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虽说相当于重装了认知系统，章鸣并没有太乐观。

以自己从海人那座“洗涤大楼”向海面上浮时的体会：没有一丝一毫对身份的怀疑。

确认陆地人的身份，原因是LIR起作用后，头脑里逐渐恢复记忆。

盖特没有记忆可恢复。

他的那些陆地生活的记忆被海人的“洗涤”机器清理的一干二净。

你对一个生来没见过色彩的盲人描述晚霞多么绚丽，赤橙黄绿青蓝紫，蓝，如大海的湛蓝……无论你描述的多么细腻、形象，他在脑海中构建的晚霞色彩百分之百与你所描述的不沾边。

大海是哪种颜色他一样和晚霞中的蓝没有概念，你让他从何谈起对你说的“蓝”进行认知？

章鸣这会儿头脑很清楚：盖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他到底是海人还是陆地人这个问题上反复纠结。

即使哪天他不再纠结，他对陆地人的认同感也不一样。

章鸣和李智慧恢复记忆后，有亲人、朋友，有熟悉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往事可回忆。

盖特呢？他没有这些。

只有“可能曾经是陆地人”的概念。

陆地的山川地貌、礼仪习惯……所有一切，除了现场感受，剩下的靠翻阅头脑中海人给的资料。

所以，他不可能对陆地人有认同感。

没有认同感，他怎么可能自觉自愿地为陆地人工作？

认清这点挺重要，重要在：对重装了系统的盖特怎么用？

怎么用呢？两个字，利用。别指望过多。

“干嘛呢你？”脑袋里响起李智慧的传音，“我都趴这儿一个小时了！”

章鸣看看时间，可不？和盖特一聊聊了将近一个钟头，李智慧不吭不哈坚持到现在很不错了。

“再有半个小时，妹妹委屈下哈。”他传音给李智慧。

章鸣抬头看向盖特：“刚才说的，你既然知道以前是陆地人，该给陆地人做些事吧？”

“需要我做什么？”盖特问。

“你们几个月前成立了三个采矿部。它们分别在哪儿？”章鸣生怕盖特有变，想尽快从他嘴里挖点实货。

“违反守则了你……”盖特眼睛睖起来。

章鸣平静地看着他：“那是海人的守则，你我是陆地人，不必遵守。”

盖特愣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像是……我不知道它们的确切位置，蒂埃里负责这项工作。我们之间是不能透露具体事情的。”

关于这点，章鸣知道盖特没说谎，因为海人守则自己脑袋里装的就有，上面有明确规定：

每个人做的工作必须严格保密，更不许向他人打听情况。违者，诛杀。

“那这样，你给蒂埃里打个电话，说你需要到采矿二部去看看。”章鸣说。

盖特摇头：“不行。我不能去看。”

“为什么？”

“不允许。我只负责训练陆人。”

“你想个办法弄清这几个采矿部的地址。”章鸣只有步步紧逼。

“我没有这个权限。”

“我艹，”章鸣粗口脱口而出，“你是大队长啊，大队长都有什么权限？”

“安排副队长的工作，交代他们的任务必须完成。从我这里发出的指令我可以了解，但总部发出的指令，不涉及特大机密的事我可以知道。但采矿是总部制定的陆地次最高级别的任务，我只负责分配人执行，一旦人员分配到位，由这个人直接接受总部指令，我不能详细知道。”

章鸣差点又来句“我艹”，心想海人的规矩严啊，可见他们在陆地行事有多谨慎！

“你总有权限把你的手下叫到面前来吧？”只有出其下策了，逮到一个是一个。

盖特道：“这个可以。”

“那你打电话，先把蒂埃里叫来。”

“不行。”

“不是你刚说的，有权限调动你的手下？”章鸣怀疑盖特另一套系统开始运行。

盖特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没有手机打电话。我把手机扔了。”

“你把手机扔了？为什么扔手机啊？扔哪儿了？”章鸣很吃惊，盖特竟然找出这么个理由。

“前天给总部汇报情况。总指挥呦旷训斥了我，说我练式数年，始终停留在七段，连刚开始练式的章鸣……呃，说的是你，说连你都没有能力诛杀，而且组建陆人军队的事毫无进展……”盖特脸上流露出惭愧的表情,继续道：

“按惯例，总部将要换大队长，并且诛杀我。我、我不怕诛杀，只是心有不甘，让你屡次从我手中逃脱……发誓将你诛杀之后再自杀……”

章鸣笑着问道：“刚才见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诛杀呢？”

“我怕还没诛杀你，总部先把我诛杀，扔掉手机，别的事都不做，专心寻找你。”盖特似乎没听见章鸣的问话，自顾自说下去，“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你说的话，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说你也是陆地人的话吗？”

