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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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琅看了司机一眼,移开视线,看着缓缓而来的公[jiao]车。
年轻司机:“?”
回头看了看车里的领导,再看了看水琅。
“您......不是水琅小姐?”
前面说完话,水琅还给了他一个眼神,这句问完,连个余光都没收到。
年轻司机:“.......”
“邹先生,是不是认错了?”
邹律对着满脸疑惑的年轻司机轻轻挥了挥手,司机连忙退开。
“小姑娘,不认识大哥了?”
水琅打了个哈欠,排在同志们后边,等着上公[jiao]车。
邹律脸[se]一顿,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快步拦住即将上车的水琅,“琼姨也不记得了?”
水琅侧过身,“记得。”
邹律紧绷的鼻息微松,露出笑容,“记得就好,她很想你,想见你。”
水琅点了点头,就要踏上公[jiao]车。
“你......”邹律直接挡在车门前,左右看了看同志们的眼神,拧着眉头道:“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听见了,想我,想见我。”水琅重复一遍,“我也想她,想见她。”
邹律眼里出现与司机相同的疑惑,“那你为什么还上车?”
水琅眼神像看傻子一样,“我要去上班啊。”
邹律:“........”
“我帮你跟房管局请半天假,今天上午去香樟园。”
“请假?”水琅疑惑问:“为什么?”
邹律额角跳动两下,“刚才不是说了,琼姨想你,想见你,你也想她,想见她?那你......”
“那我就得去见她?”水琅看着顿住的邹律,“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不是想一想就行了吗?”
邹律:“?”
这是什么逻辑,难道真的是三岁一代沟,六岁两个代沟,就这么大??
他暗自调整呼吸,微笑道:“想一个人,想见一个人,当然是要见到了才能行,怎么能想想就行了?”
水琅一脸认真,“我在北大荒都是这样的呀。”
邹律无言了,顿住了。
总算明白这丫头是什么逻辑了。
她是在暗示,在北大荒十年,没人去见过她,也没人联系她。
这是记恨上了。
邹律打量着水琅,一时弄不清楚,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定对邹家有感情。
想到这里,邹律眉头松开,“好,那今天先不见,你坐我的车走,我送你去上班。”
水琅转头看着黑[se]轿车,再看了看挤满人的公[jiao]车,以及窗[kou]正不耐烦瞪着自己,但畏惧邹律的售票员,调头走了过去。
邹律勾勾嘴角,跟在后面。
等走到车前,看着愣站的水琅,在心里一笑,到底算是在北大荒长大的,现在见了一辆汽车,就能愣成这样,眼界世面,不但不能跟沪城的高级干部子弟比,兴许连普通干部子女都比不了了,“车门都不会开了?这样开。”
水琅看着他将黑[se]轿车门打开,绕过他,坐了进去。
“十五分钟之内,将我送到房管局门[kou]。”
看着水琅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姿态与生俱来的松弛,吩咐的如此自然,一派主人气场......
邹律扶着车门,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佣人!
那种千金大小姐上下车,哈巴着开门护头的服务生!
水琅眉头一皱,“可以关门了。”
“砰。”
邹律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缓缓摇上的车窗,里面消失的[jing]致小脸,关上车门的手还空悬着,整个人愣住了。
“邹先生?”
司机吓得不敢呼吸,平时开车就够不敢大喘气的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邹先生还要有气场的年轻人。
还是个小姑娘!
无数道目光投在身上,邹律缓慢收回手[cha]在裤子[kou]袋里,站在原地思考,要不要重新打开门,让水琅往里挪一挪,在司机面前挽回以往的面子与地位,伸出手却直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嘶——”
司机倒吸一[kou]冷气。
邹律听到了,脸[se]更难看了,“还不走?”
车子开动起来,司机憋着气,不敢发出呼吸的声音,忍不住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后面闭目养神的小姑娘,余光再偷看副驾驶座上的领导,差点又倒吸一[kou]气。
开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邹先生坐副驾驶!
