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的皇后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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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夫人的病乃是心病,一直未曾好透。
一场寒流将本就血气亏损的韩国夫人拖入了重病的深渊。太医们竭尽全力医治她,也不见好转。武媚娘这几[ri]都过去探望,看着姐姐憔悴的病容。武媚娘心软起来,她端着药喂韩国夫人。
"姐姐,你会好起来的。"武媚娘道。
韩国夫人闻着药物苦涩的味道,恍恍惚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亲去世后,她们三姐妹被继兄扫地出门,而母亲又病了,屋内始终萦绕着一股药味。
韩国夫人是老大,但她[xing]子素来温顺,还是武媚娘一家家找来族亲,才从继兄那里抠出来钱财,勉强够生活。
妹妹自幼聪明机智,会来事,能当事,是家中的顶梁柱。当年武媚娘传出美姿仪的名声,就是为了嫁入好人家,为家中姊妹母亲遮风挡雨。
谁知[yin]差阳错,妹妹被太宗皇帝召入宫中为才人。太宗皇帝的年龄能当武媚娘的父亲,母女听到这一消息抱头痛哭,唯有武媚娘坦然接受,还主动安慰母亲。
韩国夫人在病中期间,这些早已模糊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被拂去尘埃,清晰地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韩国夫人躺在病床上,一遍遍回忆过去的事情。
时至今[ri],她才发现她和妹妹是完全不同的人。
妹妹走的每一步都是逆天改命,而她自己则如自己的名字一样,顺,顺天认命,随[bo]逐流。母亲让她嫁贺兰氏,她嫁了。
妹妹受宠宫廷,接她来长安享福,她来了。皇上看上她的美[se]要宠幸她,她接受了。皇上又看上她的女儿,她默认了。
武顺回顾自己这一生,每一次都屈服在权威之下。现在回头看妹妹,武顺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羡慕的神[se]。
她想任[xing]一次。
"妹妹,我想回家。"武顺看着武媚娘,鼓足勇气重重道。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但实际上由于连[ri]病弱,这话在武媚娘听来就是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武媚娘看着武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和泛着青白之[se]的脸庞,心中生出不忍之情。
她早先一直盼望姐姐能够知情识趣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离开宫廷,但现在她希望姐姐在宫中治好病再走。
"你病在宫中治好之后再回
去。"
按照武顺的[xing]子,武媚娘如此说,她是要答应的。只是今天她想做出一个不一样的选择。"妹妹,我想回去。"武顺盯着武媚娘的眼睛坚定道。
武媚娘一顿,问道:"姐姐,你确定如此?"
武顺再次点头。
武媚娘沉吟了一下,叹道:"如姐姐所愿。"
武顺听了,一股热流冲上大脑,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恍若薄酒微醺。突然,一个念头莽撞地冲向武顺。
武顺握紧拳头,鼓起勇气,问出一个她一直逃避的问题。"妹妹,你会给敏月一个名分吗?"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被沉默吞噬,武顺就像惴惴不安的嫌疑犯焦急地等待武媚娘的裁决。“不会。”武媚娘斩钉截铁道。
武顺闻言,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喉咙仿佛被一把利刃刺穿,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我该早知道的。”
韩国夫人将泪水抹去,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凄婉和悲哀。
武媚娘见状叹了一[kou]气,直言不讳道:“即使我同意了,陛下也不会。我当年侍奉过太宗,又当了陛下的皇后,此事朝臣看来已是出格。若陛下再纳了敏月,姨甥共事一夫,百年之后,陛下想必在青史之上会留下荒[yin]好[se]的污名。”
武顺语无[lun]次地辩解道:“可是……可是……以前大家不在意这些的。”
武顺嫁的贺兰氏出身胡族,她曾听说贺兰先人有同时纳了姐妹姑侄的,根本不讲究这些辈分。武媚娘摇摇头道:"姐姐,时代不一样了。陛下是明君。"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武媚娘不会让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夺得盛宠,即使这人是她的亲人,也不可以。
她从不敢小瞧任何人,哪怕是她认为愚蠢的贺兰敏月。
上次的废后事件,李治难道心里不明白他现在不能废自己?但冲动之下他还是让人[cao]拟了废后的诏书。
男人靠不住,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武顺闻言颓然,她张了张嘴,半响没有发出声音,最后道:“我们回家。”
武媚娘见武顺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一缓,道:“敏月要是听话,我保她这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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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娘看着姐姐病骨支离的身体,狠了狠心道:“她若在宫中听话……我……等她出了宫,过—两年事情平息了,我会封她为郡主。"
韩国夫人闻言,眼睛一亮,道:"此话当真?"
