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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爹爹疼不疼?怜儿给爹爹涂药。”

  直到怜儿抬手扯了扯爹爹的衣角,稚嫩又心疼的声音响起,何镜才回过神,他重新勾起笑意,声音也同以前一般温柔。

  “好,怜儿最乖了。”

  清凉药膏一点点涂开,很快缓解了手背火辣辣的灼烧感。怜儿在涂完药后,还学着何镜平[ri]哄他的模样,捧着爹爹的手吹了又吹。

  “爹爹的手记得不要碰水。”

  看着怜儿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何镜眼底染上笑意,他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发丝。

  无论如何,他至少还有怜儿。

  指尖药膏剩了些,何镜[yu]拿帕子替怜儿擦干净,可见怜儿盯着自己,若有所思。

  “怎么了?”

  怜儿有些纠结,可仍抬起小手,指尖仅剩的药膏涂在何镜的额角上。

  他见爹爹愣住,小心翼翼解释道:“怜儿不想爹爹留疤。”

  这处伤疤虽不惹眼,可离近看总是不美观,何况何镜生在规矩森严的京中世族,这道疤与男子而言已算破相。

  譬如一枚上好的白玉磕出瑕疵,身价便会暴跌。何镜曾用许多法子也没能消去,便也逐渐习惯,只是平[ri]绾发时会微微遮挡住,却不想他这些举动皆被怜儿放在眼中。

  何镜眼眶一热,又极快抑制住,只任由怜儿涂抹。

  长鹤院内,文声月正在侍弄他养的那些花花[cao][cao]。

  文溪深吸了[kou]气走到文声月身旁,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幽怨的视线。她愣了一瞬,转身看向视线来源,发现正是昨夜自荐枕席的那男子。

  柳童那艳丽的小脸上满是嗔怨,他可还记得眼前这人就是昨夜坏他好事的人,若非文溪将自己拎出去,昨夜说不定他便与小姐成了。

  文溪只一眼便知柳童心间想什么,她神情未变,只收回视线。

  “主君。”文溪恭敬唤了声。

  文声月淡淡应了声,仍自顾自的修剪着那株海棠花,如今花期已过,枝上的残花需要一朵朵修剪干净,如此来年才能开的更盛。

  亭内寂静,唯有剪刀修剪枝丫的声音悉索响起,他剪下一支,柳童便拾起轻轻放在木篮中。

  待最后一株残花剪完,文声月终于淡声开[kou]:“穗儿如何了?”

  文溪的目光从那株海棠花上移开,应道:“回主君,小姐还有公事要处理,说午膳便不与您一同用了,晚上再来向您问安。”

  “如今穗儿的情况也有好转,我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文声月转头看向文溪,他抚了抚指上丹蔻继续道:“只是穗儿身体仍未彻底恢复,我这心间也总不能放心。我岁数大了,这孩子又总喜欢把话憋在心里,许多事情还要你替我多照看她,莫让穗儿累着自己。”

  “主君言重了,照顾小姐本就是属下应做的。”文溪垂下眼眸,心间不知在想什么。

  柳童见状忙倒了杯茶躬身递过去,又抬手替文声月揉捏肩身,文溪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间却想着他何时开[kou]告自己的状。

  果然,柳童下一秒便开[kou]柔声,声音柔媚动听,“主君,童儿听闻小姐身子刚养好,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若非……”

  柳童佯装无意抬眸瞥了身旁人一眼,又继续说,“若非文管家来的及时,童儿说不定便伺候上小姐。”

  他及时停住话语,眼[bo]流转似有娇羞,语气有藏了几分嗔怪,不愧是烟花巷柳之地出来的人,将那姿态拿捏的正好。

  “哦?”

  文声月腕上带着嵌玉的金镯,他年近半百,眼角被岁月染上细纹,却不难瞧出年少时的艳丽,他缓缓放下茶盏,抬眸看向文溪,一举一动皆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是大宅院中厮杀出的男子,早年戚如穗母亲身边也有几个小侍,文声月表面端庄贤惠,背地里没少磋磨那些男子,更遑论让小侍的孩子降生。

  所以这么多年,戚母也只有戚如穗与戚若竹两个孩子,后来事情败露,戚母便更少回到戚府。

  可偌大的戚府还需要文声月[cao]持,这么多年下来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可如今他竟顺着柳童一介艺伶的话说。

  “文管家,有这回事?”

  文溪有点想笑,但碍于是在主君面前,于是又生生憋回去了,她清了清嗓子,正[se]开[kou]。

  “回主君,小姐大病初愈,我恐柳公子惊扰小姐休息,这才自作主张将柳公子请出去。”

  她未将昨夜的事说出,反而将责都拦在自己身上。

  天知晓这几年间,她看过多少出相同戏码,那些曾被抬着轿子送进来的人,翌[ri]几乎都要来主君这里演上一圈。

  有的泪眼朦胧,有的楚楚可怜,只看的人心生怜惜。

  控诉的委屈依旧相同,无非是戚如穗皆没碰他们,有在床上苦等一夜的,有瞧都没瞧便赶出去的。

  也有留宿整夜,翌[ri]来向文声月问安时,面容还带着疲惫倦意的。

  文声月刚勾起笑脸要赏,便见这男子梨花带雨哭了起来,原来是戚如穗让他弹了整夜古琴,那双白嫩的手生生磨出来血泡,文溪至今还记得那男子哭声。

  她在心间回想着,文声月却已开[kou]。

  “你可想去伺候小姐?”

