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此人被绳子吊在半空，在月光下全无生气，连胳膊腿儿都随风飘着。

　　“吊……哪来的吊死鬼儿？”

　　这魔修以为又是山海门的把戏，下冰核还不够，还下开吊死鬼了！

　　这要是一下来了满天的吊死鬼，再每人有个什么邪门技能，他们这群在罪龙台上的魔修也好，仙人也好，全都不用活了！

　　“二师兄！”倾若眼尖，一眼认出来那不是鬼，而是她光风霁月的二师兄——齐斯玉。

　　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袍子上已经被血染透，连那飘飞的发带都成了赤色，让血粘在衣服上。

　　他脸色在月光下近乎冰白，下巴上全是血水，半垂着脑袋，紧皱着的眉头里好像藏着许多痛楚和委屈。

　　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儿了，心里都在暗忖，谁还能将他伤成这样？

　　天尊飞身上前，接过他的爱徒。老爷子才一触他内府，便觉得里头紊乱又微弱。

　　而齐斯玉的真身，也变得不堪一击，好像碎了但没散开的玉，只消轻轻一碰，就会分崩离析。

　　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荀音又去了哪？没有人知道。

　　齐斯玉发紫的嘴唇，颤巍巍地嘀咕着什么，像是低浅的梦呓。

　　温雪言凑近去听，“不是这样……你不是……”

　　齐斯玉伤成这样，荀音同去却没有同归，山海大神也没了动静，那么……

　　倾若皱着眉头道：“荀音身上一直有种秘术，好像能把二师兄身上的旧伤压制住！但是他们现在和离……”

　　“对了，她不是说，她想要投靠山海大神，东帝西帝吗？那会不会快到罪龙台了，她真的……”

　　温雪言即刻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左右看了一眼，周围只有徐清之、苏易简、子啸几个，他压低声音道：“嘘，别瞎说，不可能，荀音嘴上说什么不打紧，你难道没见她是怎么做的？”

　　“我不信她会害齐斯玉，我看人眼光不会错，三山不出叛徒。”

　　说完这句，温雪言突然有了一阵儿恍惚，心里冒出点儿疑惑来。

　　他好像，并不是主动看上荀音做他弟子的。

　　他心里犯嘀咕，“我当时凭什么要收一个凡人做弟子？关键是，齐斯玉彼时还怀疑她是屠城凶手，我为什么一直护着她？”

　　他脑子里陷入一片混乱，似乎现在细细想来，荀音身上的事，好像有很多都说不通，之前他居然没有怀疑过。

　　“是啊，有一次我逮住她炼鬼，明明犯了门规，我为什么硬说没犯，还从此对她炼鬼的事，再也没管过？”倾若也开始挠头，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荀音的降头。

　　天尊冷哼一声，锤锤自己那坐麻了的老腿，换了个姿势，“哎呦，你们才知道？我早就明白过来了，她不对劲儿啊！”

　　嘉音公主在天界的名册上死得透透的，她为什么还能复活？又为什么没有筋脉就能自如行走坐卧？

　　天尊为何曾经半推半就，给齐斯玉修复真身？他从前很少管徒弟的闲事，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何时变得这么放纵他们？

　　魔修这边，孟浪也在回忆，荀音身上那能让他迅速复原的，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这些疑点，一下子萦绕在人们心头，所有人都在往前倒带，纷纷摸着脑门子回想。

　　但是，现下她到底去哪儿了？

　　齐斯玉闭着眼，唇角溢出一丝血水，冒出来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叶子……我的……”

　　什么？他还有个女人叫叶子？

　　温雪言如今也只能往这方面想，他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他们夫妻俩，还真是会玩儿。

　　可是，若荀音从此再也不回来了，齐斯玉可该怎么办？

　　他这个师弟，从小就是一副倔死爹的样，谁劝也不听。

　　还记得齐斯玉第一次知道身为神仙，享受香火供奉，却并不会庇佑凡人，反而平白无故浪费百姓的香烛贡品时，齐斯玉不知哪来的心念，非觉得自己对不住人家。

　　于是，在刚和天尊学会了引气入体的时候，他就给一个又聋又瞎的老人，扔下了一块儿上好的蓬莱灵玉。

　　那老人不懂这是什么，居然让坏蛋邻居掌掌眼，毫无意外得就被骗走了，说那就是块儿水石罢了。

　　邻居拿着蓬莱灵玉，足足卖了三干多两！

　　最后他只给了那又聋又瞎的老人几个碎银子，老人还开心得对着那人磕头作揖。

　　恶邻拿她取乐，觉得好玩儿，让她用袖子给自己擦鞋。

　　可时间一长，他总怕东窗事发，让人发现他侵占了人家的东西。

　　因此，在一个冬夜里，邻居潜入老人家，将人一脚踹进了茅坑中。

　　那一天，因为干预了老人的命运，齐斯玉触犯天惩，同样是又聋又瞎，心中气恼不得安眠！

　　他非要去给那老人报仇，将那邻居也给冻死在茅房里，又把那灵玉给夺了回来，埋在老人的坟茔里。

　　他好心办了坏事，害了老人一条命，在那以后，他却并没收敛。

　　他既然送佛送进了水坑里，干脆下一次送的时候，就一路送到西，有始有终。

　　虽然辛苦了点儿，但总不至于从中生事端！要他去冷眼旁观，对信徒的祈愿充耳不闻，那他就不是齐斯玉了。

　　一开始温雪言并不知道，时隔几百年后，在他帮那个被负心汉屠村的女人托梦给皇帝时，齐斯玉一股脑坦白，才道出了这些事儿。

　　那块儿埋在老人坟里的玉，和齐斯玉是一模一样。

　　除了好皮相好品格，其他地方简直是又臭又硬，和茅坑里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石头就是石头，时常好心办坏事，把自己弄到绝境里。

　　荀音那厮要是真敢和山海大神跑了，温雪言就把她铸个铜像，跪在齐斯玉坟前，跪它一万年！

　　子时夜凉，他们又处在海冰当间儿，格外得冷，牙齿不打颤的都算扛冻了。

　　兴许是齐斯玉被冻醒了，也没准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他一阵剧烈咳嗽着，渐渐睁开自己无神的雾眸。

　　“二师兄！醒了？”倾若摇晃他两下。

　　齐斯玉的眼球有一刻重新收敛了瞳孔，却又在瞧清了眼前的场景后，没瞧见想见的人，遂咳嗽着再次散开了瞳色。

　　他和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身体本就到了临界点，精神上却也不想再回光返照些什么，没什么好照了吧，回光里寸寸是那人的脸。

　　眼前的星空之中，划过去一道拖着尾巴的流星，让他的眼球跟着那星星，有了一刹那的华彩。

　　很快，又熄灭了，空余灰白。

　　“二师兄，我们知道你难受，但是，你至少告诉我们，她到底去哪儿了？”倾若又晃了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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