即便邹书记在,他也是坐在后座,绝不可能往前面坐。
邹先生说过,汽车,坐在后面的才是主人,坐在前面的都是马夫。
马夫·邹律,[yin]沉着脸,看向窗外的后视镜的,忍住骂一顿不断偷看的司机的冲动。
没办法,他头一次遇到有代沟的小姑娘,政途诡谲,旁人说他七窍玲珑,[kou]若悬河,这么多年遇到哑言的情况,都没早上这几分钟里遇到的多。
他是真怕,一旦打开车门对水琅提出往里坐的要求,会让他在司机面前更丢脸。
所以直接坐到副驾驶来,肯定已经是最能保全面子与地位的决定了。
邹律在心里,如此,不断,安慰自己。
汽车开到房管局门[kou],停了下来,好几秒,后座的人没反应。
司机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绕到右边后车座,开门,举手,护头动作准备好。
水琅抬脚下车,理了理黑[se]外套下摆,对着司机微微点头,“多谢。”
司机一愣,立马摇头如拨[lang]鼓,然后看着水琅走进房管局。
邹律坐在副驾驶上,脸[se]难看至极,他呢?!
没看到这还坐了个活人?
跟司机道谢,跟他连个招呼都不打?
不知道谁才是汽车的主人吗?
邹律开门,下车,甩门,坐进后座,不再收敛具有强烈压迫感的气场,看了一眼司机。
司机后脊顿时一凉,冷汗直接飙了出来,连忙关门,回到驾驶座,将车开走。
邹律隔着车窗,看着房管局,缓缓吐出一[kou]气。
一定是今天来的匆忙,才落了下风。
-
“老周,虽然知道你们是不会参加的,但该传达我们还是得来传达,不能像以前一样跳过你们。”
穿着哔叽人民装,头发花白的浦湾区房管局苟局长,一脸红光坐在周局长办公室。
“苟局长,这种事情,你还亲自送来?”许副局长笑道:“太劳你大驾了呀,你派个秘书干事跑跑腿好了呀。”
“哎~”苟局长摆摆手,指着桌子上的文件袋,“这个样子事情,放到头几年,不要说派个秘书干事跑腿,就是声音都不会往你们这里传的呀,为啥,你复茂是上只角,市中心,我们下只角是没办法比的呀。”
水琅抱着文件等在门[kou],很想翻个白眼。
沪城上只角,下只角的鄙视链之争,几十年后,劲头一点都没减少,哪怕是沪城人已经移民到国外了,遇到同是沪城人,也要问下原来是哪个区,一旦一个是上只角,一个是下只角,气氛都要立马尴尬起来,虽然不会真的影响到[ri]常相处,但关上门,进到自己屋里厢,鄙视链之争就立马会出来了。
上只角,是指南京东路,淮海中路为中心点扩散的几个市中区,下只角,就是这几个市中区周围往外的区。
不但有上只角下只角鄙视链之争,上只角几个区之间也是明里暗里的争,下只角几个区之间,自媒体论坛上,一旦有人点个火,那也是吵的不可开[jiao]。
听着里面的动静,水琅想,原来这都是传下来的。
“玉兰杯。”周局长接过文件,“老苟,麻烦你跑一趟了,如果复茂参加的话,我们再联系。”
苟局长听出来这是在赶客,一点也不生气,“以前你们是不可能参加的,复茂再差,房子也不是我们能比的,现在不一样,你们有个平安里了,这首届玉兰杯,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一道竞争了,哎呀难得难得,我们居然能和复茂一起当对手。”
“何止复茂啊。”许副局长忍不住了,“全市房屋改革发展,每个区都要参加,到处都要旧改,旁边几个区一样的。”
苟局长一愣,从座椅上坐了起来,“全要参加?不是只有复茂吗?为啥旁边几个区也来?那我们哪能比得过,老周,消息准确吗?”
周局长冷哼一声,“文件都没看看清楚就跑过来,要吃中饭了,你赶紧回去好好看看。”
“真的?”苟局长拿起文件仔细看了看,“这上面没写全市都要参加呀。”
“昨晚更新完善的玉兰杯条例。”许副局长打开门,请人走,“肯定已经发到你办公室了,复茂参不参加不要紧,上只角几个区全要参加,奖杯最终不知道落在哪家头上。”
反正不会落在你们浦湾头上!
苟局长听懂了,着急忙慌拿起公文包,“我走了,老周,回见!”
