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省
“明德券”强夺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再没谁家比聂家或是冯家根基深厚,因此就算有那么几个学子想投机取巧,也不敢公开掠夺他人纸券,只能按照书院明着公布的规矩来。
书院一时间平静得仿若暴雨袭击后的湖面,每日被朗朗读书声萦绕,纨绔们都收敛了性子,光看表面,会以为他们是勤学好问的普通百姓。
英慈内心却波澜起伏,只要稍微空闲一些,眼里就会浮现出冯睿智脸上那颗红得滴血的泪痣,还有撕扯她衣裳的粗糙大手。
连续几个晚上,她都大叫着从梦中醒来,好在舍友是男人,一个比一个睡眠沉,才没被她惊醒。
英慈抱着膝盖,在透过窗棂的微凉夜风中,咬着牙发抖,不断反思之后,终于找到症结——
若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恐怕这辈子都走不出冯睿智的阴影。
想起五岁那年她被比自己大两岁、重十斤的英菲俊按在地上揍得眼睛发黑,绝不示弱,后来趁着英非俊炫耀的时候,猛然起身将他推开,接着一跃而上,死死压住他脖子完成反杀的那一幕,她便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输,爱极了赢的感觉。
此仇不报非君子。
褚奇峰自然不知道她那小脑瓜在琢磨什么,只觉得“杜焕义”忽然间一反常态,在寝舍里光顾着和付红云、邬陵说话,若是在书院其他地方遇见他,也匆忙扭头朝相反的方向逃走,浑身都不自在——
“杜焕义”是故意避着他么?
前段时间他还因为见到她就情绪激动,藏着躲着,这么快两人的关系就颠倒过来了?
他到底做错什么?
是因为她发烧了,他没有给她换衣裳?
他拒绝见她的表妹?
她送他去养病房的时候把她的肩膀压疼了?
她被冯睿智为难的时候,他没有及时赶到?
书院不大,寝舍更小。
两人来来回回就在巴掌大的地方转悠,竟然没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褚奇峰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原因,只能灰头土脸地在放学后,将邬陵拉到正堂外面的走廊上问话。
“你和杜焕义交好,又是书院里的百事通,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邬陵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看了半天,才气定神闲地说道:“奇峰兄,若你问的是今天焕义兄怎么不高兴,多半是因为中午吃的白菜叶子上有虫,被焕义兄咬掉了一半。”
“不是今天,更早些时候。”
“昨天她的铁盆坏了,漏水,要不是她在垃圾堆里找了块铁皮补好,就要多花一张‘明德券’。”
“也不是,时间再靠前。”
“张书生布置的课业太多?”
“再再再靠前。”
邬陵翻了半天记录,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她被冯睿智撕开衣裳,差点碰到胸口,恶心。”
褚奇峰的脸顿时青了。
他那天进入“石阵”晚了些,并没见到冯睿智伤害英慈的画面,回来后也没人提起此事,怎么也想不到冯睿智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他远远瞥见冯睿智和丁无期勾肩的背影,就追上去,想把那家伙拖到角落里狠揍一顿。
哪知道冯睿智到了养病房附近就没了踪迹,他只能憋着一肚子气,折回优哉游哉看戏的邬陵身边。
“冯睿智真不是玩意,以后我见着他一次打一次。”
邬陵也深以为然:“可不是,冯睿智多半是疯了,竟然对男人使出调戏良家妇女的手段。”
褚奇峰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忽然意识到——
他可能比冯睿智好不到哪里去?
有好几次看到“杜焕义”,他都浮想联翩、心起涟漪,若是被“杜焕义”知道,肯定比恶心冯睿智更恶心他吧。
邬陵却不顾他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若不生三五个孩子,岂不是让家族血脉赫然断流,哪里对得起豁出命生自己的娘。冯睿智这样,使不得啊使不得。”
褚奇峰都快哭出来了:“你的说法和杜焕义一模一样,她劝我见她表妹,想让我做他的表妹夫。”
“焕义兄男身女相,据说她的表妹与她生得一样,定然是个美人。”邬陵点点头,“奇峰兄,你是如何回答的。”
“长得像又不是同一人。”褚奇峰小声咕噜了一句,见邬陵没听清,竖起耳朵要仔细分辨,忙截断话头,“我来书院只是为了学习,并未考虑儿女私情。”
“奇峰兄果然是人中豪杰,胸怀大志,与我等俗人不同。我去找焕义兄问问,我能不能去见她表妹。”邬陵说罢就要去找英慈,褚奇峰慌忙将他拉住。
“你不介意小舅子与妻子长得一模一样?若是分不清他们怎么办?”
