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迷雾笼罩(1)
金一佳够聪明,看出了关允的犹豫不决和老容头对关允的巨大的影响力,就直接当着老容头的面说出,要的就是让老容头也发表意见来点醒关允。她恨得牙根直痒,恨不得好好打关允一顿,在事关孔县的未来前景和自身利益的重大抉择面前,怎么能犹豫不定?她此次前来孔县,就是想再次推上关允一把,让关允不能再一次错失良机。
巧合
如果说瓦儿的出现是关允运气好转的开始,那么金一佳的到来,就是关允运气上升的开始。尤其是她今天居然引发了老容头的谈兴,提到了京城局势,就不由关允不立刻侧耳倾听。
老容头究竟是哪路神仙,他闷了很久了,早就想问个明白,只不过每次他提出疑问,总是会被老容头岔开话题。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就避而不答。
破天荒头一次,老容头谈到了京城三家金,让关允心中欢喜雀跃。他在京城上了四年大学,也从未听说过什么京城三家金。
“我不是京城人,也不认识容一水。”老容头摆了摆手,“坐,都坐下,别站着说话。”
“不可能!”金一佳好奇之下,对老容头对她旺夫的点评也忽略了,只顾急着问个明白,“就是现在的京城人知道京城三家金的也不多,我也是听爷爷说起才知道,您要不是京城人,不可能知道京城三家金。”
“京城三家金,一家东城金,一家西城金,一家宣武金,也不算什么秘密,老一辈人都知道。”老容头不在意金一佳的震惊,也不理会她急于刨根问底的心情,自顾自地坐下,“西城金是满族,你不像满族。东城金经商,你的气质高雅,不像出身于经商世家。宣武金政界和商界通吃,不出意外,你应该出身宣武金家。”
京城三金的说法由来已久,既有自然形成的因素,也有一定的历史原因。几十年前,京城三金的说法在京城盛极一时,几乎人人皆知,但后来一场运动之后,知道的人就少了,也极少再有人提及。而京城三金也刻意低调,近十几年虽然三金势力日益扩张,在京城已然成为庞大的世家,但三家各自为政,又互相渗透,却从来不再以京城三金自居。
是以知道东城、西城和宣武三个金家的人倒有一些,但知道京城三金说法的,已经少之又少了。
老容头对京城三金如数家珍,金一佳肯相信老容头的话才怪,坐下说道:“容伯伯,您肯定是京城人,要不不会对京城的秘辛知道得这么详细。我从小在京城长大,要不是爷爷说起,我都不知道三个金家还曾经并列为京城三金。”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我说过,我不是京城人。”老容头捏起一粒花生米,扔到了嘴里,“我就是凑巧知道了京城三金,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对了,你说到的容一水,是什么人?”
“容一水容伯伯和我们家是通家之好,他名字中有一水,您名字中有半山,一水半山,应该是同支容家的同辈。”金一佳如发现新大陆一样,双眼放光,“容一水伯伯走失了一个女儿,从时间和姓氏上推断,应该就是容小妹,说不定您也是容伯伯的亲人。太好了,我一下帮容伯伯找到两个亲人,容伯伯和崔阿姨不晓得有多高兴……”
“我不是容一水的亲人。”老容头忽然又神情漠然,淡淡地说道。
“我也不是容一水的亲人。”小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门一响,她推门进来,也是神情淡然,浅浅一笑。
身材愈发高挑的小妹,穿一件毛绒大衣,大衣虽然不是十分合身,却依然衬托得她身材十分美好,尤其是她修长的脖颈,显示出出类拔萃的高贵气质。
“小妹……”金一佳热心地为小妹认亲牵线搭桥,倒不是她爱管闲事,而是容一水、崔盈若两位长辈对她一向关爱有加。她也视二老如亲人,不忍看到二老思女心切,相继病倒,所以才主动请缨,要说服小妹进京认亲。
“一佳姐姐,我当你是姐姐,姐姐就要爱护妹妹,不让妹妹不开心,是不是?”小妹显然知道金一佳要说什么,就先堵她的嘴。
老容头笑道:“不要勉强小妹,她还是孩子。”
金一佳以为关允答应让她再和小妹见面,她就有机会说服小妹,然后促成一件团圆的喜事。不承想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丝毫进展,金一佳不由灰心丧气:“好,我不说了……”说不说了,她还是不甘心,灵机一动,想到了另外一个切入点,或许可以引出话题,就说,“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黄梁市三大宗姓是怎么形成的?崔姓在黄梁市是不是最大的一个姓?”