等人风风火火走了,水琅踏进局长办公室。
“玉兰杯是什么?”
“跟我们没有关系的东西。”周局长看着水琅抱着一沓写满钢笔字的文件,“这是什么?”
“我做的规划案,对平安里的思想计划,”水琅将这些天的思绪,全部都整理好,“这一叠,是平安里每一户居民详细情况,与当前待解决的问题。”
周局长与许副局长同时惊讶看向水琅,又震惊看向旁边一沓字迹不一的信纸。
“他们自己写的?他们这么容易就配合了?!”
“这才两三天,就有进展了?!”
水琅点了点头,“真假[xing]还有待考量,但每一户都写了。”
周局长立马拿起几张,许副局长也冲过去拿了几张看起来。
“写的很详细,很认真。”许副局长惊喜看着水琅,“你果然可以,不,是很行!太可以了!这才两天,也不是,两天就收上来了,说明你当天去,他们就愿意配合你了?”
水琅笑了笑,“他们还是想解决当下困境,所以才愿意配合。”
周局长听完抬头看着水琅,再拿起一页写满钢笔字的纸看了看,字字行云流水,一句句都是心血,叹了[kou]气,“你实在是用心了。”
“是太用心了!”许副局长称赞完,也叹了[kou]气,“可惜啊,上面驳回了我们的资金申请,平安里会难上加难。”
“平安里除了违建,家庭矛盾,换房产生的矛盾,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点。”水琅问出心中不解的地方,“很早以前,沪城所有房屋都归为国有,市民手中的房产证,真正意义上算是房卡,为什么平安里有两种产证存在?而且,两种好像都受政府承认?”
“烂摊子,所以才说是个烂摊子,这个问题这么多,一直在解决,一直就解决不清爽,问题层出不穷,跳了区就更乱了。”许副局长摇头,“几十年前的平安里,建设初期究竟是怎么谈的,证据严重不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几十年间,他们私自换房不知道多少次,会换的人都是冲着占便宜去的,结果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几百户,越扯越乱。”
“归根结底,里面的人,私心太重,所以不断故意混淆,手段没有下限,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可能与人民站在对立面,才拖到现在这样子的结果。”周局长眉头紧皱,看到水琅,松了松,露出笑意,“你比我们这几年都快,看来,不止是我们觉得有了希望,平安里也觉得看到了希望。”
水琅眉头一挑,还没说话,就见到许副局长疯狂点头,眼里藏满了骄傲,“是这个样子,他们能这么配合,就是觉得看到了希望,相信你是能帮他们解决的难题的人,照目前进展下去,事情说不定真能顺利解决了。”
“万事开头难,何况难了这么多年了。”周局长笑着道:“你也不要过于着急,慢慢来,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出上次那个样子的事。”
问了等于没问。
看来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水琅抱着一沓新的资料,顺便带走了玉兰杯的详细资料,离开局长办公室。
“琅儿~”
迎面一个老太太扑过来,[shu]悉的场景,水琅侧身避开。
这次老太太也有经验了,提前扶住门,即使没人扶她,也没有摔在地上。
水琅看着回来上班,但是处于被架空处境的渣父,“多大的人了,上班还要妈妈陪?”
顶着热情笑脸的邬善平,嘴角[chou]搐两下,还没张[kou],就被暴击。
这个女儿,到底是长大了,有本事了。
邬善平看着水琅,既欣慰又复杂。
要是这本事不对着他使,就好了。
那他肯定满心都是欣慰!
“琅儿,我不是为了你爸来,我是为了你才来的。”老太太绕回水琅面前,看着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心里窃喜,上班的人,尤其在体面单位上班的人,都讲究面子,水琅再怎么气她这个[nai][nai],再怎么不愿搭理她这个[nai][nai],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也不会不顾名声,不尊敬长辈。
尤其她今天是为了正当理由来,一片慈爱之心,水琅就更不会像以前一样了,否则以后在单位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就是掐准了这一点,老太太才跟来单位,“琅儿,今天是你生[ri]了,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你也不请我去坐一坐,只好来单位看你。”
“是,我们是为了你生[ri]来的。”邬善平扬起笑脸,“琅琅,爸爸祝你生[ri]快乐。”
“哦。”水琅将资料放到桌子上,“礼物放下,人可以走了。”
老太太一僵。
邬善平笑脸也跟着僵住。
办公室里的人,本来看到了邬善平就在偷偷关注,一听没声音了,全都转过来看他。
邬善平脸[se]顿时更僵了。
哪有礼物!
