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季很漫长，也很干燥。

  以往过年的时候，钟楚灵都会精心准备很多东西。

  她会买鲜花、灯笼、很多生活用品，最重要的是给他买一套新衣服，新领带。

  家里虽有佣人，但重要的节日里她喜欢一手操办。

  说是为了制造精心的时刻。

  过年商场里很热闹，很多家庭集体采购，或者下馆子。

  看着别人一家子欢歌笑语，这个时候陆廷川感觉格外孤独。

  他的心是空的，虽然有很多房子，但那不是，家。

  突然，他很想去钟楚灵从小长大的家看看。

  那条路已经去过很多次了，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方向。

  但每一次去，感觉都不同。

  角落里还残留着一层蓬松的积雪，冷意像流浪猫一样，四处流窜。

  车轮轻轻地轧过去，发出吱吱声，留下一片斑驳，十分狼藉。

  别墅里静悄悄的，窗明几净。

  外面只有风和树，在窃窃私语。

  每隔一段时间，陆廷川都会请人去打扫卫生。

  他希望，当钟楚灵回来后，还能看见整洁干净的房子。

  钟楚灵的卧室在二层，入眼即是淡紫色的窗帘，米黄色的被子。

  床上还放着几只可爱的玩偶。

  梳妆台上，粉底、口红、首饰整整齐齐地放着。

  似乎她只是出去跟朋友约会，天黑的时候就会准时回家。

  陆廷川打开衣柜，一股晚香玉的香薰料包扑面而来。

  柜子里各种琳琅满目的衣服，其中一件红色的旗袍，是用金线勾的蔷薇花。

  以前春节她穿过一次，走路时摇曳生姿。

  这会儿锁在柜子里，只觉得红颜枯寂。

  他轻轻地摩挲着，似乎隔着悠悠的时空，也能抚摸到，当时的温香软玉。

  他又情不自禁地捧在鼻尖嗅了嗅，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钟摆的声音传来，他才抽出回忆。

  钟楚灵生物钟很规律，年饭在中午十二点，准点不误。

  他看了看时钟，摘下手上的腕表，抡起袖子，准备年夜饭。

  打开燃气，蓝色的火焰“滋”冒出来。

  一个多小时，桌子就摆好了10道菜。

  他顺手拿了两套餐具，一套放在自己面前，一套放在自己的对面。

  “灵儿，新年快乐，我要开动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一边又十分自然地往对面空碗里夹菜。

  “这个是你最爱吃的泥蒿炒腊肉，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像钟楚灵一直都在。

  所有事都弄完毕，他闲下来翻开照片。

  每一张照片，她的笑容都是那么温柔明媚。

  每一张照片，都让他想起曾经美好的回忆。

  那年他患了抑郁症，她送给他一只猫“小十二”。

  她说，“你撑了这么久，一定很累吧。

  从今天开始，小十二的任务就是哄你开心。

  你也不用太担心，情绪糟糕不是你很糟糕，事情出问题也不是你有问题。

  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喜欢你的光明，喜欢你的黑暗，喜欢你的一切。

  如果你撑不住了，记得我给你托底……”

  那年他妈妈去世，她说，“陆十二，你妈妈提前离开，是为了给你提前布置好家。

  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温暖的家，还会有更多的人爱你。”

  那年他忘了自己的生日，她说，“陆十二，你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我都会陪伴你。

  因为，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每次她唤他“陆十二”，声音格外的温柔缱绻。

  “家人、亲人、朋友、宝贝、天使都是十二画，还有……爱人。

  你愿意做我生命中‘唯一的爱人’吗？

  因为唯一和爱人都是十二画哦～”

  ……

  那些照片他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在心坎上。

  嘴唇在照片上轻柔地碾过。

  “灵儿，我好想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照片上的女人没有回答。

  似乎在温柔地端凝着他。

  半晌后，他轻轻地笑了。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放下照片，他又拿了几瓶红酒。

  每次重要的时刻，钟楚灵都会陪他喝几杯。

  第一次他们分手，他故作轻松，装作满不在乎。

  她红着眼圈说，“我爱你，也爱自己。

  既然你选择了她，我也不会纠缠不休。

  祝你以后幸福快乐，前程似锦。”