武媚娘道:"只要她听话。"
韩国夫人得了武媚娘的保证,连连点头,道:“敏月这孩子小时候最听话了,她一定会听话的。"
武媚娘却不看好,敏月那丫头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她今[ri]或许想要个名分,明[ri]就要觊觎自己的皇后之位。
姐妹二人谈完话的第二天,韩国夫人就拖着贺兰敏月一起回了韩国夫人府中。
贺兰敏月十分不愿回家,在她看来,阿娘病重正要待在宫中医治。宫里的太医是全天下医术最好的,药材也是全天下最好的。
她们这么一回家,这些东西就要靠着姨娘的施舍才能得到。而在宫中,她阿娘需要用什么药材,只要太医一说出来,就有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立马送过来。
韩国夫人劝不通贺兰敏月,无奈对女儿又哭又骂,才将人带回家中。
贺兰敏之是外男,不能随意进入官廷。他见到母亲骨瘦如柴的样子,大惊失[se],他之前探望过母亲,瞧着还好,现在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贺兰敏之信不过太医,托人找了长安城有名的大夫过来给韩国夫人诊脉。
大夫先在韩国夫人面前说了一通宽慰的话,出了门就拉住贺兰敏之,一脸郑重对他道:“夫人颇有油尽灯枯之相,怕是不太好。"
贺兰敏之如遭晴天霹雳,脸上惯常的笑容凝固下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如此?”
大夫摇摇头道:“恕老朽无能无力,还请贺兰大人另请高明。”
说完,他又道:“这病要是早[ri]诊治,开几副猛药,再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怕早就好了,可惜啊……"大夫告辞离去。
贺兰敏之脑子一片混乱,差点没跌在地上。
阿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贺兰敏之不明白,他坐在榻上,头埋在双手中,浑身颤抖。
贺兰敏月见兄长一去不复回,气得跺脚,心中骂道,兄长也真是的,阿娘回来了还不赶快过来陪阿娘说
会儿话。
贺兰敏月找来时,就看见贺兰敏之这幅样子,被唬住了,忙问:“阿兄,你怎么啦?”
贺兰敏之回过神来,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睛,下意识隐瞒:“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阿娘以前的样子。”
贺兰敏月闻言,叹息一声,懊恼道:“我就说不该听阿娘的话回来,家里能比上宫中?也不知道姨娘给阿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阿娘拖着病体吵着闹着要回家。我说不回来,阿娘还骂我不孝顺。"
说到这里,贺兰敏月的胸脯起起伏伏,显然十分生气。
贺兰敏之听了,半响,嘴角才扯起一抹笑意,对妹妹说道:“阿娘最疼爱你,你这些[ri]子哪也不要去,好好陪着阿娘。"
贺兰敏月“嗯”了声,踢了踢脚下的地板,没有反驳,显然对韩国夫人的病十分担忧。韩国夫人油尽灯枯,药石无医,终究还是去了。
宫中只来了武媚娘、太子、沛王和周王几人,以及带了追封韩国夫人为郑国夫人的旨意。听到这道旨意时,贺兰敏之面容紫胀,一张俊秀的脸面变得扭曲起来,低头扶着棺材痛哭。娘啊,这就是你喜欢的皇上,你死了,他都不愿意来看你一眼,连个宫妃的名分都不愿意给你!还有姨娘,好狠的心啊!
阿娘病重之时,被[bi]着挪出皇宫!