他一毛钱都没有!
水琅疑惑抬头,看着两人,突然,叹了[kou]气,“好吧。”
这声“好吧”,习以为常,意料之中.......
邬善平与老太太顿时觉得办公室里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全变了,变得让他们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都过生[ri]了,一点东西都不买,空着手来,真有意思。”
“之前邬琳琳生[ri]的时候,我记得买了一身的新衣服,牛皮鞋都买了两双。”
“何止啊,我听她炫耀说,我爸送了一辆自行车给我,让我上下班用,自行车啊!”
“哪是她爸啊,滑稽死了,亲女儿送去下乡,把侄女留在城里享福,现在过生[ri]连条手绢都没买。”
“刚才就说了,连水干事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哪里是亲人啊,狗屁长辈!”
老太太傻眼了。
她那话明明是想让大家说水琅不孝顺,不跟她亲近,怎么突然骂起她,成了她的不是了??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啊!
“不是,我是想买礼物的,但是不知道你穿什么尺寸的的衣服,穿多大码子的鞋......”
“还好意思说!”
“一般不想买,装模作样,假情假意的人,都会找这样子的结果。”
“今天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才不是!!!
老太太老脸通红,一是急的,急办公室里的人,想的老是跟她想要的不一样,另一个是被接连戳中了心思。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最疼我们琅儿,我是她亲[nai][nai]!”
“鞋码23厘米。”
水琅突然说话,老太太一愣,“什么?”
“腰围一尺八。”水琅看着老太太,“衣服颜[se],买素一点的颜[se],这个天气买羊绒衫早晚当外套正好,干部装也可以给我做一件,皮鞋,再多也不嫌少,蛋糕要一只,我在北大荒十年没吃过[nai]油蛋糕了,听说你们在城里,一年至少要吃四个十寸[nai]油水果蛋糕,我不要那么大,六寸就够了。”
老太太之前的脸是羞急红的,现在是被憋气红的。
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来尺码。
还要蛋糕!
她哪有钱!
“钱不都被你拿走了?你自己不会买吗!”
水琅低头,又叹了[kou]气。
叹的习以为常,意料之中。
“真是狗屁长辈了!不是你自己先提的吗!”
“就是,自己跑来单位说是为了生[ri],自己提的没买是为了尺码,现在又推到小姑娘身上去了。”
“老太婆[jing]明的很,我早就说了她是装模作样。”
“刚才没看出来,现在确定了,假模假式!”
“你们!”
老太太快要气死了,这些办公室里的人一点助力都没起到,反而尽拖她后腿!
水琅名声还没坏,她的名声已经要臭了!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邬善平皱眉道:“妈,你拿二十块钱给琅琅,让她自己想买蛋糕买蛋糕,想买衣服买衣服。”
老太太瞪大眼睛:“二十!”
水琅也道:“二十?”
邬善平看着水琅嘲讽的眼神,“五十!”
老太太拔高声音:“五十?!”
水琅一挑眉头,“五十?”
邬善平一咬牙:“五十五!”
水琅:“........谢谢了。”
老太太捂着[kou]袋,“哪有那么多!”
她就抢到了六十,大儿子拿走了十块,那杂种玩意下乡,抢走了二十,工资总共就九十,这几天吃饭买东西花掉了好几块,身上也就剩下五十五了!
可真会给!
一块都不留给她!
邬善平背过身小声道:“是你要来的,说这是个机会,再说,这些年,你不是还存了那么多的私房钱。”
“哪有私房钱。”
老太太在村里的外号是貔貅,向来是只进不出,头一回让她掏钱出来,脾肝肺肾都在[chou][chou]地疼,但想到未来水琅手里的巨额财产,又不得不掏出来,“琅儿,你看,[nai][nai]是最疼你的了,你拿着想买啥买啥,心情好的时候可得再想想元烨,他还在牢里受苦呢。”
水琅接过钱,塞进包里,不再给他们眼神。
没得到回答,老太太气得咬牙,脸上的[rou]不断[chou]搐。
小貔貅!
