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第299章 城门口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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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伤员的行程后,苏晏与荆红追打算先一步赶往京城。
“你是说,既不走漕河,也不骑马?”苏晏问,“那该怎么赶路?”
荆红追笑了笑:“用轻功。”
两人轻装上阵,除了重要的文书印信和两顿干粮,多余的一概不带。
打包裹时,荆红追掏出了一张帛书给他:“这个,大人看看有用不?”
苏晏见他把东西很随意地塞在怀里,没太在意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吃惊道:“这不是……皇爷召太子回京的诏书么?如何在你手上?”
荆红追告诉苏晏,上个月,自己在漕河边捡了个溺水的信使,送去县衙。
这信使自称是朝廷所派,恰逢县太爷回老家喝喜酒不在,代理事务的县丞没啥眼力,当那人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给撵了出去。
信使等不及县令回来,又因为呛水染了肺痹。荆红追总不能眼看着他丧命,只好给请了个赤脚郎中。
大事不能耽误,又觉得荆红追靠谱,于是信使将去南京送诏书之事告诉了他,并雇佣他同行护送。
那时魏老鬼刚病逝,荆红追本想拒绝他,启程回京城去找苏晏。结果从信使口中打听到,不仅太子在南京,苏晏也调任南京担任礼部官职。
这下算是殊途同归,两人便一起动身赶路去南京。
要说这信使也是不幸,若是在小县城调养好了再上路,许还能保命。但他知道诏书的重要性,一路上紧赶慢赶、咬牙支撑,结果迁延未愈的肺痹大发作起来,人还没到南京就不行了。
他只好嘱托荆红追,无论如何要把诏书送至钟山陵庐太子手上,还替朝廷许诺了许多奖赏。
荆红追对奖赏毫无兴趣,但一来此事重大,苏晏一直护着太子,也许会牵涉其中;二来送信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便答应了。
他赶到钟山陵庐时,见当地官府正在掩埋许多锦衣卫的尸体,心道不妙。又听闻太子带着一支卫队北上,十日前就已离开南京,于是他缘着行军痕迹追去,在堂邑附近发现了血瞳刺客的行踪,危急时刻赶到迷踪林,救下了苏晏。
苏晏听得唏嘘不已,将诏书小心收入密封的盒子中,对荆红追说:“我现在有点相信‘命运’了,也许那就是一种最无处不在的因果律。”
荆红追不明白何为“因果律”,但他觉得还能回到苏大人身边,并再次得到苏大人的接纳,就是他最好的命运。
——然后他发现,这话说早了。
苏大人知道了当年内情后,看似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话也愿同他说,好脸色也肯给,可就是一再拒绝他的暗示、明示,仿佛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起点,仅仅是家人般亲厚的主上与侍卫。
理由始终都是那句话——
荆红追揽着他施展轻功,身躯近在咫尺难免动火,想要蹭两下,苏大人拒绝道:“我真的不习惯了。”
停下用餐时,看着湿润的嘴唇心痒难耐,想要亲一下,苏大人拒绝道:“我真的不习惯了。”
就连想给他整理一下鬓发与衣襟,苏大人也要拒绝:“我真的不习惯了。”
荆红追被连着几记闷棍敲得想吐血,几乎要憋出内伤来。他郁闷又无奈地问苏大人:“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再‘习惯习惯’属下?”
苏晏看看天,看看地,答:“我这个人呢,特别有担当,不想连累别人。哪怕是至亲之人,有些事我觉得为他好,就要瞒着不告诉他,独自做决定。所以你这个问题啊,我也想瞒着不回答你,要不你也花个一两年的时间,自己找找答案?”
荆红追:……
这番话中的怨气与影射之意,他要是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压着苏大人硬上。毕竟理亏的是他,如今弄成这副局面是他咎由自取,只能慢慢哄、慢慢磨,等待苏大人对他的信任值与安全感回到原本的高度。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荆红追只能把沮丧藏在心底,把那些个张牙舞爪的欲念都收好了,装出一副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侍卫模样,抱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就业理念重新上岗。
*
京城,深夜的豫王府外,依然有五军都督府派来的金吾卫重重把守。
其统领传来太后口谕:
“近来皇帝微恙,暂罢朝会,朝堂中便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搅乱时局,城儿不必受此影响。母后特派金吾卫来加强对王府的护卫,让你安心在府中选妃纳贤。”
豫王接旨谢恩后,表面上看毫无异议,暗中召了几个信任的心腹府官与侍卫,在书房中密谈。
“最近两个月,宫中与朝堂的气氛令本王想起一句老话——”豫王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府侍卫统领华翎点头道:“卑职与王爷精练的五百侍卫,足以护卫全府,根本不需要金吾卫。眼下情形诡异,卑职也不怕掉脑袋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门外重重围着的,究竟是保护,还是软禁?”
