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观南眯着眼看着漫天黄沙，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憋着一场随时可能落下来的风暴。他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细细算来他被掳来无生门做俘虏已有些时日。

  不同于想像中俘虏该有的样子，叶观南的日子过得不错，吃麻喝香，愣是长了一斤肉出来。

  黄沙蔽日中，只见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踉跄走来，来人着红衣，走得摇摇晃晃，手上似提着一坛酒。靠近叶观南时，女子将酒坛子往地上一丢，风卷起黄沙很快便将酒坛子淹没，女子抖了抖身上黄土，一脸厌恶。

  “他妈的，这什么狗屎地方，就不是人该来的。”

  叶观南闻到了女子身上劣质酒的味道，安抚道，“宋姐，这本来就不是人来的地方。”

  “嗯，也对……”女子点点头，跌跌撞撞地朝叶观南走了两步，“小南，过来扶我一把。”

  叶观南照做，女子半个身体斜靠在叶观南肩上，叶观南闻到那一身的酒味不禁蹙眉，女子骂咧咧道，“老娘陪那群死鬼喝到通宵才搞来一锭金子，一个个还想趁机占老娘的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叶观南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低头一看，只见女子把头埋进他的肩膀。

  “宋姐，你放过自己吧。”

  女子极轻地摇摇头，“我得还钱啊。”

  “你是非把自己搭进去才甘心？”

  女子的肩膀颤了下，“可是阿南，我早死了啊。”

  “宋姐，我带你走吧。”

  女子倏地抬起头，眼里似乎有光，可很快那抹光像黄沙中的一根蜡烛，来不及立稳就被淹没，女子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旋即她一只手搂住叶观南。

  “走，姐有钱了，请你吃饭。”

  事情从哪里说起呢？

  那时的叶观南是个心中无抱负的穷道长，日日跟着狐狸在山洞里修行。

  当然，说修行是好听的，讲白了就是在狐狸洞里混吃混喝还不付房租的那种。当然，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房客，叶观南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一个“忍”字避免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被扫地出门的尴尬。

  自仲慈那事之后，他虽得了闻生剑也天真地认为天下太平了，便安心地同狐狸回山洞去了，毕竟管吃管住，至于左邻右舍们提起的荧惑之乱，叶观南没心没肺地想，那时候他早作古了吧。

  那时候的叶观南没啥事业心，只想着能活够一百岁足矣，至于飞升仙班嘛，更是想都不敢想。

  于是，本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叶观南活得极洒脱，每日愁的就两件事。

  一是，今日吃什么？

  二是，今日山洞会不会塌。

  是的，叶观南以为的世道太平在狐狸这里并不作数，住在隔壁洞穴的狐狸也不知修的哪门子邪功，经常练着练着山洞就爆炸了。

  虽说叶观南同狐狸不睡一个洞，但爆炸这事吧，大家都懂，很难做到独善其身，洞口被封、险些活埋都是家常便饭，对于一个长期居住在危房的房客而言，这点心理承受力还是得有的。

  本来嘛，同为修行之人的叶观南可以尽最大可能地避开这种风险，但坏就坏在狐狸是个昼伏夜出的动物，次次都是披星戴月地修炼，搞得叶观南好几次睡得酣畅之时，骤遇重大事故。

  换作旁人怕是早抬到后山埋了，但叶观南皮实，有几次巨石掉下来他还能翻个身继续睡觉，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愣是让他练出了胸口碎大石的本领。

  当然，叶观南不是没想过换地方住，但放眼过去，满山的妖怪不是睡坟地就是两口子睡一窝，有独立山洞的吧，租金又收得贵，还不许赊账。

  简而言之就是，这世道妖怪都成双成对的了。

  所以叶观南只得敢怒不敢言地忍着。

  究其根源还是穷。

  本来吧，日子囫囵过着也没啥不好。

  有次，叶观南从一处坟墓里挖出一尊佛像并虔诚地将其请回山洞，每日睡前都要拜上一拜。

  狐狸看了很是不可思议，围着佛像转了一圈，问，“你这块石头怕不是哪个冤大头的陪葬品？”

  叶观南听后训斥道，“不可言语不敬！”

  狐狸围着佛像又转了一圈。

  “你日日对着这石头求啥呢？”

  叶观南双手合十，做出一副遁入空门后心系天下的慈悲模样。

  “求你夜里练功的时候，洞穴不要塌。”

  狐狸抿着嘴，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半晌才道，“扰着你休息了？”

  叶观南福至心灵道，“同为修行之人，咱们需得走正道才是真理。”

  “正道邪道都是道。”狐狸意味不明地看着叶观南，思索片刻又道，“我们相识也有段时间了，你能不能试着叫一声我的名字？”

  叶观南老气横秋地回，“只要山洞不塌，一切好谈。”

  说来灵验，那日之后，爆炸的事故果然少了，叶观南总算睡了几回好觉。

  那时，叶观南将所有的功劳归咎于佛像，每日拜得更勤了。

  直到一日，狐狸洞口来了一个身材曼妙，相貌姣好的女子。女子背着行囊，迢迢而来，探头探脑地站在狐狸洞口打量。

  女子细声细气地问，“请问，狐狸是住这里吗？”

