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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看着儿子的背影,何镜男人敛去眸中苦涩,强撑着勾出抹笑意,走到怜儿身旁接过抹布。

  “爹爹来擦便好,外衫怎弄脏了,换下来爹爹给你洗干净。”

  “方才不小心溅上水了,怜儿自己洗便好。”

  戚怜站起身子,脱掉外衫放到浣衣盆中,又似小大人一般去那差不多同他一样高的水缸旁,踩上小木凳去舀水。

  虽是夏季,可水仍是凉的,何镜哪里舍得儿子干这活儿,又哄着将怜儿抱上床,只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再洗也不迟。

  小小的身躯被塞进床褥中,男孩未忍住打了个哈欠,何镜温柔拢了拢男孩的发丝,“快睡吧。”

  帘子被合拢,何镜一下下扑着扇子驱赶蚊子,直到怜儿睡[shu]后才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

  何镜轻手轻脚将怜儿衣衫洗净,又抚平折痕挂在细绳上,做完这一切的男人并未停下休息,而是冒雨去后屋拿回了块炭火。

  去岁的煤炭,雨季有些受[chao],好在还能用,只是温度有些不够而已。何镜将炭炉盖上,又将湿碎的艾[cao]柱放上去,试图将它烘干些,聊胜于无。

  主院内,戚如穗接过汤药一[kou]饮下,半响后头痛[yu]裂的症状才缓下些,那小厮还不放心问道。

  “小姐,可要唤李大夫来看看?”

  戚如穗刚[yu]拒绝,可转念一想又点了头。

  “也好。”

  除却刚醒那几[ri],她已断断续续已想起不少记忆,可为何唯独对何镜忘的彻底,戚如穗想不明白。

  李素年岁已高,发丝掺了灰白,走路却仍健步如飞,身子骨也硬朗。只见她几步走到戚如穗身前,身后紧跟的药童忙从药篮中取出脉诊垫好,又退出房门守在门外。

  戚如穗的脉象并无异样,头疼也是正常现象,只需按时服药便好,没必要叫她来一趟,李素严肃的面容逐渐缓和,看向戚如穗的眸底却藏着疑惑。

  戚如穗[chou]回手腕,犹豫片刻后才道:“李大夫,有何法子能令我快速恢复记忆?”

  女人语气同平常无异,可眸中情绪却是掩不住的复杂。

  李素在医馆待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心间大概知晓怎么回事。

  戚如穗刚醒不到一月,记忆亦在逐渐恢复,她忽然如此着急,定是发生了什么。

  “法子是有的。”李素话语刚落,便见戚如穗定定看向自己,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我不建议小姐使用。”

  “为何?”戚如穗蹙起眉头,语气不解。

  李素虽年纪大了,可那双眼仍旧清透,“重药伤身,若为了恢复记忆伤了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小姐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无妨,我想早些想起来。”戚如穗轻声开[kou],握在茶盏上的指尖却用力至泛白。

  李素看了她半袖,最终叹了[kou]气。

  在大夫离去后,戚如穗仍坐在原地,桌上的茶水已凉,小厮轻手轻脚将茶水换下,瞧见桌上那贴药方便躬身问道。

  “小姐,这药方可要奴传给药房?”

  李素到底给她留了一贴药方,只言此药连饮三[ri]便要断一[ri],若是头痛的毛病因此加重,则要立即停药。

  戚如穗收起心间思绪,只轻轻颔首,那小厮便将药方收好,转身退下。

  窗外骤雨初歇,檐上积雨汇成一股落在芭蕉叶上。半[ri]未见的暖阳透过窗檐洒进屋内,映在女人俊秀的脸庞上。

  庭院内,戚如穗看着那柄被带回来的油纸伞,俯身将它拾起,她避开伞身撕裂处,掏出怀中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水迹。

  这油纸伞似乎有些年头,伞沿泛黄发旧,就连伞上图案都看不清了,伞柄应是断过又接的,戚如穗擦着伞,一股难以言喻的[shu]悉感蔓延心头,她直觉这柄伞同自己有关。

  直到她看见伞沿撕裂处那行被撕成两段的诗,戚如穗动作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碎金墨[se]已模糊不堪,可戚如穗不会认错,这是她自己的字迹。

  “岁岁[chun]无事,相逢总玉颜。”

  戚如穗记得这句诗,她甚至能清晰记得,那年何镜羞赧又明艳的模样。

  她指尖抚过残缺的伞衣,只觉得心间像被什么灼烧一般,痛的她喘不上气。

  何镜十五岁生辰宴上,少年穿着繁杂锦服,一双小鹿般的黑眸既新奇又紧张,那是何府初次为他[cao]办生辰宴,来客大多是皆是京中贵女,其中不泛惊艳于何镜的容貌,当众示好的世家女。