豫王没有斥责他,转而问王府右长史:“宗先生怎么看?”
宗长史是个五旬白面书生,原本是靖北军中的文书官,职位不高却颇得豫王信重,后调至王府担任长史。他拈须沉吟片刻,道:“下官这里有三怪,王爷姑且一听——
“宫中有流言传出,说圣上龙体堪忧,有意召回太子,但内阁称并未收到这份诏令,此为一怪。
“太后自称后宫不涉政,近来却屡屡召见朝廷重臣,此为二怪。
“卫家两年萎靡不振,如今又开始热衷谈论政事,如司晨之牡鸡,唯恐人不闻其声嘹亮,此为三怪。”
豫王知道以他的府臣身份,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故而点到为止,但话中之深意也已明确地传达了出来——
第一,皇帝倘若真想召回太子,旨意不能通达而下,说明已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第二,太后插手朝政,开始掌控局势。结合上言,太子无法召回,或许与她有关。
第三,卫家最大的依仗除了太后,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二皇子。因为太子若是回不来,二皇子就是唯一的储君人选。卫家嗅到了某种令其亢奋的气息,故而野心蠢动。
豫王挑眉,慢慢笑起来:“母后也真是的,我这么大个人了,她还不放心地护着;二皇子年未总角,倒舍得放他在风口浪尖。”
华翎还没回过味儿来,以为豫王抱怨太后溺爱,宗长史却听出了话中之意,面色微变。
豫王注视宗长史,问:“宗先生以为如何?”
宗长史仿佛陷入极大的内心矛盾,思来想去,沁出一额头的细汗,最后咬牙拱手:“身为臣僚,理应竭力辅佐主公。不知王爷想定了没有,还是说……只是出言试探而已?”
豫王收敛了笑意,微微皱眉:“说实话,我有些犹豫不决。我能感觉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但是……”
华翎脑子里又过了个弯,这才意识到两人在说什么,登时浑身毛孔都炸开了。
惊疑不定的情绪只在他心底转了一下,就被建功立业的渴求压了下去,华翎抱拳道:“王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怎么说?”豫王望向他。
华翎道:“我是个粗人,说话没有宗长史讲究,但句句发自肺腑,王爷听完以后,若是要砍我脑袋,我也认了!”
豫王哂道:“说吧,你也是我的旧部,又是韩奔的表弟,我还能砍你脑袋不成?”
华翎豁出去了,斗胆道:“天底下哪有三岁奶娃娃坐龙椅的道理?这不明摆着还得有人摄政吗?这摄政之人若是王爷,卑职无话可说,若是别个人,卑职一万个不服气!”
豫王似笑非笑:“既是摄政,为何你还‘无话可说’?”
华翎沉着脸:“摄政,也是给不懂人事的奶娃娃站班。待他长大后,未必会感谢王爷,搞不好还会觉得权力难收呢!自古以来的摄政王,哪怕再鞠躬尽瘁,几个能得信赖,几个能有善终?”
宗长史想在桌下踢他一脚。转念又想:自己难道就没这想法?只是华统领心直口快,说出来了而已。
豫王陷入沉默。良久后,他问:“怎么,你们都觉得我抱有这种心思?”
华翎说:“依卑职看,若皇爷在位,王爷未必会去争抢、去往稳定的局势里投一块大石。但如今情况有变……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王爷!”
