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大将军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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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坂渡这边已经打了半宿还是毫无进展,银陀焦躁不安。他隐隐听到北方好像曾有喊杀声,但很快又没有了,让人疑惑得很。
北面,难道是大源的队伍来接应?可自己并未给孙固派过任何人呀?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派个人去大源瞧瞧,同时通报下这边的情形。
紫衫道人一直在打坐,他意思是你自己指挥,除非重要事情商议,否则老道不想干预。
银陀反复在这小片地方上踱步。进攻已经是第四轮,再进行下去还有意义吗?他问自己。
虽然后来加强了防护,可到目前为止仍然出现了五百多人的伤亡,这个数字是惊人的!
他们发现堡墙东侧有个可供进出的通道,有二十步宽窄,但通道前摆满拒马。
还有种小玩意更缺德,那不过是两根木头,两端钉在两根短木上,相距正好放得进去一只脚。
就是这么个简单却很可恶的东西,黑天拔地放在下面谁也没注意,竟害好多人不是崴脚就是绊倒,队伍受到迟滞,人家塔上的火铳、弓箭又雨点般落下来造成杀伤。
嘿,这个小小的堡子哪里是乌龟壳,简直是刺猬呵!
想到这里银陀忽地站住脚,紫衫慢慢睁开眼,知道他拿定了主意。“鸣金!”银陀简短地命令。
“大将军有令,鸣金!”中军官邓胡子说完,转过身来轻声问:“我的佛爷,您到底还是心软了?”
“非也!”银陀缓慢地摇摇头,抬抬下巴说:
“你看这鬼地方,咱们大黑天且人生地不熟,人家却是有备而来早早守在那里,就等着拿我们下汤锅哩。
我们难道傻乎乎自己往里跳?这么消耗下去,到天亮时我们就得损失三成人马,那还了得?”
“哦,所以佛爷是想让队伍先撤下来,等天亮了再说?”
“嗯,起码那样我们可以看清他们的布局,不至于太吃亏。”银陀说完捻着耳鬓的垂发,他头顶还是剃成毛寸,仅有耳鬓和后脑像鞑靼人那样编成辫子。
“让队伍撤下来先休整,重新整队,把民夫也编进战兵里去!”他说完用马鞭杆在手心里敲了几下,回头看看吉阳山方向:“虔司马可有派人来?”
“不曾。”
“呵呵,咱们的举人老爷,莫不是听闻山下的铳声吓得挪不动步子了吧?”紫衫道长忽然一甩拂尘开了句玩笑。邓胡子他们见银陀没笑,都憋着没乐出声。
只听银陀思忖着说:“举人应该不至于胆小如斯,但咱们打了大半夜他没派人,也没带队下来汇合却是奇怪。现在早该与娄家兄弟交接了大营才对,可他们怎么还没到呢?”
“银帅是疑他有变?”紫衫轻轻叹口气:“大营中兵械、粮草甚多,娄家兄弟不会……?”
“佛爷,这、这可不是耍的。”邓胡子脸色有些不好了:“我等家眷都还在山上呀!”
“不对、不对。”这时在旁边听了半天的修校尉忽然摇手道:
“昨晚曾有人将一批伤重的兄弟送回大寨交给大夫救治,那些人回来后说家属如何哭天抢地,而且还见到了留守的哨长胡衣秋,并没说寨子里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那他们可有提到在寨里是否看到娄家的兵将了?”
修校尉点头:“有!我记得曾有个兄弟说那队伍蛮齐整,不愧是二天王的部下。”
“这就是了。”银陀用马鞭在护裙甲上敲了下:
“我看,更可能是虔子前(虔中字)听说前线的情况,担心我会退回山上去,所以不肯与娄家兄弟交出大营,因此两下里僵在山上了。
虔司马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他有时总爱自作主张却不好。”
虔中是叛匪队伍里少见的举人老爷,高级知识分子!开始还算是被裹胁的,后来家属也被接过来,只好踏下心为银陀做事,并得到了司马的位置。
这人做事卖力,就是太好表现,总想让人觉得他与众不同,所以紫衫常对其冷嘲热讽。
“这样吧邓胡子,你亲自受累回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不是这样。如果是的话,让虔司马勿与娄氏子争,我不在他争不过的。”
在这点上银陀很明智,他知道除自己外其他人都压不住娄家兄弟,何况二天王还带了兵过去,若惹急了发生火并,十个虔中也不是对手!
“让他先退出来,去大源寨等我。记住,重要的不是吉阳山,是把所有辎重、家眷平安带走!”这点非常重要,没了粮秣队伍要乱,丢了家眷头领们不干!