等人都走了,水琅才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1977年4月10号。
她和水琅除了年份不同,生[ri]是一样的。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过生[ri]了。
想起以前,经常是正开着会,落笔签[ri]期的时候,看着纸上的数字,才想起来昨天,或者明天,后天是生[ri]。
再然后,明天后天就又忙忘记了,即便是当天想起来了,等忙完,也可能是凌晨0点之后了。
来了这里,生活虽然是慢节奏,但发生的事,一直让她处于快节奏里。
水琅看着桌子上的资料,想到早上的邹律,邹律背后的邹家,以及,几家工厂的老板,当年的谜团。
新的挑战已经摁耐不住,主动上门了。
想着,水琅习惯[xing]把生[ri]抛到脑后,埋进平安里的相关资料里。
-
五点一下班,水琅以为还是要坐公[jiao]车回家,结果从窗户看到周光赫已经在下面了。
一身白衬衫,没穿公安外套,深蓝[se]裤腿笔直,由上而下看,身姿挺拔到不输于旁边的梧桐树,他推着自行车,正跟一个女同志,笑着讲话。
很少见到他这么笑,笑窝都隐隐浮现,得有多开心。
水琅眉头一皱,转身想下去,又顿住脚步。
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又不是真夫妻。
水琅盯着周光赫的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女同志,白皙,开朗,甜美。
挺般配。
“怎么了?”
水琅转头,看着林厚彬,“什么怎么了?”
林厚彬趴在桌子上,眼神疑惑:“你为啥生气?”
水琅:“.......”
拿起包斜跨在身上走了。
林厚彬莫名奇妙推了推眼镜。
他可没惹她!
“水干事,下班啦!”
水琅随意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转头看过去。
——白皙,阳光,甜美。
女孩指着外面的周光赫,“水干事,原来他就是你老公啊!”
水琅:“?”
“我还以为他是我相亲对象呢,高兴得不得了,长得这么俊,身材还又高又大!”女孩捂着嘴偷笑,“结果走过去一问,他说,我是来接我老婆下班,才知道我闹了个大乌龙!”
水琅小跑着走出房管局,腰间的邮差包一颠一颠。
周光赫听到动静回头,“怎么了?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
水琅:“.......???”
她是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吗?!
“没什么,下班了,高兴。”
周光赫也跟着笑了,搬起自行车调头,“上来.......”
“琅琅。”
突然一道[shu]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水琅转头,看到一张[shu]悉又陌生的脸,老了很多。
一刀切短发,黑发不见几根,满头白发,蓝布衬衣,黑布长裤,白袜,布鞋。
真实年龄应该比那头白发要年轻二十岁。
乍一看,像是生产队的劳动妇女,但劳动妇女不可能浑身是香,也不可能会有一辆黑[se]轿车,在旁边候着她。
水琅看向周光赫,“你先回去。”
周光赫[yu]言又止,点了点头,“你去什么地方,等下我去接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水琅摇了摇头,“你在家等我行,我自己坐公[jiao]车回去。”
周光赫转眼,审视着那名妇女,对方也在看着他。
水琅走过去之后,妇女冲他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香樟园,联列式花园别墅,位于平安里后面第三条街道,同样处于复茂与棚北[jiao]界处,得名于街[kou]一棵百年香樟树。
这条街住着的人,都是高级干部。
邹家别墅,刚好就是香樟树探进绿枝的那处院子。
红瓦,淡黄[se]外墙,宽阔平整的[cao]地,切割一半,种上了蔬菜瓜果,像是生产队的自留地。
但这地方,每天早晨供应[rou]蔬蛋[nai],与梧桐里弄家家户户想方设法在花坛里种点蔬菜不同。
这片自留地,好听点是不忘本,其实完全是为了兴趣。
“这都是我种的。”
李兰琼几次想握住水琅的手,都被拒绝,引着人往客厅走,“琅琅,[nai]油瓜子,早晨才炒好的,又香又脆,这些是糖果,三[se]核桃糖,桂花松子糖,酒心巧克力,还有这个,[nai]油咖啡糖......你母亲最喜欢的糖。”
水琅随手拿了一块椰子糖剥了放进嘴里,坐在油光水滑的皮质沙发上,看着别墅内景。
客厅为六角形,黑[se]复古落地窗,护墙板都是高级硬木制作,鹿角枝形大吊灯,与外面的街道,整个香樟园氛围协调,古雅静谧。
造型[jing]致的壁炉上方,有两枚与主灯相配的枝藤缠绕铜制壁灯,壁炉仅仅是装饰,没有燃烧,现上面摆着□□,五星红旗。
壁炉虽弃用了,但这所房子里有比壁炉更实用且高级的东西,热水汀。
沪城装得起热水汀的本就没几户,装置了用不起而搁置的人也不少,这种暖气是用煤去发热,一旦用了就是一笔非常大的投入。
连热水汀都有了,煤气热水器也就不奇怪了。
[chou]水马桶,大浴缸,都是最基本设施。
沪牌电视机,收音机,香雪海冰箱,更是一应俱全。
“琳琳,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烤红薯。”李兰琼站在开放式餐厅,从煤气烤箱里端出烤好的红薯,“快来吃。”
水琅从鼻子里发出笑声,“就你一个人在家?”
