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厂的事终于落实了，新建厂址也选定了，施工队已经进场开始施工。按进度最多两三个多月就可以建成开工了。

搞定豆腐厂的事后，王小川现在就想去看看自己主管的另外一家乡镇企业，南左酒厂。从资料上看，这个南左酒厂，占地十余亩，有工人十余人，年生产能力在一百吨左右，在牟边县也算是个比较像样的乡镇企业了。

这天下午，王小川没什么事，他就一个人往酒厂去了。南左酒厂坐落于乡镇的最西头，酒厂的情况，王小川都是在材料上看到的，实际情况如何，他并不知道。从他进入乡政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来酒厂。

“小伙子，你找谁?”

刚到酒厂门口，门卫室里就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虽然南左酒厂不大，但却是乡里一家正规的乡镇企业，能在这里当门卫，那也是享受工人待遇，那种自豪感是别的地方所没有的。

“师傅，我是乡政府的，汪厂长在么?”王小川没有介意，这是南左镇唯一的一家稍具规模的企业，有优越感也是理所当然。

听说是乡政府的，那老师傅的语气就缓和了许多，他盯着王小川看了看，感觉不像是骗子，这才说道：“汪厂长在里面，你进去吧。”

走进酒厂的大门时，王小川却看见门卫室的墙角里蹲着几个人，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青年妇女和两个小孩子，女子有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旁边两个小孩，大一点的是个女孩，有七八岁，小一点的男孩只有三岁左右。

几个人身上都是衣衫褴褛，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像叫花子一般。奇怪的是这三个人都是被捆绑着的，女子的脸上还似乎有伤痕，像是被人殴打过。

“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王小川停下脚步来，向那个中年门卫问道。

“哦，他们几个是贼娃子，经常来厂里偷东西，今天被我们给逮住了，可得好好教训一下才是。”中年门卫一脸得意地说道。

“他们偷了什么东西呢，如果人赃并获的话，也应该及时报警，不能私自用刑哈。”王小川向门卫正言道。

“哦，他们不是偷了东西，而是偷吃了东西。”门卫答道。

“偷吃了什么？”

“偷吃了厂里的酒糟。不信，你看。”门卫说着，从地上将小男孩拎起来，让他走两步。

小男孩在房间里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后，没站稳，一个跟头又栽倒在地上。

“哈，哈，哈，你看，你看，这小子都吃醉了哈，真是好笑。”门卫大笑着，指着地上的小男孩说道。

看到这种情况，王小川不由得怒由心生，心想，如果不是饿得厉害了，谁会来偷吃喂牲口用的酒糟嘛，况且还是小孩子，这母子三人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简直太过分了。这是滥用私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还不赶快把人给放了。”王小川十分生气地对门卫喊道。

门卫也被王小川的气势给震住了，但他还是很坚持地说道：“凭什么啊，你是什么人，你叫放人就放人啊？”

这时，在厂里的汪富成厂长得到副乡长来视察的消息，从厂里迎了出来，看见王小川站在大门口，就赶忙迎了上来。

“哎呀，王乡长亲临视察，我接驾来迟啊，接驾来迟。”汪厂长笑呵呵的向王小川伸出手来说道，但他却发现王小川的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回事？”汪厂长看向门卫问道。

那门卫一听汪厂长叫面前这人是王乡长，也吓了一跳，连忙对汪厂长说：“我今天抓到了偷吃厂里酒糟的人，这位领导叫把人放了。”

“谁让你抓人的，谁给你的权力，我看你是吃饱了没事干，还不赶快把人放了。”汪厂长怒斥中年门卫。

那个门卫被厂长训斥以后，连忙返身进门卫室，将几个人都松了绑，送出了酒厂大门。

“王乡长，你消消气，不要给这些人一般见识，他们就会欺负老实人。你请，我们进厂里看看。”汪厂长向王小川陪笑着说道。

跟着汪厂长进入酒厂后，一股浓郁而熟悉的酒香迎面扑来，但首先看到的是一栋二层楼的红砖小楼，这就是酒厂的厂部。在小楼后面，是几栋酿酒车间和罐装车间，还像模像样的。

走到二楼的厂长办公室，汪富成厂长让王小川进去坐坐。

“不用了，汪厂长，冒味打扰，没影响你的工作吧?”王小川在乡政府见过一次汪富成，但是现在近距离的观察，觉得汪富成的脸膛有些黝黑，人显得有些文质彬彬的，但目光炯炯有神，身材并不高大，看上去不像个乡镇企业家，倒有点像个乡村教师。

“哪能呢，你亲自来视察工作，我欢迎还来不及。”汪富成的嘴角高高的扬起，连声说道。

“今天是我上任后，第一次来酒厂看看。以后酒厂的工作，还要请汪厂长大力支持。”王小川也是笑容满面。

“哪里，哪里，以后酒厂还需要王乡长多来指导工作。”

“指导工作不敢，我们政府原本就是为你们企业服务和协调的嘛，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开口。”王小川笑道。