“这倒也是。”邬陵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更加淡然,过了会儿又摇摇头道,“罢了罢了,若是认错人,太尴尬。”
褚奇峰这才松了口气,又掏心掏肺地劝说邬陵,千万别跟杜焕义的表妹扯上关系,否则牵涉的利益太多,没法子和杜焕义成为君子之交。
自己也不知怎么的,拐拐绕绕,最后问出了“杜焕义”喜欢什么,便急吼吼地去准备。
在给“杜焕义”充满惊喜的道歉之前,好几次撞上英慈的视线,他都捂住嘴偷笑,拼死保持神秘感。
英慈起初不明所以,但看到他第四次露出难以描述的笑容,便浑身起鸡皮疙瘩。
褚奇峰是吃错药,还是傻了?
当日张书生的课放得晚——
自从让全部学子抄写《四书》之后,他这个前狱卒仿佛被打通教书的任督二脉,每日都命令学子背诵十篇古文,还要结合古今案例、发表长篇大论。
学子们早就饥肠辘辘,却不敢出声反抗。
跟程大胡子作对,他们顶多跑几圈校场,还能剩一口气。
若是惹怒了张书生,整条命都没了——
他们可是见过他怎样将书当做暗器削冯睿智的。
也不知道太阳滚到地下睡了多久,张书生才边咳嗽边收起书本,慢慢吞吞走出正堂,大家立即饿虎扑食般冲向馔堂。
书院提倡修身养性,大鱼大肉自然没戏。
馔堂里摆放的大木桶里,不是盛着青菜就是白菜。
那群吃惯山珍海味的纨绔看都不想看,好几个胖子不到三天就瘦了一圈,最后因为怕死,不得不吃了几口。
英慈倒是不嫌弃饭菜清淡,跟管事的要了三个大馒头,舀了碗白菜豆腐,又弄了点鸡蛋汤,坐到角落狼吞虎咽。
多吃点,才有体力报仇、钓金龟呀。
她默默将一块三角形的白菜想象成绿色鸡腿,又对着碗里的碎豆腐喃喃自语:“你就是用西湖里最大那只螃蟹做的蟹黄豆腐。”
正想方设法将菜肴变得有滋有味,她就看到冯睿智带着丁无期,还有另外两名手下端着饭碗,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
“狗屁书院,这些菜平时连我家狗都不会吃。”他刚落座,其他几人便不舍地将自己碗中的肉末捞到他碗中,码成了小小的山尖,但他还是不满意地抖腿。
丁无期也舔了舔嘴唇,露出狗腿的招牌媚笑:“老大,这不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嘛。”
“老大不愧是人上人,吃得苦中苦!”其他人也跟着拍马屁,只是露出的笑容十分勉强。
他们早就想摆脱冯睿智了,只是家里靠着冯家生意才有了起色,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英慈瞅着冯睿智,眼里的火越烧越旺,恨不得立即放下筷子、抓一把巴豆,跑到他面前,塞他个满嘴。
这时褚奇峰准备完毕,端着碗筷,快步走到她面前,用讨好的微笑和高大的身影,隔断了她的视线:“杜焕义,好巧。”
英慈觉得空间马上变得逼仄了许多,立即起身去别的桌子。
褚奇峰跟着挪脚,挡住她的去路:“杜焕义,你还没吃完呢,别浪费食物。张书生不是刚教过我们,朱子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末了,赶紧把自己碗里的肉丝放到她碗里。
“我生性不爱吃肉,这个给你。”
她要是接受了的话,不就跟冯睿智一样了么?
英慈顿时不耐烦了,用筷子将肉丝挑出来,扔回他里:“你想做什么?”
“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又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容,而后将她按回桌子旁。
故弄玄虚是吧?
英慈想起上次傻乎乎地信赖邬陵,结果被他带去藏书阁,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心里就不舒服,一定要褚奇峰说个清楚,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冯睿智被两人闹出的动静惊动,冷笑着放下碗筷,大步走到两人旁边,拍了下桌子道:“娘娘腔,这么难吃的饭,你都能下咽啊。你们杜家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要我施舍点什么吗?”
他见聂子元不在附近,想把在“石阵”丢的面子全找回来,于是拿起英慈的汤碗,往她头上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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