  看着她眼圈红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如果她能回一次头，只要回头，一定会发现他肩膀在颤抖。

  第一次他们真正的亲密接触，是在结婚那天晚上。

  他有点紧张，“第一次会有点疼。”

  她神色十分放松，“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又主动吻着他的唇，来回轻轻地碾动，似是鼓励，“我相信我老公最棒！！！”

  如果她能听见他的心跳，一定会发现他的紧张与期待，如雷响彻云霄。

  第一次跟竞争对手抢合作，他赢了。

  她比他还兴奋，“我早就说过，不管你做什么，一定会赢。”

  他饶有趣味地问，“如果，我输了呢？”

  她俏皮地眨着眼睛，“外在结果不重要，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赢家。

  因为我永远挺你。”

  如果她能进入他的身体里，一定会发现，他心的饥渴，隐蔽的欲望，疯狂地蓬勃汹涌。

  ……

  他人生中所有灿烂与美好的第一次，全都是她给予的。

  这样的她，他怎么能不喜欢？

  这样的她，他该如何去遗忘？

  熟悉的香水味轻触鼻尖，他心头晃动，“灵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他想要睁开眼睛，不料，她轻巧地给他蒙上了一条黑布。

  就像以前很多次，她总喜欢躲在他身后恶作剧。

  突然跳出来，俏皮地贴在他的耳旁说，“猜猜我是谁？”

  她的香水味很特别，带着一股清橘味。

  是她自己独创的，独一无二。

  他扯过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带，她似乎变瘦了一点。

  她柔软的指腹轻轻地划过他的鼻子、嘴唇、下巴、喉结。

  触感很真实。

  那一刻的想念到达顶峰，他急不可耐，撬开她的唇，粗野地扫荡。

  突然“嘤咛”了一声，让他瞬间如梦清醒。

  陆廷川黑着一张脸，浑身低气压。

  一把扯开黑布，推开身上的女人，“这款香水不适合你，以后别用。”

  不用看就知道是宋颜，他的未婚妻。

  宋颜是特别的烟嗓，这会软声道，“廷川，你真的嫌弃我吗？”

  他面无表情地回复，“你身体弱，早点休息。”

  “她都走了3年，为什么你还这么执着？”

  陆廷川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离开了。

  宋颜握紧拳头，眼神里萦绕着各种情绪。

  陆总未婚妻的头衔，就是一种无声的羞辱。

  外人都只看到了她光鲜亮丽、珠光宝气的一面，但是背后的痛，又有谁看见呢？

  这3年来，他从来不碰她。

  她以为，时间久了，他一定能忘记。

  就在刚刚，她亲眼目睹，那个纹身。

  刺在他的心脏位置。

  风铃草，别名“钟花”。

  永远的等待。

  一生只爱一个人。

  他一生只钟爱钟楚灵一个人。

  呵呵，真是无声的讽刺。

  宋颜用指甲掐着掌心，力道大到青筋毕露，骨关泛白。

  “陆廷川，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是对我如此冷漠？”

  “那个钟楚灵到底好在哪儿。她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为什么，你心尖上的那个人，不是我？”

  ……

  此时，外面黑沉沉一片，几道闪电从高空劈开，天地顿时变得清朗明亮。

  紧接着几道炸雷，似乎要把把世间万物挫骨扬灰般，激烈而凶猛。

  雨夹雪激荡地砸下来，凌厉的风声狂吼着，

  万物发出哀鸿遍野的嘶鸣。

  助理郑勋跟在陆廷川的身后，沉默不语。

  半小时后，一块石碑前，跪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冰雹似的颗粒，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他的衣服湿透了。

  天地苍穹间，唯有他遗世而独立。

  他用力地弯下身子，几乎把自己深深地埋下去，难以抑制的痛楚爆发出来：

  “灵儿，我后悔了。我后悔放你自由。我以为你远离权力中心，就会安全。

  没想到还是让你陷入了危险中。

  我后悔没有更爱你……灵儿，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胸腔里的悲鸣声。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水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助理郑勋坐在车里，不远处那一团黑影，很快裹上了一层白。

  在雪地里里，寂寥又料峭。

  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他从来没有见过，平时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能狼狈到这种地步。

  爱上一个人，真的在劫难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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