  那时正是黄昏，满山的妖怪亡魂培养感情的好时候，狐狸洞口骤然出现一个窈窕淑女免不了引起众妖们的侧目。

  “你找狐狸？”

  众妖诧异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淑女赶忙摇手。

  “不，我找与狐狸同行的叶道长。”

  “哦……那还算正常。”

  说着不约而同地把淑女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真是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丰乳肥臀，在场光棍了几百年的妖怪们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恨不得回家洗洗再来个相亲面试。这时，他们赫然看到淑女的身后出现了一条尾巴。

  原来是只黄鼠狼。

  众妖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本着自己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原则，他们边打听边寻找机会。

  “你是找叶观南道长？”

  “正是正是。”

  黄鼠狼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投奔他来了？”

  “正是正是。”

  “你与叶道长是什么关系？”

  黄鼠狼娇羞地低下头，“奴家千里而来就是想与他成亲。”

  “成亲？！”

  众妖险些扑倒在地上，黄鼠狼扭了扭丰满的身体，非常风骚地低下头。

  “是的呢。”

  她这娇滴滴的三个字惊得在场的一众妖怪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让让，麻烦让让。”一只猪妖从众妖中探出脑袋，“妖和道长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要不然我们凑一对吧。”

  黄鼠狼抬起头，看到一张油头大耳的猪脑袋，方才的矜持立刻没了，瞬间一口口水啐了上去。

  “啊呸！就你长得这么丑？谁看了都要少吃两碗饭！”

  众妖没想到前一秒还是娉娉婷婷的淑女顷刻秒变泼妇，不由得倒退两步。

  狌狌上前好言相劝道，“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还是换个人过日子吧，这叶道长吧，他现在还借宿在狐狸洞里，你过去了日子不会安生的。”

  黄鼠狼瞧了瞧狐狸洞，“这么气派的山洞他没份啊？”

  “是的啊。”

  “活了几十年混了个没房没钱？”

  “是啊。”

  黄鼠狼虽有些失望，仍倔强地挺起胸脯，傲娇道，“你说我该寻个怎么样的？”

  狌狌谄媚道，“你该寻个有独立山洞的，比如我。”

  黄鼠狼眯着眼睛，“你？”

  “我长得不差，有自己的山洞，你过来没有经济压力。”

  此话一出，那群单身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毛遂自荐。

  一时间好不热闹，正在睡回笼觉的叶观南终于被吵醒了。他盘腿坐在石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起初，他以为是狐狸的仇家寻来了，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地方避两天，咋一听，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应该啊。

  正想着，叶观南看到狐狸冷着脸往洞外去了。

  叶观南追了出去，刚到了洞外就看到背着行李，满脸讨好的黄鼠狼。

  “叶道长，是我呀，我们见过的……”

  这温柔又不失娇嗔的声音害叶观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想跑，狐狸及时攥住了他。

  “你说，你是来找他的？”

  狐狸冷着脸，黄鼠狼丰满的身体一扭一扭地款步上前，举手投足间十分风情。

  “对，我是来找他过日子的。”

  叶观南生生咽下一口口水，狐狸用质问的眼神瞪着叶观南。

  “你跟她睡了？”

  叶观南猛摇头，“没有。”

  “那她怎么寻到这来了？”

  叶观南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啊。”

  狐狸眼睛一眯，“你不知道？”

  叶观南一脸无辜，他看狐狸似乎生气了，赶忙解释。

  “大哥，我跟她不熟的，我们上次见还是在妖市，你帮我把她打跑了，你忘了？”

  狐狸俯身定眼一看。

  “哦，好像是。”

  叶观南借机问，“姑娘，你莫不是来找他的？”

  叶观南说着不忘指了指狐狸，暗示黄鼠狼这才是有钱的主。不想黄鼠狼上前一步，叶观南紧张得连退几步。

  “道长，人家寻了几十公里是来寻你的。”

  “你，你寻我干嘛？”

  叶观南躲，黄鼠狼追，一人一妖围着狐狸转圈圈，在场的妖怪乐得合不拢嘴。

  “报恩呐。”

  黄鼠狼说着顶了顶丰满的前胸，这撩人的动作看得在场的妖怪同时“哇”了一声。

  “有话好好说，别做这种动作！”

  “道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黄鼠狼话未说完，众妖只见一道弧线从上空飞过，一声闷响后，远处激起一层黄土，黄鼠狼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刚站起身就破口大骂。

  “你这只死狐狸骚狐狸，千年万年没人要的单身老狐狸，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活该你是个万年老光棍！老娘又不是投奔你来的，你激动个屁！”

  妖怪们瘪嘴，因为他们中不少是百年老光棍，这话虽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实实在在被侮辱到了。

  狐狸眯着眼睛，半晌他抬了抬手，众妖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不想，他只是捋了捋头发，然后看向叶观南。

  “你说吧，她是奔着你来的。”

  叶观南还在状况之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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