这个问题问得没有主体,也不知道她是问老容头还是问关允,老容头低头吃花生米,不接话,关允不好让金一佳冷场,就说:“三大宗姓的形成,肯定是有一定的历史原因,非要研究个明白的话,就得找历史专家了。三大宗姓分别是崔姓、王姓和郑姓,其中以崔姓为最大。”
“崔阿姨就是出身黄梁市崔家。”金一佳总算抓住了机会,抛出了她想要引出的话题,“是不是巧合呀,容伯伯在孔县,小妹也在孔县,而崔阿姨是黄梁市人。”
小妹眨了眨眼睛,悄然一笑,起身出去了。小妹无声的拒绝让金一佳十分无奈,第一次,她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打败了。
“说到崔姓,其实崔姓最鼎盛的时期是在唐朝,当时天下有两大崔姓,一是水流崔,一是平安崔,后来部分崔姓迁移到了黄梁市一带,在黄梁定居,就逐渐形成了现在的黄梁崔。”老容头打开小妹买来的烧酒,一边自顾自倒了一杯,一边说起了黄梁崔氏的来历,“崔姓从汉代到魏晋,一直是北方非常显赫的名门望族。后来历史的原因,门阀士族没落之后,崔姓也不如以前人丁兴旺了,但崔氏的精髓还在,所以在黄梁三大宗姓排名第一,也不足为奇。”
“容伯伯,听您说话的口音,就算不是京城人,也肯定在京城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是?”金一佳不死心地问道。听老容头侃侃而谈,哪里是一个卖烧饼的老人,分明是著名大学教授的风范,她就想从老容头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也许以前待过一段时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老容头含糊其词地说道,摆了摆手,“不说以前的事情了,只说眼前。关允,上次我去了黄梁市,一去三天,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去黄梁市做什么了?”
老容头故意引出黄梁市的话题,还有意提了一提三大宗姓之一的崔姓,不由关允不心中一动,想起蒋雪松视察工作之前老容头的意外失踪,一个想法就在他心中逐渐成形,关允就说:“是不是准备到黄梁市去卖烧饼?”
“总算被你猜中了,你还没让我太失望。我在想,我的烧饼手艺天下无双,一直在孔县卖,是不是太屈才了?想当年水流县的武大郎炊饼天下闻名,我老容头的烧饼,也要走出孔县才能更有市场。”老容头扬扬自得地起身拿过几个新鲜出炉的烧饼,一人递过去一个,“我到黄梁市注册了老容头牌烧饼,已经选了地址,准备春节后就去黄梁市卖烧饼了。”
“武大郎不是水流县人好不好,武大郎是齐省人,不过武大郎的媳妇倒是水流县黄金庄人。”温琳接过烧饼,咬了一大口说,“老容头,你在黄梁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无故,在孔县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黄梁?你的烧饼在孔县卖得好,不一定在黄梁市也有市场,万一生意做不下去怎么办?”
吃了一口烧饼还不算,温琳又伸手捏了一根咸菜放到了嘴里,吃得津津有味没心没肺,让人看了直想发笑。
小妹从外面端了两盆美味进来,炖好的野兔香味四溢,焖好的草鱼肉酥味美,连鱼刺都软了。孔县酥鱼是远近闻名的一绝,当然,老容头牌兔肉也是孔县一绝,只不过一般人没有口福品尝罢了。
老容头捉到的野兔不同于用土枪打死的野兔,土枪打死的野兔肉里会有铁砂,有时候会硌牙,而且肉味不够鲜美。老容头有一项独门绝技,他会下套,在山间或是荒地里下上一个活套,总会捉到活蹦乱跳的野兔。
再加上老容头自制的调料无人可及,他炖肉的火候又掌握得恰到好处,可以说孔县没有一家饭店在炖兔肉和闷酥鱼的手艺上可与老容头相比。当然,老容头的烧饼也烤得外焦里嫩,在孔县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在寒风呼啸的冬天的夜晚,老房子温暖如春,几人围着八仙桌团团而坐,在炖野兔肉的鲜美和闷酥鱼的醇香中,其乐融融,享受了亲情、友情和美味。
老容头没有正面回答温琳的话,抿了一口白酒,似乎在回味白酒的浓香,眯着眼睛半晌才说:“你们几个年轻人有能力有理想,也干出了一番事业,不过孔县实在太小了,等下一步孔县的盘子盘活之后,你们就会向往更广阔的天地了。”
在老容头提出要到黄梁市卖烧饼时,关允和金一佳就已经敏锐地猜到了什么,温琳在政治敏感度上还是差了几分火候。现在等老容头点明了,温琳才恍然而惊,嘴里咬着半个烧饼,一脸吃惊:“老容头,你的意思是说,孔县还会有大的变动,然后关允就要去黄梁市了?”
