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日暮。

  夕阳带着深长的竹影映在横逸斜出的飞岩上，斑斑点点，影影幢幢。

  光影之间，忽有血光飞溅而起。

  哀鸣声中，一头土黄色的豹妖颓然倒地。

  洛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左手按住豹妖的脑袋，右手长剑自脖颈处抽出，于是鲜血喷涌，血腥的气味淌了一地。

  半蹲在荒草之间，洛羽眯眼看着眼前的暮景，确认周围再没有其他危险，才低头喘了口气。

  这是两天来洛羽猎杀的第三十七头妖兽。

  如果说一开始洛羽还会去收割妖兽身上的灵物，那么现在洛羽只是有些麻木，还有些疲倦。

  但再疲倦洛羽也不敢停下脚步。

  天色将晚，自己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容身的场所。

  一个能够让自己休整，让自己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让自己安全地度过即将到来的黑夜的地方。

  正要起身，洛羽目光扫过脚下的草丛，却是一愣。只见地上的青草被鲜血打湿，歪歪扭扭倒伏向一旁，露出湮没在长草下花纹模糊的石板小径。

  这是……

  洛羽猛地抬头，晚霞在天边流转，又化作暮色照入竹林，映在不远处的岩壁之上。

  岩壁无声，上面赫然有几个模糊的字迹——藏龙洞。

  洛羽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洞穴是天然的庇护所，而藏龙洞，更是老刘地图中记录的落脚点之一，也是进入出云谷谷口区域前记录在册的最后一处落脚点。

  到了这里，就意味着自己方向无误，出云谷已在左近。

  洛羽强忍着内心的喜悦，却没有加快脚步，而是小心翼翼地朝藏龙洞那边摸了过去。

  藏龙洞名字取得霸气，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个几块巨岩倚靠挤压而成的石洞罢了。从一条石缝进去，是两米见方的狭小空间。洞中有熄灭的篝火痕迹，篝火后方，是一处天然石台。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洛羽寻了些枯枝柴火回来，将洞中的篝火重新点燃，在篝火边上搭了一个架子，将简单清洗过的豹腿挂上去烤着，又在洞口插上了削尖的竹子，做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布置完这一切，洛羽才终于松了口气，坐在石台上，将身上的披风和衣物都脱了下来，开始处理这一天时间荒野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一身伤痕。

  小腿上，是路过飞云溪时被藏在草丛中的青蛇咬下的齿痕。

  腰腹处，是在青木林中被不知名青藤勒出的酸肿。

  胸口旁，是虎啸林中被虎妖偷袭的抓痕——若不是护心镜阻挡，自己已被开胸剖腹。

  ……

  洛羽取出蒸馏水将外伤仔细清洗，又从背包中拿出一个木盒。盒子里是洛羽从温泉中心换来的灵药粉末，洛羽也不知其是何物制成，只知道其味道有些刺鼻，再看昨夜用药粉处理过的已然结疤。

  将药粉细细洒在每一寸带血的伤口上，用绷带小心包裹，伤口处理完毕，洛羽才将衣服重新穿好，护心镜和披风也佩戴齐整。

  再看向洞口，天色又暗了几分。

  没有再出去，洛羽从背包中取出从老刘处得来的那卷地图。

  地图的边缘有些褶皱，还沾了点血迹，洛羽下意识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将它展开，借着最后的日光，仔细阅读起来。

  地图上关于藏龙洞的记载不多，只有三个队伍曾到过这里。其中有两个队伍在这里停留了一夜，便离开回了古镇。

  第三个队伍是欧阳梓桐的队伍。他们在藏龙洞住了三天三夜，并以此为据点继续向上翻过大山，最终发现了出云谷的谷口。

  “盘山公路……五大片区……浓雾……”

  洛羽的目光落向老刘关于欧阳梓桐队伍探索的总结，最终锁定在这三个词汇上。

  所以只要自己能沿着盘山公路穿过浓雾，就能到达出云谷么？

  洛羽暗暗想着，却又知道，这一定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只有欧阳梓桐一个队伍到达了。