  正揉肩的柳童果然十分惊喜,语气是掩不住的欢喜,“童儿自然想去,能伺候小姐是童儿的福气。”

  “那你便去试试吧。”文声月说罢摆摆手。

  在柳童激动跪谢离开后,文声月叹了[kou]气,“穗儿昨夜不是还说相中了,为何没碰他。”

  文溪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小姐大病初愈,此事确实为时尚早,何况大夫不也说小姐不易劳、”

  她说到一半,在看见文声月摩挲手镯的动作时,顿了一下立刻改[kou]道,“或许多处几[ri]便好了,小姐不也说相中了。”

  文声月这才嗯了声,他抬了抬下颚,立刻有小厮上前将那株海棠端走,继而换成一盆开的更艳的月季。

  文声月拾起剪刀,闲聊般道:“你可有见过陈家小姐的幼弟?”

  “曾有一面之缘。”文溪如实答道。

  文声月瞥了文溪一眼,“你瞧着如何?”

  猝不及防的问话令文溪一愣,她摸不透主君是何意思,但却也隐隐能猜到大概,于是思索后才道:“据说陈小公子[xing]子开朗,是个活泼好动的。”

  文声月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才低声说。

  “活泼些也好,总比那一声不吭的要强。”文声月缓缓抬眸,“你还有别的事?”

  “是。”文溪垂下眼眸,“小姐令人将朗月阁清扫出来,属下是来取钥匙的。”

  文溪说罢,院中霎时无声,有种凝固的窒息感,身旁小厮更不敢大声喘气。

  良久过后,随着咔嚓一下,一株开的正盛的妃[se]月季便被剪落。

  “既然她要,那便拿去吧。”

  文声月身为戚府主君,后宅大小事务皆由他把持,当年何镜从朗月阁搬出来后,钥匙自然也回到了文声月手中。

  如今朗月阁清出来给谁住,自然不言而喻。

  戚如穗与文声月并没有那般亲近,可在外人眼中文声月确实是位慈父,只要戚如穗开[kou],便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打碎玩具甚至会得到嘉奖。

  可文声月的爱是有条件的,她[bi]着戚如穗凡事皆要争得第一,但凡有一丝比不过旁人,纵然在外人面前如何溺爱,私下却都会加倍责罚。

  十岁那年,戚如穗因私塾考了第二被罚跪,戚若竹夜里偷偷给她送饭,却被文声月发现,将他掌心[chou]至红肿。

  那是戚如穗初次同文声月争吵,换来的却是多在祠堂里被锁了一[ri]。

  文声月的表面功夫做的极好,好到戚母生怕女儿被惯成个纨绔。

  于是戚如穗十二岁那年,戚母便将她带进商队,随她一起走南闯北,又京城待了三年才再回江南。

  彼时戚如穗已满十七,正是娶亲的年岁,她前脚刚到迈进家门,后脚文声月便拿来十几张画像,说是这两年为她相看好的男子,各个都是温婉可人的[xing]子,娶进家门定是个贴心人。

  那些男子皆是家中嫡子,家境却虽算殷实,却不比戚府,将来进了门也是好拿捏的。

  文声月将一切盘算好,只要戚如穗点头,婚事年底便能办成,若是动作快些,说不定来年她便能抱上孙女了。

  他挨个说着各家公子的品行,却见戚如穗兴致缺缺,本以为是戚如穗瞧不上这些男子,便问她喜欢什么模样[xing]格的,他再托人物[se]。

  谁料戚如穗只道她年岁尚小,不急于娶亲一事,先同母亲在京中稳固好生意再谈。

  见戚如穗固执,文声月便劝她先纳两个通房小侍,同年岁的女子大多都有小侍,可无论他怎么说戚如穗却不肯。

  文声月也是那个时候发现,在京中待了三年的女儿,竟开始不听他管教,偏生戚若竹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阿姐莫要碰那些不三不四的男子,省的以后姐夫吃醋,妻夫不和睦可就惨咯。”戚若竹刻意拖长语调,随后憧憬道,“以后我嫁人,也要嫁个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

  文声月刚[yu]训斥,戚若竹转头跑的比谁都快,甚至为了逃避父亲的责罚,他在戚如穗返京前一[ri],钻到马车里藏了整夜。

  待被发现时马车已出江南城,戚母训斥他胡闹,可戚若竹眼眶一红,说只想跟母亲与阿姐去京中看看世面,他长这么大还未出过江南,见儿子泪眼朦胧的[chou]泣,戚母打不得又骂不得,只好任由他去了。

  反正戚若竹已定下婚事,来年便要成亲,此番去京城便当去开开眼界,毕竟以后嫁了人家,戚若竹也没机会出来游玩了。

  途中,戚若竹猝不及防凑到戚如穗身边,“阿姐,你不让爹爹给你娶亲,是不是在京中有了喜欢的男子?他生的好不好看?年岁几何?和你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了吗?”

  戚如穗眉头愈拧愈紧,在自家阿弟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训道:“你莫再瞎说,京中不比江南自在,记得管住你这张嘴,省的惹出祸事。”

  戚若竹嘻嘻笑着,他看着阿姐微红的耳垂,敷衍的应了几声。

  戚若竹说的没错,她那时确实有心上人。

  他叫何镜,是京城何家最小的嫡子。

  何府虽是世族,可名声却早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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