眼下最好的选择
金一佳目光闪动,从老容头身上跳到关允身上,最后又收回目光,沉默而深思。
小妹则依然是一脸淡淡的神情,拿过碗给每一个人盛了汤,又轻手轻脚地摆放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关允很没形象地在啃一只兔腿,头都没抬,好像有多馋一样,其实他是在借机掩饰自己想听老容头点评局势的渴望。他太清楚老容头了,想说的时候,老容头会主动透露许多事情,不想说的时候,怎么求他都没用。
既然是温琳开口了,他就索性由温琳去问,自己不去插嘴,也许老容头会对温琳多说几句。
忽然感觉脚上一麻,有人踩了他的左脚,向左边一扭头,见金一佳正冲他眨眼。关允就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兔腿,意思是好吃就多吃点,金一佳气得冲他一噘嘴,脚上又加了几分力气。
关允就感觉脚上由麻变疼,差点一咧嘴。他也知道金一佳现在不但对小妹的身份好奇加深,对老容头的来历也起了疑心。别说金一佳想知道老容头到底何许人也,他也想知道,只不过老容头对自己的身世和来历一直讳莫如深。
是人都有秘密,关允尊重老容头的隐私。
金一佳又气又恼又噘嘴的样子,十分可爱,让她精心树立的干练形象不见了,在关允面前露出了真实的小女孩神态。再仔细打量她光洁的额头、高挺而小巧的鼻子以及十分性感的双唇,想起老容头突然点评的一句旺夫,关允心中一阵猜测,老容头对金一佳印象大为改观,是何用意?
“孔县的盘子要完全盘活,还差最后一步。”老容头左手烧酒右手兔子肉,全然没有世外高人形象,倒像一个说书先生,“等流沙河大坝验收竣工,平丘山的旅游开发尘埃落定,盘子就定了。”
温琳听明白了什么,直截了当地问道:“东风西风,谁主沉浮?”
关允忍住笑,温琳不但问得直接,形容得也很有意思,老容头怕是不好回答了。
不想老容头喜滋滋地又喝了小半杯酒,哈哈一笑:“要是等来年过了春,就是东风浩荡了。但在立春之前,孔县的冬天,一直就是西北风呼啸。”
关允明白了,老容头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春节前后定下孔县的发展方向,李逸风和冷枫必走一人的话,就是李逸风走。而如果拖到春节以后才分出胜负,就是李逸风占据了上风,冷枫就要让路了。
很明确的暗示就是,冷枫想要取胜,就必须速战速决。
金一佳沉默了半天,终于插话了:“一山不能容二虎。关允,上次李永昌事件没有连累到李逸风,都怪你心慈手软。现在你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让李逸风调离孔县,要不,高效农业的计划就算落实了,实施起来也会阻力重重。如果李逸风还要坚持走工业强县的思路,在蔬菜基地旁边上马一座造纸厂,以后你的菜谁还要买?而且现在只落实了高效农业一个项目,还没有确定农业兴县的大方向,等高效农业实施到一半的时候,又突然确定了工业强县的战略,政策一变,高效农业的前景就堪忧了,到时候上不去下不来,怎么办才好?”