  可惜的是，欧阳梓桐的队伍回到古镇后很快又在下一次探索中全军覆没，出云谷附近区域的信息大都遗失，只留下一些只言片语，还有五大区域的名字——老虎山，乱兽岗，野狗坡，大熊湖，野猪林。

  天地异变后，人类对山川的命名变得格外简单，简单到只看名字就能知晓附近有什么危险，叫野猪林的一定有猪妖肆虐，而叫老虎山的绝对不要靠近。

  只是，虽然能够从这些名字里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压力，具体的凶险却已无从了解，洛羽叹了口气，拿出一支铅笔，在地图上写了起来。

  很快，在老刘的笔记旁边，又多了许多全新的字迹：虎啸崖的虎妖、飞云溪的水蛇、青木林的血鸟，还有沿路新发现的一些残存在荒树乱草中的人类建筑……

  洛羽不是细致之人，但既然老刘把这份地图给了自己，洛羽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将它做得做得更好，做得更好了再还给老刘。

  洛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不知道自己是否明天就会死在新的探索旅途中，但洛羽知道，妖兽不会对地图感兴趣。

  哪怕自己死了，这份地图也会被后人发现。

  就像之前那些迷失在丛林中的探险队伍一般，他们的失败与死亡，成就了自己眼前的这份地图，保护着自己前行。

  如果没有他们，自己在青狼岭就不会小心翼翼绕路而行。如果没有他们，自己不会找到昨夜那隐蔽在枝桠垂藤中的公厕——靠着这个公厕，自己躲过了虎妖的追击，安然度过了山林旅途中的第一个午夜。

  也是靠着前人的经验，自己才顺利找到了藏龙洞这个地方。

  现在，轮到自己把经验留给后人了。

  笔耕不停，洛羽就这么细细想着，慢慢写着，抬起头时，暮色已沉浓。

  头顶的巨石在暮光中显得有些压抑与沉重，仿佛随时会压下来。有风从不规则的石缝中灌进来，吹得篝火哔哔啵啵的响。

  篝火上的豹腿已有些焦黑，洛羽却懒得去翻转，只是静静坐着，静静看着，看着油脂一点点滴落火中，又化作香味在石洞中飘散开来。

  香味越来越浓郁了，外面的天光也暗了下去。

  石缝里没有了光亮，只剩下一片漆黑。

  洛羽这才放下手中的铅笔，将地图放进背包的隔层中收好。

  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洛羽突然觉得有点冷，于是又靠近篝火给豹腿也活动了一下，顺便撒上一点辣椒与孜然。

  这些在古镇中算是奢侈品，不过以洛羽的身家，也算是享用得起了。

  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洞口的防御工事，洛羽才回到石台上，用小刀从豹腿上片下肉来，慢慢吃着。

  山林在入夜后变得很安静，安静中有风从洞口灌进来。洛羽下意识将篝火烧旺一些，又把灵剑拿出来靠在大腿上。

  可这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安全感。当一声狼嚎在山间骤然响起，洛羽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长剑拿在手中，洛羽就听到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群山之间回响，远远近近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饿狼在游荡。

  洛羽起身将火光压低了一些，又把身子藏在阴影里，小心盯着那在狼嚎声中显得不怎么牢靠的竹门。

  盯了很久，久到外面再无一点声音，才又在石台上坐下来。

  世界恢复了安静，藏龙洞静谧无声，可是那狼嚎却留在了心底，继续反反复复地回荡。在这黑暗与荒凉地浓夜之中，内心地惶恐全然藏不住，洛羽感觉到了，那是对死亡，对孤寂的，最原始的恐惧。

  深吸了一口气，洛羽强迫着自己把剑放下，强迫自己将剩下的半条豹腿啃食干净，又强迫自己在石台上躺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那份不安终于渐渐淡去，有困倦涌上心头。洛羽翻了个身，合上眼睛。

  一夜虫鸣。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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