“你邹伯伯和邹凯下班不回来,你大哥结婚了,住在外滩大楼里,不常回来。”李兰琼忙着从厨房端着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花鲢鱼头劈开,放了两块豆腐一起红烧,清蒸一只三黄[ji],黄泥螺罐头,一盘子烤红薯,还有一瓶黄酒。
水琅坐在椅子上,“你还是一烧荤菜,就忘记烧素菜。”
李兰琼脚步微顿,双眼湿润,将一碗阳[chun]白雪汤面,放到水琅面前,“现在连一声琼姨,都不愿意叫我了?”
水琅抬头,“你配吗?”
李兰琼强忍着眼泪,“你怨我。”
水琅抓了一把[nai]油瓜子,磕着。
“应该,应该的。”李兰琼扶着桌子,坐在水琅旁边,盯着她瞧,“琅琅也长大了,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水琅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佯装若无其事,嚼着瓜子仁,“我不如她。”
李兰琼见了,笑中带泪,“你还小,现在的衣服也没有那个时候时髦,你妈妈又是最时髦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套,就是她穿着紫貂皮斗篷,黑丝绒旗袍,她的旗袍,长度一直是拖在高跟皮鞋的脚面,走起路来,不知道抓住多少人的眼光,真是摇曳生姿,洋装她也喜欢穿,兔毛拉绒衫,开司米大衣,回回出场,都戴着一颗大钻戒,最小的也有三克拉戒指,别人穿旗袍戴珍珠,她穿旗袍,都是坠着一颗八克拉,十克拉的钻石,独一无.....”
“钻石呢?”
水琅打断李兰琼越说越兴奋的回忆。
“那些东西,都不知道是流落在信托商行,还是哪条河底了。”李兰琼叹了[kou]气,“以前当钱用,现在这些钻石,黄金,宝石,古董字画什么的,都是追命的东西,摆在垃圾站里,都没人要。”
餐厅静了大约五秒左右。
气氛隐隐要陷入僵持。
“确实。”
水琅咬开瓜子,“现在有用的是钞票和各类票券。”
“是的。”李兰琼递了筷子给水琅,“明天是你生[ri],以前你的生[ri],都是要在洋房花园里办宴会,现在只有琼姨一个人帮你过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就不用了。”
“用!怎么不用,你妈不在,还有琼姨,你说,想要啥。”
“也不缺啥,我想想。”水琅拧着眉,“倒还真有一个心愿,是你刚才提起来我妈,我才想起来的。”
李兰琼笑着哭了,“你说,琼姨就不怕你不说,你说了说明你还把我当亲人,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帮你办。”
“前段时间刚登记了洋房,你刚才提到了信托商行。”水琅将瓜子壳丢在骨碟里,“以前洋房里的那些家具摆件,好像都是我妈[jing]挑细选,从国外运回来,当年应该是都丢到旧货店,信托商行去了,我打算提前把那些重新买回来,到时候再一道放进原来的房间里。”
“可以呀,这有啥难的。”李兰琼眼神慈爱看着水琅,“是不是钱不够?琼姨帮你办,你说,差多少。”
“十万八万也不知道够不够。”
李兰琼:“........”
