,一行眼泪直流而下,落入衣领,泪痕很快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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