“喏!”邓胡子应了声,叫过亲兵队长来安排几句,和两名亲兵一起骑着骡子匆匆回吉阳山去了。
银陀却依然眉头紧皱,在火光下来回踱步。紫衫叹口气:“将军歇息吧,你都快来回走一夜了。贫道揣度,将军可是疑惑和担心大源那边?既如此,不妨派人过去看看。”
“也好。”银陀点头,命修校尉:
“你派两个得力的,速去大源,要带回孙将军的亲笔回信,告知我他那边的究竟情形,还有渡口船只够不够、是否完好,能不能早起开始渡河?
这孙固也是,二天王既已经到吉阳山,那就是交接完了,他该早派人来报告才对!”
“慢!”紫衫忽然被提醒,看了北边一眼:“我们一直未与大源联络,这条路还通吗?”
银陀两眼一眯,猛地回头命令修校尉:“不要派两个人了,派一队人去!顺便查看路上有无敌军和埋伏,如果有情况勿与恋战立即返回报我。”
他看着修校尉的背影拍拍额头,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一直感觉不安的原因是什么。
“将军放心,孙固亦是员猛将,岂是易予的?许是昨夜奔波累坏了,故此未来得及安排报信而已。”老道安慰他说。
“我心内不宁,总觉得自己少算了些什么,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银陀用力按按包着头巾的头顶,努力稳住心神,说:
“但愿如军师所讲,是我疑神疑鬼想多了。”他说着,抬头重新朝战场方向看去。
撤回来的队伍正疲惫不堪地回到集结地,士卒都默不作声,火把照映下他们面无表情,满身泥水或汗污。
“他们究竟在渡口做了些什么?害我这个晚上伤亡近千?”银陀心里问。他急切地盼着太阳跃出东方,好让自己看清渡口的情形。
同时也暗自希望虔中能够不辜负自己的信任将队伍和辎重安全带出来,那样的话他明天还可以让孙固带一千或一千五百人过来增援。
银陀现在已经不想什么两路并进的计划,他只想怎么能赶紧破局,占领这个该死的渡口和桥梁,让主力顺利到达广信城下,因为士气可跌不起了。
李丹在山上忍了一宿没动,也没给对面的林顺堂和高汉子发信号。
“昨晚的机会不好吗?”赵敬子皱着眉、抱着两臂来到他身边问:“敌人死伤那么大,士气又低,趁着天黑咱们冲出去给他来一下子,挤在路上的敌人肯定跑不掉!”
“话是这么说,可那才是银陀手下一部分人呵。吃掉了不影响全局,还可能暴露我们。
那样银陀一瞧:哟,这还有伏兵呢?要么他扑上来和咱们纠缠,要么见势不妙撒腿就溜。反正哪样的结果都不是我最满意的。”
“你又想着要全歼?哎,我说你怎么这样喜欢歼灭战呢?”赵敬子和李丹天天相处,近来学的新词越来越多,他也很喜欢拿出来摆弄。
“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不仅让对方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斗力,而且还会产生对我的畏惧心理。”李丹说完停了下,补充:
“尤其对银陀这种知名的老贼,必须打垮他的意志和自信!”他将手握拳用力向下做了个捶击的动作,然后说:
“敌人不自信,我们的队伍就自信了;他们老兵减少战斗力降低,我们却在不断提升。
故而献甫你看咱们一仗接着一仗地打过来,这些人从民夫渐渐成为团练兵士,甚至敢战、善战超过官军,以后还有谁能挡得住我们,有谁敢来挡我们?”
“但是……,”赵敬子低头想想,看看李丹:
“三郎你要这么一支善战的队伍究竟有什么必要?要知道役夫们纳完差后总要解散回家的,你也不可能把这个巡检和防御使的差使继续做下去。”
“那倒是。”李丹承认他说得对。“不过我将来要做生意,做大生意。不仅仅在饶州府做,还要把它做到整个江西,甚至两江、福州、两广、两湖……。
天下大着哩!但是献甫你看,若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保障,咱们连凤栖关都迈不过去,谈什么流通天下?”
“你提过想做买卖,想要让货物流通于天下,所以就打算成立个类似‘标行’(见注释一)那样的运输队伍?”
“是的。”李丹点头:“我们有驷马车,还可以设法继续借用余干县、戈阳卫或者广信府的名义组织团练,可以在庄园里训练部曲。
平时押送货物,有事了拉出来就是支能战的团练。不过团练首要的目的还是保护矿山、商铺和商路。嗯,更有点像……商团兵。”
“哦,所以你不想把娄家一棍子打死,反而和他们做生意,是不是有点‘养寇自重’的意思?”