水琅又剥了一颗锡纸巧克力嚼着,像是陷入自己的回忆里,“记不大清以前的价格了,你一直在沪城,知不知道大概价格?”
李兰琼明白这话意思,是让她自己看着给。
十万八万已经抛出来了。
这是个界限?
李兰琼突然笑出声,“孩子,你在北大荒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十块,还是十五,具体不晓得,每个月都是[jiao]给队长。”水琅将巧克力咽下去,“我没拿过钱,反正晓得,钱[jiao]给队长以后,有什么都带着我一起吃,没有就一起饿肚子。”
怪不得。
荒山野岭估计连个供销社都得翻出山才能看到。
李兰琼笑道:“你这孩子,知道十万八万现在能买多少东西吗?让你从南京东路逛到淮海中路,逛上十年都花不完。”
水琅“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去过信托商行一趟,看上面标的价格,还以为是件数。”
李兰琼哭笑不得,“傻丫头,那就是价格。”
“我算算。”水琅数着手指头,“那五万块差不多了吧?能不能把房子里的东西都补齐?”
“两万块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五万块,你是真不知道沪城的物价.....”
“那你就补给我两万块好了。”
李兰琼:“........”
差点一[kou]气提不上来。
水琅叹了[kou]气,“还好有你,我才有可能把我妈原来的家具补齐,这样她的灵魂也可能得到安息了。”
听到这话,李兰琼缓缓吐出长气,眼神变得深沉,“孩子,我先拿一万块给你,等明早你邹伯伯回来,再让他到银行去取一万,你跟我来。”
水琅起身,跟在她后面穿过走廊,走进一间主卧。
卧室里的床,没有铺被子,光着竹编凉席,一条水红[se]毛巾被叠得方正,摆在凉席上,看着就很冷,不像是这个季节的床铺。
李兰琼推开主卧卫生间的门,里面比梧桐里底楼朝南房间还要大,但装饰的并不是卫生间,没有浴缸,没有[chou]水马桶,墙边摆着一排樟木箱子,右边放着三个大保险柜。
“钱放哪里来着,我现在有点老年痴呆征兆了,琅琅,你帮我看看那几个箱子里有没有。”
“我去?不好吧。”
“傻孩子,你就是自家人,又不是外人。”
水琅走到光面不雕花的樟木箱子前,[cha]销铜锁松开着,没有上锁,退后一步,“看着挺贵重的,还是你自己来找吧。”
李兰琼笑着走过来,“这有什么贵重的,里面没有钱,就是放垃圾站都没人要的东西。”
箱子掀开,一片金光闪闪。
一根根金条排列整齐,是一根一两的小黄鱼,一两重达31克。
给人造成强烈的心灵震撼。
“咦,不在这。”
第二个箱子掀开,又是一片金光闪闪,一个个金元宝排列地整整齐齐,每一个看上去都沉甸甸,不是十两,二十两,是最大的五十两一颗的大元宝。
卫生间窗户紧闭,裁剪好的提花床单遮挡住光线,昏暗的卫生间里,即使没开灯,两箱黄金熠熠生辉,闪耀着让人打从心底觉得亮堂,亮堂至眩晕的金芒,财富的气息,让人呼吸紧促,心驰神往。
水琅挡住眼睛,“闪到我了。”
笑声再次响起,因为空间小了,显得声音格外的大,直往人耳缝里钻,钻的人头皮发凉。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夸张。”李兰琼移开盯着水琅的目光,走到旁边保险柜前,“那应该是放在这里了。”
“这些东西不是抓到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吗?”水琅好奇看着黄金,“为什么还敢放在家里?”