  彼时戚如穗站在远处,看着何镜处于人群中央,夺目耀眼,与他[jiao]谈的世族女子从未断过,少年表面从容,实则指尖一直不自觉扯着衣角。

  宴席进行一半,戚如穗在后厨撞见开小灶的何镜,少年嘴里嚼着葡萄,被意外闯入的戚如穗吓得躲进门后,又见四周无人后才敢出来。

  又试图用一串葡萄贿赂她,让自己莫告诉旁人他偷偷溜了出来。

  少年伸出手来,手中握着一串晶莹剔透的青葡萄,似水黑眸直直看向戚如穗,似乎她接受了这串葡萄,二人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也是戚如穗第一次发现,平[ri]端庄矜贵的何府小公子,私下也会有这般可爱的时候。

  后来何镜悄悄回到宴上,有宾客夸他小小年纪便写得一手好字,何母乐的开怀,大手一挥便让何镜当场临摹诗句,给众人传阅。

  信上写的那句便是,‘岁岁[chun]无事,相逢总玉颜’。

  算算时[ri],竟已有九年之久。

  当年何镜临摹的诗,又不知何时被她提在伞上赠与他。

  戚如穗心间说不清是何滋味,她拿着那柄旧伞,停在一处院落门[kou],门上墨[se]匾额上书‘朗月阁‘三个鎏金大字。

  她隐约觉得何镜应是住在此处。

  然而事实总不尽人意,月洞朱红大门紧闭着,戚如穗看着那已生锈的门锁与杂[cao],她怔怔伫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值午膳前夕,几个提着餐盒的小厮远远便瞧见朗月阁门[kou]站着个身影,手上还拎着把破伞,心间嘀咕着是谁这么没眼[se],若被小姐撞见免不了一顿责罚。

  可他们走近才发现,没眼[se]那人正是他们的小姐戚如穗,纷纷吓了一跳。

  小厮的问候声传来,戚如穗并未转身,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柄旧伞。

  “朗月阁为何落锁?”

  几个小厮愣了半天,你看我我看你,半响也没人敢开[kou]。

  戚府当年建立之初,戚如穗的院落便刻意与朗月阁用暗道相连通,不用出院便可到达,那时便定下,朗月阁是她未来正夫的院子。

  可戚府上下亦知,小姐不喜少主君,甚至一度闹到要休夫的地步,自从两年前那事后,更没人敢在小姐身前提起少主君的一切。

  而朗月阁,正是何镜曾经住居的院落。

  戚如穗见他们不说话,心间猜测也逐渐落实,她又换了种问法。

  “少主君何时搬出朗月阁的?”

  空气变得更为沉默,就在戚如穗[yu]转身离开时,只见一个小厮忽而出声。

  “回小姐,是去年九月。”

  戚如穗看向那答话的小厮,不动声[se]的蹙了蹙眉,“你抬头。”

  那小厮犹豫了下,将头垂的更低,“回小姐,奴貌丑,便不污小姐眼了。”

  戚如穗眯了眯眸子,又重复了句。

  “抬头。”

  小厮似乎被吓到,他战战兢兢抬起头,只瞧了小姐一眼便又迅速垂下头去。

  那小厮莫约十六七的模样,面容尚算清秀,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小厮。戚如穗移开目光,余光中果然看见那小厮又一次偷偷看向她手中这柄伞。

  “你可知少主君现居何处?”

  听到这句话,几人心间皆有惊诧,但谁也未敢表现在面上,皆眼观鼻鼻观心,还是眼前这小厮再次开[kou]。

  “回小姐,少主君住在西南兰阁的后侧。”

  在戚如穗离去后,方才那几个小厮才松了[kou]气,转头看向答话的小厮,“秋哥儿,你胆子真大,就不怕小姐罚你?”

  那被唤做秋儿哥的男子没应声,握着膳盒的手却极为用力。

  有个好奇的小厮忍不住出声道:“小姐怎么忽然问少主君了?我听说昨夜小姐房里又进了新人,小姐又忽然去寻少主君,这次是不是真要……”

  他话没说完,剩下的人却都懂是何意思。

  秋儿忍下不悦,“做好咱本分的事便好了,主子的心思哪里我们能猜的,再嚼舌根当心被管家剪了舌头。”

  那小厮不甘心的吐了吐舌,抱着手中膳盒走了一段,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不对呀!秋哥儿,你比我进府还晚,怎么知晓少主君如今住在何处?我都没去见过呢!”

  秋儿从善如流答道:“有次厨房人手不够,李叔叫我给少主君送过膳食,就去过那一次。”

  问话之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转头瞥见前方管事后顿时噤了声,只顾着干自己手中活去了。

  戚如穗朝着西南方的兰阁走去,记忆中这片屋子在她幼时便空置许久,夏炎冬寒,妥实不算个好住处,何镜怎会搬到那般偏僻的地方,还带着……她们的孩子。

  戚如穗喉间一滚,想到自己同何镜有个五岁的儿子这件事,她便觉得如置梦中,不敢相信。

  她本以为何镜父子住在像兰阁一样的空置院落,可没想到绕过兰阁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不知荒废多久的小院。

  狭小的院落,长满杂[cao]的外围,生了青苔的木门与屋檐上的老旧瓦片,此处如何看都不是一个宜居之地。

  随着吱嘎一声响,木门被缓缓推开,女人踏入院内,华贵的衣角与地上的碎瓦烂泥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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