“你说，其实我跟你们一样，是被他们洗涤了，只不过洗涤的早些而已。考虑来考虑去，我是海人，总部赋予崇高使命，到陆地完成神圣任务……但你的逻辑又是对的，想想蒂埃里，他在我眼里明明是被洗涤的陆人，但他自己认定是海人。再想想我，可能和他一样，所以……”

“所以你从昨天开始在这里来回走，一直走到到今天？”章鸣心里对盖特又可怜又好笑。

章鸣这句话其实挺幽默，但被海人洗涤后连情感都没有，更别说幽默感。盖特只是听话语中的意思，不知道章鸣在调侃他。

“所以想来想去，不想诛杀你了。”盖特接着自己的话说。

章鸣刚才调侃没见效，玩儿性被激发出来，还想跟盖特玩一把：“我现在没戴帽子，你可以轻易诛杀我了。”

“不行，”盖特很认真地道：“诛杀不了你。”

“为什么啊？”章鸣笑问。

“你达到七段了，而且实际功力比我高。”

练式方面，五段是个节点，达到五段，能够准确看出人的段位和六项属性的强弱和均衡度。因此，作为七段的盖特看出他的段位不稀奇。

章鸣想起李智慧还在那边煎熬呢，不敢再玩儿下去，正色道：

“盖特，你把手机扔哪儿了？”

拿到盖特的手机很关键，即使别的作用不起，作为大队长的盖特，估计手机里有全部陆地的管理层名单，逐一杀之，少了章鸣多少麻烦，最重要的是，给海人的打击无比沉重，可以说海人之前所有在陆地做的功全部白费。

在陆地安插间谍的事，得从头来过！

盖特说记得地方，比较远，愿意带章鸣去找。

章鸣有点作难：这一去一回的，李智慧怎么办？不能长时间把她扔下不管。海人间谍山里倒是没有了，野兽可是会随时出现啊。

“你等我一会儿，我带个被洗涤的同学过来。”章鸣给盖特强调“被洗涤的同学”，怕盖特这期间脑子里原来的系统运转起来，跑了，引起盖特的好奇心，把他暂时稳住。

盖特尽管陷于迷茫，功力在那儿呢，如果想跑出章鸣的视线，与盖特同样段位的章鸣还真不好找。

看盖特点头，章鸣一刻不耽误，好在李智慧隐藏的地方只有一千多米，十几秒的事，十几秒章鸣跑了个来回，李智慧还没反应过来，章鸣就突然来到面前，二话没说伸手把她拽离地面，夹在胸前就转身回跑，刚手舞脚蹬地说了句“你干嘛！”，李智慧人又被放在草地上，一眼瞄到几米外靠在树干上的盖特，吓了一跳，立即闭上嘴不敢出声。

章鸣看把小丫头吓成这样，暗自好笑，道：“智慧，介绍一下，这位是海人陆地大队长盖特先生。盖特先生，这位就是我说的第一个从海底回到‘深海号’的同学李智慧。”

李智慧眨着眼怯怯地望着盖特，盖特老练地冲李智慧笑笑：“你好，李智慧同学。”

“你好！”李智慧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传音给章鸣：“他不会杀我吧？没戴防护帽。”

章鸣假装显出担忧的神色：“难说。自求多福吧。”

话音传毕，只见李智慧向后一仰身，倒在章鸣身后，然后紧紧搂住章鸣的腰，脑袋抵在章鸣的后背上。

“注意举止，有性骚扰之嫌了啊……”音没传毕，腰上一阵刺痛，李智慧既羞又恼，在章鸣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他本能地往起跳，还张嘴“呲溜”了一声。

盖特以为招呼他去寻手机，说了声：“东面20多公里。”

“呼啦”一阵风过，人已窜出几十米。

章鸣把李智慧从身后拉回腋下，夹住紧跟盖特跑去。

如今的他奔跑速度已经超过盖特，尽管腋下夹了个八、九十斤大活人，跟在盖特身后毫不费力。

跑了五、六分钟，盖特放缓脚步。

“这里吗？”章鸣估计快到了。

盖特回答：“前天和呦旷说完话随手一扔，地方没错，但具体扔哪儿了要找找。”

章鸣故意逗李智慧：“你也下来帮忙找找。”

“不！”李智慧这会儿从章鸣的腋下爬到他背上，说话间把章鸣脖子搂得更紧。

其实就是李智慧主动离开，他也不会让她离开。毕竟盖特脑子里海人输入的系统尚在，万一盖特给李智慧突然来个利攻击，还不出人命？

章鸣对盖特的系统修正成功，心情愉悦，跟李智慧开个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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