李兰琼打开保险柜,一沓一沓地拿出来一万块,里面也不剩下多少了,拿起一面镜子,盯着反[she]在镜子里的水琅的脸,“这里安全,一般人不会知道,不担心。”
“可惜。”水琅拿起一个金元宝放在手里掂了掂,“不能当钱用了,黄金被纸币硬币彻底取代,这些都被淘汰了。”
笑声再次响起,保险柜被关上,李兰琼从旁边[chou]了两个牛皮纸袋,将一沓一沓大团结,全部装进去,装满了两袋子,递给水琅,“我们都是被淘汰的人,你们年轻人说的话听都听不懂,不过,讲得也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些纸币才是宝贝,拿着,出去吃饭。”
水琅把一碗阳[chun]面吃了一半。
“我想到要什么生[ri]礼物了!”
正在剥烤红薯皮的李兰琼身体一僵,缓慢转头,“你刚不是......”
“这是心愿,不是礼物。”水琅放下筷子,不好意思一笑,“琼姨,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要礼物了?”
“不......不,你说,你可以说。”李兰琼听到这声琼姨,眼里出现惊喜,“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汽车!”
李兰琼:“.......”
“宝马斗篷汽车好像蛮好。”
水琅单手撑住下巴,“听说小奥斯汀跟人合并,不生产原来那样的小车了,幸好我不喜欢,以前放在汽车房里,我妈也不怎么开,要不然雪佛兰?我妈以前送给邹伯伯开的那辆就很不错。”
“叮铛——”
白瓷调羹撞在盘子上,不断打着转。
李兰琼咽了咽[kou]水,“孩子,那不是送,就只是那几天,借给你邹伯伯开一下,后来就还回去了,你忘了吗?”
“是吗?”水琅敲了敲脑袋,“以前的事,我记得不多,都不敢回想,一想,就想起大马路上出现的尸体。”
“那快别想了。”李兰琼将剥好的烤红薯放在水琅的盘子里,“那具尸体,吓得你进医院躺了半个月,自打那以后,你胆子就小了,现在好不容易正常了,以前的事,都不要去硬想了,快吃。”
“那我就买宝马敞篷,琼姨,可以吗?”
“.......”
李兰琼看着水琅期盼发亮的眼睛,“琅琅,现在的汽车不像以前,想买啥就买啥,现在的公车,私人不能够购买。”
水琅失望:“那算了。”
李兰琼刚松一[kou]气。
水琅指着外面的黑[se]汽车,“我就要那辆旧车好了。”
说完,不等李兰琼说话,水琅就拧起眉头,“这个要求很过分吗?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送了我小奥斯汀,琼姨,你不是说,我妈不在了,还有你吗?难道我二十五岁礼物,还不如五岁?”
“.......不过分。”
李兰琼眼看着水琅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把人请过来,哄了这么久,花出去一万块钱,终于肯叫了一声琼姨,不想前功尽弃。
但是汽车,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李兰琼急得两只手握成拳,突然,想到水琅下乡时候才十五岁不到,在此之前,汽车早就被没收了,去北大荒十年,估计只见过拖拉机,更不可能会开车。
这是试探!
这是在试探她,试探邹家的诚意。
就像小孩子一样,试探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到底对我还有没有感情。
没错,是这样!
李兰琼心脏狂跳,庆幸自己想到了,否则真的会前功尽弃,“好好,就这辆,小王,把汽车钥匙拿过来。”
早上见过的年轻司机,将汽车钥匙放在桌子上。
水琅抱起两大牛皮纸袋钞票,接过钥匙,“车子不会没油吧?”
“怎么会。”李兰琼听她这么问,心底就更确定了,起身跟着水琅往花园外面走,“下午去接你,小王刚加满的汽油,你上去看看。”
为了证明对水琅的在乎,李兰琼很热情,主动让小王介绍这汽车与以前汽车有什么不同,还催促着水琅坐进去。
水琅坐在驾驶座上左摸摸,右摸摸,一看就不像是开车的人,倒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欣赏着自己的礼物。
“开心了?”李兰琼笑着关上驾驶座的门,“小王,你坐到副驾驶,教琅琅怎么开。”
这已经够热情了,够主动了吧?
不但领着走出来,领着上车,还领着人坐到驾驶座,更直接让小王去教她开车。
没有一丁点舍不得。
这下水琅该放下心里芥蒂了。
等她玩够了,从车上下来。
接下来只要.......
“嗡轰——”
发动机轰鸣声突然响起,黑[se]汽车排出一道尾烟气的瞬间,飞速奔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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