“有你王乡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汪富成高兴的说道。

“汪厂长，我们现在直接去参观一下车间行么?”王小川随即又说道，他很关心这个酒厂的现状如何。

“行啊，我现在陪你去看看吧。”汪富成亲自作陪，领着王小川去了酿造车间和罐装车间，王小川详细的察看了老白干从发酵到最后罐装的全过程。

“我们酒厂生产的老白干是以优质高粱为原料，纯小麦曲为糖化发酵剂，采用传统的酿造工艺，地缸发酵，精心酿制而成。以其独特的生产工艺造就了芳香秀雅、醇厚丰柔、甘冽爽净、回味悠长的典型风格。”汪富成对酒厂的感情很深，他不仅是这个酒厂的厂长，也是酒厂的技术专家，当年正是他家两兄弟一手一脚的将这个酒厂建立起来的，对酒厂的情况是非常之熟悉，说到酒厂的产品，他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汪厂长，我再冒昧的问一句，酒厂现在一年的利润有多少?”王小川看整个生产车间里没有几个人在上班，忍不住问道。

“现在酒厂的利润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还能勉强发出工资，今年形势更加严峻，现在基本处于停产的状态，厂里只留下了几个人，其他工人都回家务农了。”说到利润，汪富成有些黯然神伤，南左酒厂也曾经有过辉煌，以前还曾经作为给著名的五谷酒厂提供基酒的指定供应商，那时年产量最高达过三百多吨，都还供不应求，本乡的村民都很难买到。

“这种情况是怎么造成的呢?是市场萎缩还是质量下降?”王小川想不通一个曾经那么兴旺的酒厂，怎么会变成如此凄惨场面?

“都不是，其实白酒市场一年比一年大，而我们的质量也都保持着原有的水准。”汪富成摇了摇头，只要说到酒厂的利润，他颇感头痛。虽然全国的小酒厂现在都不景气，可毕竟现在自己是厂长，无论说到哪里去，自己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既然都不是，那是什么原因?”王小川问，他没想到酒厂的形势严峻至此。

“唉，一言难尽啊，一是我们的产量上不去，满足不了大酒厂的需求，二来是因为当时酒厂效益不错，上面的头头脑脑都要安排自己的关系进厂来，厂里人多时，有近四十多人，人浮于事，哪里能干好工作，三是各种吃拿卡要，乡里，甚至县里都在酒厂拿了不少产品去，就打个白条，造成厂里流动资金周转越来越困难。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乡里去年将酒厂的产品交给一个公司包销，结果这家公司货倒是拿了不少，就是从没给厂里兑过现，签订包销协议后不到一年，厂里就彻底停产了。”汪富成说道，他又补了一句，“不知该讲不该讲，造成酒厂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其实很多，但我觉得主要的原因还是政府插手太多了。”

这都是计划经济惹的祸，王小川实在无法想象，改革开放都十几年了，可是这里却还保持着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

“这酒在市场上卖多少钱一瓶啊？”王小川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瓶南左酒厂的产品，瓶子的包装很朴素，上面就只印着老白干三个大字。

“我们生产的这种老白干，出厂价是一块一，市场价卖一块八到两元一瓶，作为基酒供货的话是九百元一吨。”汪富成一一道来。

王小川想起了在成华市的商店里，一瓶五谷酒的卖价至少要二十八九元，足足是给它供货的南左白酒的十多倍啊。

“五谷酒厂现在也不要厂里的货了吗？”王小川又问道。

“是的，五谷酒厂生产规模日益扩大，我们厂的产量跟不上了，人家就另作选择了。”汪厂长说，“嗯，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大哥，汪艺成，原来是这个酒厂的总技术师，也是我们汪家酿酒术的传人，因不满乡政府对酒厂的过多干涉，就辞职不干了。他去了五谷酒厂，帮助五谷酒厂提高了基酒产量。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哦，是这样啊，你家不愧是酿酒世家，出人才啊。”王小川不禁感慨道。

“如果不是想到要照顾老娘，还有舍不得放弃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南左酒厂，我也想一走了之啊。”汪厂长也十分感叹地说道。

看得出来，汪富成是一个很有责任感，又很有担当的人，为了转移这样伤感的话题，王小川问道：“刚才那母子三人是什么人啊？”

“哦，你说他们啊，就是本地的村民啊，家就在酒厂不远的地方。”

“现在还有吃不起饭的村民吗？”王小川不敢相信乡里还有这么穷的人家。

“现在吃不起饭的倒是不多了，但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还是很多啊，这个女子叫杨二娥，他家的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去年在工地出了事故，腰椎断了，弄成了个半身瘫痪，现在全家就靠这个女子撑起了，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拉些饥荒。村里其他户也好不了多少，总之，缺吃少穿，还是这里的一个常态。”

他以前看过一份报纸，说有的山区穷得一家人只有一条棉裤，到了冬天，全家人躺在炕上，谁出门谁穿裤子。本来以为那是报纸为吸引眼球在瞎编，谁知这里的真实情况好不了多少，这让王小川十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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