在沛王李贤的记忆中,这位躺在棺材中的姨娘占据了他童年大部分时光。温柔婉约的姨娘,是他理想中母亲的样子。
兄弟三人当中,就数李贤哭得最伤心。太子李弘虽然感伤,但他大了,对父皇和这位姨娘之间的事情略有耳闻。如今姨娘离去,李弘心中百感[jiao]集,最后汇成一声叹息。
周王李显被悲伤的气氛感染,落了几滴眼泪。
当他看见了武婧儿,立马眼睛一亮,拉了拉武媚娘的衣裳,朝武婧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武媚娘微微点头,脸上一喜,随后立马敛起,悄悄走到武婧儿身边。
韩国夫人病入膏育之际,公主府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武婧儿回来。饶是武婧儿[ri]夜兼程,还是没赶上韩国夫人最后一面。
武婧儿正在烧纸,突然身边凑过一个小胖子,抬头一看,正是脸上带笑的周王李显。
武婧儿下意识想露出一个笑容,但终究不太适合,只冲李显点点头,然后回头示意让随行的云川把李显带出灵堂
。
这孩子没心眼,过来吊丧还敢笑,还是带出去好,省得遭人怨恨。
武婧儿这个没多少心眼的人都看出贺兰敏之兄妹心怀不满,更何况阅人无数的武媚娘。站在姐姐的灵堂里,武媚娘看着阿娘哭得伤心[yu]绝,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心[xing]淡泊,随遇而安,若非太宗皇帝做媒,恐怕会青灯古佛到老。姐姐英年早逝,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媚娘感到心内一阵愧疚,但她没有后悔。路是自己走的,结局是自己选的。武媚娘从不将别人的错误背负在自己身上。
姐姐,一路走好。
我们下辈子还是不要做姐妹了。
武媚娘追悼完,带着孩子们回到皇宫。她回到宫殿,就看见李治正在逗弄小公主玩。“回来了。”李治不知道该和武媚娘说些什么。
他宁愿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也不愿意去送韩国夫人最后一程。
武媚娘点头,走过来抱起小公主,对李治说道:“小公主已经过了周岁,陛下准备给小公主什么封号?"
李治本以为武媚娘要给自己说些韩国夫人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关于小公主,心中一松,看向咿咿呀呀要抓武媚娘流苏玩的小女儿,沉思一会儿,道:“小公主的封号就叫太平。”
"太平,太平盛世,好!"武媚娘把太平二字在心中转了一圈,赞道:“娘的小太平快来谢谢阿耶。"
"耶耶……耶耶……"小太平张着胳膊要李治抱。
李治笑着将小人儿接过来,抱小孩的姿势很标准,对武媚娘说道:“小太平的容貌像媚娘,我瞧着[xing]格有些像晋阳,一些双眼水灵灵的,一看是阿耶的开心果。"
武媚娘端详了一番小女儿,笑道:“原先不觉得,陛下这么一说,越看越觉得像。俗话说侄女像姑,可不就是说的是太平吗?"
李治听了,心中高兴,道:“这话有道理。晋阳在一众姐妹中最聪明最善解人意,阿耶最喜欢她。"
小太平[rou]乎乎的小手,抓着武媚娘的手就要往嘴里吃。
武媚娘忙轻轻挣开,笑着道:“小太平馋嘴的很,这点可不像晋阳公主。”帝后夫妻二人围着幼女言笑晏晏,甚至
说到了未来要给公主找什么样的驸马。武媚娘始终觉得她看不透李治,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边深情一边又无情的呢?