豫王淡淡道:“你们都忘了太子?他才是最合乎礼制的继任者。”
华翎一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宗长史开口道:“太子已被出排挤出京,是朝堂政局的边缘人。他若能进一步,或许还有机会,若是退一步,将会彻底落在山崖之外。到那时,再高的山峰,都与他无关了。”
豫王神色沉静如山岳,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就会提槊而起,但你再多看几眼,他依然蓄势般坐在那里。
从前每次大战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叫在场二人也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许久后,豫王沉声说:“昨夜我悄悄离府,想暗中打探京城局势,无意间看见内阁杨亭与礼部尚书严兴,在一处茶馆雅室中私下微服会面。我有些好奇,这两人偷偷摸摸做什么?于是窃听了他们的对话——”
华翎与宗长史等待他说出杨、严二人密谈的内容,不料豫王忽然抿紧嘴角,不吭声了。
“……你们先退下吧,我再考虑考虑。”豫王说。
华翎与宗长史心里有再多疑问,也只能依言告退。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豫王听见幽暗中自己的呼吸声,又深又长,像猛兽沉睡时的鼻息。
——要不要唤醒这头猛兽,在这个乱中易取的时刻?
豫王又静坐了一会儿,蓦地起身推开书柜暗门,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很小,壁上挂着一些武器,架子上披着几套盔甲,都是他曾使用过的旧物,但都擦拭得很干净。只是划痕历历,把耳朵贴上去听,似乎还能听见战场上金戈交鸣的余音。
他拉开柜门,里面放着两个头盔,一个镶嵌着黄金六甲神,是皇帝戎装;另一个是银质凤翅盔,一军主帅所戴。
十三年过去,光阴仿佛给这两顶头盔染上了洗不去的霜尘,但豫王始终记得它们刚刚打制出来的模样。
他端详着头盔上熟悉的破损处,用指节敲了敲镶金的那一顶,低声问它:“二哥,你还行不行?”
金盔没有回应。
豫王又问:“杨亭与严兴,拿到了你真正的遗诏。但我不知你在遗诏中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叮嘱了你的儿子,继任后也仍要把我拘禁在这笼子里?”
金盔没有回应。
“我若是帮了你儿子,搞不好是在害自己。
“你他娘的一辈子胸有城府,一辈子防人至深,到这个关键时候,还要给我出难题!
“对,我骂娘了,即使我们拥有同一个娘。但她未必靠得住,对你对我而言,都是如此。
“前几日,我深夜潜入过一次养心殿,戒备森严,很不容易,况且轻功并非我所擅长。
“我等了快半个时辰,你都没有醒,是想叫我自己拿主意?
“那你可别后悔——”
豫王深吸口气,关上柜门,转身走出密室。
离开书房后,他换上一身夜行衣,正要寻个偏僻角落越墙出府。华翎匆匆找过来,附耳禀道:“太子回京了!”
“什么?”豫王很有些意外,但再一想,一个月前沈柒率锦衣卫悄悄离京,或许就是奉命去接太子。
……看来我这皇兄,暗中也防了母后好几手啊。他心里感叹,又问:“被锦衣卫接回来的?”
“随行的只有沈柒。两人一骑,浑身是伤,像是吃了不少苦头。在城门险些被卫兵当做冒牌货拿下。”
豫王急问:“只有沈柒一人?苏晏呢?”
“不见苏大人的身影。也许仍在南京?”
豫王摇头:“不可能。依他那母鸡护雏的性子,怎么放心让太子独自回京,许是路上遇到危险,掉了队……这两个王八羔子混账东西,只顾自己赶回来,把清河丢在半路上?我非揍死他们不可!人在哪里?过去看看!”
*
夜幕初降,苏晏远远望见了京城巍峨的城门,被两排熊熊燃烧的大火盆照亮。
荆红追搂紧了他的腰身,边施展轻功,边说:“守军正在关城门,我们翻墙进去,省得还要验明正身,麻烦。”
两人绕着墙根找到个偏僻角落,趁着夜色翻越城墙。
因为荆红追轻功超凡,即使带着一个人翻墙,也没有惊动守军。
落地后,两人沿着外城墙旁边的街道疾行,忽然听见前方一阵喧哗,似乎是几个人起了争执。
两人正想避开,一个人影在打斗中被击飞过来,撞向他们。
荆红追不想横生枝节,护着苏晏纵身跃起,正要离开,苏晏眼尖地从火光中看见那人身上的飞鱼服,一把抓住了荆红追的手臂,失声道:“那好像是沈柒!”
荆红追停在屋脊上定睛一看,嗤道:“狗咬狗,一嘴毛。”
苏晏看清下方情形后,疑惑道:“那个穿黑衣的是豫王吧,怎么在城门口和七郎、小爷打起来了?哎呀,他们还伤着呢!快,阿追,我们下去劝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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