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时运不济霉神附体
冯睿智信心满满地向她回应了一个“相信我”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日,英慈每日早中晚,都先其他学子一步抵达馔堂,为他们发放膳食。
果然稳妥。
每个动作都跟提线木偶似的设计好,就连用勺子舀好饭菜后,抖上一抖的弧度每次都一样。
轮到邬陵的时候,他伸手颠颠饭碗,理直气壮地示意英慈多打半勺,见她满脸不开心,还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话。
“这项劳作三天可挣一张‘明德券’,比起他我和奇峰兄被程大胡子抓去修缮茅房,挑砖抬瓦可是要轻松太多。焕义兄,珍惜啊。”
英慈想到此时她没别的法子、手头的事算是聊胜于无、只能骑驴找马看看,便满足了邬陵的要求。
聂子元见了,眉头一挑,也跟着颠颠饭碗。
英慈目光立即移向别处,将勺子里的菜倒回去,又舀了一大勺汤水,把他的碗灌得满满。
聂子元不满地抬起眉:“这么区别对待么?”
英慈鼓起腮帮子,以牙还牙道:“也不知谁说,我们做什么都是情分,不是本分。那我给你多少,给你什么,你都受着好了。”
聂子元笑着接过碗:“我的确说过,怪不得你。”
英慈还想着看他挨饿,哪知道聂子元刚坐下,周围就乌泱泱多出许多学子。
他们众星捧月地将其围住,争先恐后地帮他把碗里的汤水倒掉,将自己碗里那些好吃的,全填了上去。
一眨眼工夫,聂子元碗里的菜就码成小山,高度远超之前的冯睿智。
聂子元远远地向英慈投去一个挑衅的笑容,不过与冯睿智不同的是,他还要点脸,于是谢绝了他人的好意,故意用英慈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杜焕义并不是针对我,她那样冰雪聪明,怎么可能与我们大家为敌,刚才只是手抖了一下,对吧?”
逼得英慈重新为他舀了满满一碗菜,冷着脸快步走到他跟前,重重地将菜砸在桌子上:“没错,请慢用!可别激动得噎死了。”
聂子元也不介意她的态度,高人雅士般慢条斯理地用上了餐。
熬了六天,英慈勉强攒到三张“明德券”。
第七日边给同窗添饭,边盘算,到月底,自己手头应该能有十多张,只要撑到放假,便将它们全部卖掉,即可荣归家中。
身上顿时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激动之下,手抬得快了些、高了些,铁勺便径直飞出去,正中一名学子脑门,那学子正是之前买了褚奇峰画的郑石。
他字里带“石”,却是个体弱多病的薄脆鸡蛋壳,一击之下,竟然当场晕了过去。
英慈怔住,过了会儿,在付红云惊恐的叫声中,才清醒过来,冲到郑石跟前,将他背起,飞跑进养病房。
郑石被她放倒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许大夫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去掐了他的脉,眉心越锁越紧。
“这位学子面色苍白、舌苔厚腻,眼神涣散,脉象弦滑,脉搏异常,呼吸急促,似脑有重疾。”
英慈的心跳差点没了,手足无措地比划:“他不过是被我的铁勺子轻轻碰了一下,又不是被张书生那样的暗器击中,怎么会这样严重?”
许大夫放下郑石的手腕,同情地揉了揉英慈的脸:“被你击中脑袋只是诱因。这名学子的脑子里早就生出血疙瘩,你只不过是不小心让他倒下,碰碎了这血疙瘩,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血,若是放任不管,他就会永远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接着话锋一转:“好在我这里有许家独有的活血化瘀丹,不过这丹药用了天山雪莲,非常珍贵,我娘炼制了两年,才一共练出十颗,再配合九九还阳针灸大法,倒是能救他一命。”
英慈想也不想,就抓住许大夫的手,帮她用力揉自己的脸:“许大夫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请你千万要救下郑石。”
许大夫叹气:“我本不是看重财务之人,只是山长规定,书院除了普通药物,提供给学子的任何药物都要收取‘明德券’,活血化瘀价值二十五张‘明德券’,针灸我倒是可以赠送,不收你什么。”
二十五张“明德券”?