赵敬子用手指点着笑道:“居然还当着我这个黄带子的面说,不打自招!”
李丹也笑了:“要说也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更重要的是咱们也确实没实力按死他们,就算上饶的官军全体出动也未必有这个实力。
冯参在上饶看过后回来说,娄自时亲自带的所谓‘八千矿徒子弟兵’还是很精锐的,远非花臂膊那些手下能比。
就算现在久攻不下、军粮不足士气有下降,也没到一击即溃的地步。
你再看看二天王手下那些人,那还是他招上来才两个月的新兵,五百前卫咱们官军带团练三倍的人扑上去,结果还是死了四十七个,受伤二百多。
在罗桥,三百敌人我们前后动用了八百人才最后了结。强悍如斯!
假如那天二天王没有选择后退,而是立定原地和我们拼命,我还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死伤才能吃掉他剩下的一千多人。
现在想想,其实有些侥幸,还好娄世明对我们不了解,太多疑和不自信了。
所以,那会儿要是真的砍掉花臂膊,或者血战二天王,激怒了娄贼,他们丢开上饶全力猛扑广信,或再给娄世明增兵三千严防死守左岸,恐怕咱们现在都不可能迈过这条河。
说不得正用竹筏子、小舢板,一点点从下坂往水寨倒腾这些物资哩,怎会有现在广信安堵、上饶也拿到六千石补给的局面?
兵法说‘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指的就是这情况。叛匪迟早要消灭,但我们自己力量不足的话就要审时度势,必要的时候做出少许让步,是为了取得大目标的成功。
好在娄家内部有明争暗斗,有对财源渠道的贪婪和争夺。如果是铁板一块,倒不好办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不过我也有疏忽,净想着怎么撬动对方了,没防备自己队伍里会出叛徒!那案子你们审得如何了?”
“基本上可以认定是赵丞那厮做下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不过到底花臂膊如何找上他搭钩的,这点赵丞本人坚不吐实,现在就僵在这里。”
赵敬子说:“他虽没黄带子,可毕竟是赵家的人,我也不好用刑,还未想出办法来。”说着不好意思地瞟了李丹一眼。
“不吐?那有两种可能:他想保护对方,或者他很怕对方报复。”
赵敬子眨巴两下眼睛:“诶,巡检说的对,好像很有道理!”
李丹笑了:“不急,等打完这仗再琢磨他的事。”
他两人说话间天光已开始放亮,清晨从河面上飘起的雾气笼罩在林间,拂在脸上湿漉漉的。
赵敬子带了两个参谋离开,他要趁机设法接近并观察银陀的设营情况。
李丹则见到了盛怀恩派来的传令小旗,从他那里得知杨大意来到战场,而且昨晚首次带兵亮相便斩获了对方一员将佐的消息。
“太好了!盛长官让杨链枷去堵住往吉阳山的道路,这真是好极了!我可以完全放心作战,敌人肯定无法指望大源的援军了!
对了,桥头堡里现在情况怎样,伤亡情况如何,士兵们昨晚没休息好吧?”李丹关切地问。
“请巡检放心。孙守备带着三百广信守军来援,已经把疲劳的弟兄换下去休息了。他先前还派来了水寨的三百弓手,现在也有百五十人在墙上。
昨晚打一夜弟兄们阵亡了三十多个,伤了四十多,很辛苦!好在援军来了,咱们士气依然很高!”送信人回答。
这人说话很清楚,李丹十分满意。
不过看起来虽然有火铳、铜铳和弓箭,甚至刚研发的手雷加持,桥头堡上守军的伤亡还是比较大的。
他把自己对下一步作战的想法、布置讲了讲,叫这传令小旗回去说与盛怀恩知晓。
赏他走后,李丹又高兴有纳闷。高兴的是杨大意来了给自己添个有力臂助,纳闷的是不知为何母亲突然派他来,不会是家里有什么情况吧?
虽然很期待和他见面,不过看起来还得等等,因为银陀那边的牛角号又“呜呜”地吹响了,敌人正从梦中醒来,很可能整备之后会发动新的进攻。
而这次,没了夜幕的遮挡,他们能更清楚地看清桥头堡。
后面的战斗会怎样,谁也说不上,埋伏的团练也好,墙头戒备的官军也罢,所有人的心头都是忐忑不安。 「注释一:松江布远销北方而产生的运输组织,以货物称标布,后来逐渐以武装押运为主,遂写为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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