李治与两位同母幼妹的感情极好,晋阳公主早夭,只剩下新城公主。新城公主嫁入长孙家,与驸马情投意合恩爱甚笃。然而长孙无忌被贬,驸马坐罪流放被杀,新城公主[ri]渐沉默,无心梳洗。
李治见状,赶忙为[ri]渐消瘦的妹妹选了一位良婿。龙朔三年,新城公主病亡,李治以皇后之礼葬了妹妹,迁怒之下,又把驸马杀了,并流放了驸马一家。①
而姐姐跟了陛下十多年,最后只得了郑国夫人的封号。武媚娘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这才是帝王吧。
送走李治后,武媚娘坐在廊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也许在长孙无忌被贬谪被杀之时,她早该明白帝王的无情。
韩国夫人的死就像投入池塘里的一颗小石头,[dang]起了一阵阵涟漪,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武婧儿在韩国夫人五七结束后没几天,又回到了苏州。那里一摊子事,等着她去处理。在韩国夫人病榻前发誓离开李治的贺兰敏月又进了皇宫。
贺兰敏月的[xing]子愈发执拗了,她现在除了在李治面前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在其他人面前敏感易怒,对宫女太监动辄打骂。
贺兰敏月黏了上去,李治如往常一样宠爱她。
武婧儿听说此事后,十分不能理解。
姑娘,醒醒啊!韩国夫人抑郁而终,李治要占很大的原因。
也许是众人大多欺软怕硬,而又有恃无恐。
贺兰敏月兄妹将不满怨恨放到了武媚娘身上,对李治则是小意奉承。姐姐病亡之后,贺兰敏月又宠幸于陛下。对此,武媚娘的心情很平静。姐姐的离去,带走了某些能够让她情感[bo]动的东西。
武媚娘将更多的[jing]力放到巩固自己的后位和权势上。
上一次的废后事件,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她甚至多次在梦中梦到了自己被废,救助无门,孤独地死去。
武媚娘翻阅史书,突然想出一绝妙的主意。
亚献。她自己做泰山封禅祭祀地祇的亚献。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对泰山封禅念念不忘,就是太宗皇帝也是如此,更何况一直仰慕太宗皇帝的李治?
当皇帝的人不知凡几,但去泰山封禅的只有三位
,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各个都彪炳千秋。
太宗皇帝曾两度[yu]行,或因为旱涝蝗灾或心中踌躇,始终没有去成。
李治掌权后,一直对泰山封禅心动不已,两人也曾私底下商量过这事。
天公作美,最近几年连年丰收,米价达到了每斗五钱。在外,将士们开疆拓土,破突厥、灭百济、平葱岭、定鉄勒,大唐对东、西、南、北的疆域控制更上一层。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封禅,更待何时?于是群臣上表,武媚娘更是其中的中坚力量。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够拒绝泰山封禅。
李治也不能。
泰山封禅主要有两部分组成,在泰山之巅祭天和在泰山脚下的梁父山或社首山祭地。②
大臣已经呈上封禅的《仪注》,武媚娘的目光落在了“禅社首以太穆皇后、文德皇后同配”一行字上。③
前代的泰山封禅都是以公卿大臣做亚献,武媚娘想要打破这个局面,自己做亚献。
乾为天,坤为地,而且又是太后们为配,你们这些公卿大臣凑什么热闹?
于是,武媚娘挥笔写下一篇理直气壮、酣畅淋漓的上表来,要求把公卿大臣踢了,自己充当禅社首山的亚献,诸王大妃为终献。
李治看到后,觉得既有道理,又有意思,于是批准了武媚娘的上表。
大臣知道后,好多人都惊杲了。
女子充当亚献,闻所未闻,真是几十年目睹之怪状也。
朝廷的大臣既瞧不上武媚娘,又畏惧她。
今年,李治将《氏族志》改为《姓氏录》,以品位定门第高下,皇后的武氏扶摇直上被列为一等,而没有在朝廷任官的旧族被踢出“士族”。
在众人看来,皇后武氏如此处心积虑,往上爬的姿态委实吃相难看,果然商贾人家出身,没有一点世家风,度。
但他们又对武后十分畏惧,上官仪一家的下场还在眼前呢。
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
再过几年,你且看她。朝臣世家纷纷自我催眠。
有文化的世家子可能还会掉个书袋子,心中暗道武后是城狐社鼠之流,依托于皇上,作威作福,令众人敢怒不敢言。
可古往今来这些城狐社鼠之辈,可有好下场?还
不是一个个遗臭万年。
就是煊赫—朝的昌后不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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