英慈两眼一黑,没想到平日和和气气的许大夫,竟然跟她来这一套,恨不得晕过去,跟郑石一起躺板板,强撑着一口气道:“治病救人不是大夫的天职么?”
她不知道许大夫说的是真是假,想找山长论证一番,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接着程大胡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哪里擅长救人,只擅长用毒杀人。”
许大夫听了,笑嘻嘻的脸立即变了颜色,暴跳如雷,不知从哪来掏出一堆黄粉,朝程大胡子撒去。
“住嘴,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来做什么!”
程大胡子忙捂住英慈的口鼻,避开满天粉尘,自己也是闭了嘴、屏住呼吸,用腹语与许大夫争吵:“我听说我的学子在馔堂晕倒,都不能过来看么,要不是亲耳听到你向杜焕义索要‘明德券’,我当真当你弃恶从善,和当年有什么不同。”
许大夫似乎完全忘了英慈,愤怒的眼里只有程大胡子,随手从药柜上,抓起一只巴掌大的紫砂壶,朝两人砸去。
“都是山长规定的,你有意见找那个老头子去,别跟我提什么当年,当年若不是你,我早就当上药王谷主人,哪里轮得到蠢笨如猪的小师妹!”
程大胡子将英慈往身后一带,抬脚将那水壶踢飞,里面的水不知是什么玩意,紫中带黑,落到地上,竟然滋滋冒烟,瞬间地面就多了几个坑。
路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谁要在这里,看他们上演莫名其妙的爱恨情仇?
英慈止不住推开程大胡子,挺起胸脯站到许大夫面前,大声道:“不过是二十五张‘明德券’么,我给,许大夫你先救人,二十天之内,我一定凑足了给你!”
“十天。若是等二十五天,指不定你已经被书院请退了,我到时候找谁要。”许大夫顿时住了手,表情也缓和下来,“若是要不到,山长可是要找我的麻烦,让我再多在书院呆上十年。”
英慈只能点头:“好,十天。”
许大夫立即恢复往常少女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吩咐程大胡子:“老程,还愣着做什么,快让她写借条,写好了扔这儿,别耽搁我救人。”
程大胡子似乎早就习惯这样与她相处,也收起防御动作,拉着英慈快步出了养病房:“老许既然这样说了,你就别担心了,郑石会没事的。不过是二十五张‘明德券’,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拿到。”
区区。
很好。
她现在手里只有六张“明德券”,辛辛苦苦舀饭挣了那么久,仅仅一个时辰过去,就反倒欠了许大夫,不,书院十九张。
这书院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山长、大夫和教习有样学样,也不仁到视学子为刍狗,只要“明德券”,不管学子死活了?
现在离斗瓷大会仅剩一个半月……
她到底在做什么?
钓金龟,没钓到。
想挣“明德券”,欠了一屁股债务。
难道上天注定,明月放要落到英非俊手中么?
她还以为自己是块好不子,能屈能伸,可捏扁搓圆……塑成这世上最美丽的瓷器,但其实只是块十八年的烂瓦?
交出仅有的“明德券”,又写完欠条,都快到睡觉时间了。
她垂着脑袋回了寝舍,把自己扔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垂死之际胡乱扑腾,又张开嘴“啊啊啊”无声地宣泄。
褚奇峰那日肚子不舒服,没去馔堂用膳,见英慈不对劲儿,担心地上前询问原因。
英慈脑袋扎在褥子里,嘴张了几次,都没有力气发声。
付红云把褚奇峰拉到一边,说了馔堂里发生的事。
邬陵刚用完膳回来,也没见着郑石晕倒那幕,听到这里,翻出小本册子道:“郑石以前在馔堂晕倒过两次,在寝舍也晕倒过三次,每次都是自发的,并没碰到什么东西,有没有可能,这次他晕倒与你无关?”
英慈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束光,身体的温度重新回来,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朝邬陵伸出手道:“把册子借我,我这就去和许大夫理论。”
一直没出声的聂子元忽然插嘴:“你给许大夫写了欠条么?”
“写了。”
“那就老老实实还,以后少和她打交道。”
“为什么?有理还不让说啦?”英慈愤懑。
“若是你去了养病房,又不小心碰到郑石,让他得了其他病怎么办?”聂子元掠起一个含义颇深的笑,“看来你还没得到教训。”
“什么意思,让我猜谜?我偏不猜。你不是想看着我一张券都拿不到、为了留在书院跪下来求你么,哪有那么好心?”英慈使出激将法。
“我只不过不想看到自己的对手突然失去理智和以往的水准,所以提供点消息罢了。不然我就算赢了,也跟欺负小孩没什么两样。”
聂子元不接招,说了几句便去睡觉。
褚奇峰倒像是被他提醒,捶了下大腿道:“我听说有名学子去养病房看病,花‘明德券’买了大补药物,其中还有千年人参和何首乌。”
付红云忍不住插嘴:“你们知道许大夫为何来我们书院当大夫么?”
“为什么?她和程大胡子好像还有什么渊源?”英慈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但还是忍不住八卦了起来。
“听说什么打赌赌输了,她好像是赌徒呢……”付红云一脸认真。
邬陵见了同窗们几乎为零的情报能力,直摇头。
“她本是药王谷传人,结果因为程大胡子的搅和,失去了掌门之位,后来就喝酒赌博,遇上山长,和山长打赌输了,不得不在这里呆二十年,若是挣五张‘明德券’,便可少呆一年。”
“所以杜焕义是中了仙人跳?!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也叫我们有个防备!”褚奇峰仿佛头遭受重击,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虽说许大夫只是大夫,但在书院里,职责跟教习也差不多,《礼记》说,‘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她作为一个长者,应该传递善良和正义,怎么能如此奸诈狡猾地对待学子,这不是助人为恶么?”
“这书院里的大人真的不是人。”付红云仿佛有切身体验一般,鼻头发红,不禁流下同情的泪水,握着英慈的手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地狱。”
英慈联想到之前的失败,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懊恼地小声念叨:“是我太蠢……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只飞来的枕头击中了手,扭过头一看,聂子元侧身睡着,发丝凌乱地垂在颈窝,眼里似乎闪过一抹不快。
付红云正莫名其妙,聂子元勾起嘴角,从被窝里伸出右手,冲英慈招了招。
“杜焕义,我小臂抽筋,手滑,帮我捡过来。”
英慈恍恍惚惚地捡起枕头,又摇摇晃晃地走到聂子元床边,扔了枕头想走,却被他一把拽住。
身体就像被褚奇峰撞到那日,踉跄扑进他怀里,柔软的发丝垂到他脸上,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呼吸轻柔又激烈地撞在一起。
周遭的声色仿佛瞬间消失。
舍友投来的惊讶目光也都没了温度和意义。
只剩下他身上那类似浅淡木质香料的,充满诱惑和和攻击性的男子气息,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眸。
瞳孔宛如墨云,铺天盖地,裹挟了她的世界,又像是一条霸气的灵蛇,死死纠缠着她,不让她喘息的质疑。
并没有真正的肌肤相亲,只是简单的对视,就让人身体灼热,胸口窒息,心跳加速。
这感觉太奇怪了!
前一刻她明明还沮丧着,这一刻被他充满弹性的胸和手臂环绕着,竟然慢慢生出安心。
英慈起身想要逃避,免得又把他的嘴唇当作美味的甜点,在舍友面前失控,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哪知聂子元手指发力,将她拽得离自己更近,接着侧过脸,嘴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鼻尖,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在她微微泛红的耳边,用刻意压低的磁性声线轻笑。
“你被我当作对手,怎么可能蠢,只是偶尔时运不济。往好的方向想,就算郑石今日晕倒与你无关,你也给了他一个机会,被许大夫治根,是善事。与其胡思乱想、耗费心力,不如做些有用的,这才值得我正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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