“关允,你也应该知道,高效农业只是农业兴县的一部分,由农业带动周边产业,包括农副业和旅游业。不管是速生杨农场,还是园林绿化农场,形成规模效益之后,也可以大做旅游文章,和平丘山的旅游相得益彰。甚至还可以和大坝落成之后的流沙河连成一片,形成山水游和农场游的大旅游。想想看,多么美好的前景,如果顺利实施的话,小小的孔县将会大放光彩。”
“只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孔县必须走农业兴县的道路。如果按李逸风的思路走工业强县的发展方向,上面的设想就只能是空谈……关允!”金一佳一气不停地长篇大论,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还下不了狠心用力推李逸风一把,让他赶紧离开孔县了事。”
关允被金一佳的话震惊了。诚然,关于平丘山的旅游开发和高效农业的投资之间的息息相关的内在联系,以及做大做好旅游文章的思路,他心知肚明,也早就清楚农业兴县的战略对高效农业和平丘山旅游前景的重要性。在李逸风不会在原则性问题退让的前提之下,借蒋雪松必将调整李逸风和冷枫其中之一的东风,顺水推舟让李逸风为冷枫让位,确实是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说实话,关允也不是没有办法在背后推李逸风一把并且助冷枫一臂之力的,但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他才步入官场一年多,要他和冷枫一样冷酷无情,或是让他和夏德长一样诡计多端,一切只从自己利益出发,关允还真做不到。
关允毕竟还年轻,尽管他也不欣赏蒋雪松过于优柔寡断的手法,但让他在李逸风的问题上快刀斩乱麻,也是强人所难。
金一佳够聪明,看出了关允的犹豫不决和老容头对关允的巨大的影响力,就直接当着老容头的面说出,要的就是让老容头也发表意见来点醒关允。她恨得牙关直痒,恨不得好好打关允一顿,在事关孔县的未来前景和自身利益的重大抉择面前,怎么能犹豫不定?她此次前来孔县,就是想推关允一把,让关允不能再一次错失良机。
一个男人拿不起放不下,真不够爽快,金一佳越想越气,恨铁不成钢,悄悄伸手到关允腰间,然后用力一拧……
“哎呀!”关允一声痛呼,知道是金一佳暗下黑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老鼠咬我一口。”
“老鼠不咬人。”老容头目光如炬,看出了端倪,呵呵一笑,“要我说,一佳这丫头说得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关允,你上次没拿李永昌的事件顺水推舟,是顾全大局,如果你不稳定了局势,事态失控了,固然可以连累了李逸风,也会让孔县风雨飘摇。现在形势又不同了,不能一概而论。当时只是纯粹的政治斗争,现在却是发展观的分歧,就算李逸风知道你在背后推他一把,他也可以理解你的立场。官场上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同盟。”
连老容头也认定现在的形势是非搬开李逸风不可以了,关允沉思片刻,蓦然下定了决心:“师龙飞什么时候外放?”
官场中人的对话有时就前言不搭后话,表面上话题之间的跳跃极大,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其实不然,对话的双方都能听出内在的连接点,虽然严格上讲老容头不是官场中人,至少现在不是。
“据说,师龙飞外放是到山峰矿区担任副区长,这么推算的话,应该是明年三月份左右。”老容头微微一笑,对关允的问题信手拈来,显然早就胸有成竹,可见他去了黄梁市三天,收获颇丰。
一问一答,关允就确定了两件事情,一是老容头暗示他去黄梁之事,怕是势在必行了;二是不会现在就成行,大概要到明年三月份。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还有四个月左右。
四个月会发生许多事情,也许还会是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换言之,孔县的前景以及高效农业的投资、农业兴县的发展思路,都将会在三四个月之内大局落定。
关允猛然一拍桌子:“春节前,孔县盘子肯定定盘。”
“你决定了?”金一佳喜出望外,“想出整治李逸风的办法了?”
“整治……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如果不是温琳在场,关允非得弹金一佳一个脑奔不可,金一佳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冲,敌我太分明,对和光同尘理解得不够深刻,“如果说李逸风和冷枫只有一人留在孔县,我会想方设法让冷枫留下。”
“好吧,不管你说得多好听,反正目的是一样的。就以你虚伪的表述,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让蒋雪松不调走冷枫而调走李逸风?”金一佳很想知道关允在李永昌事件之后,还能有什么可以推李逸风一把的妙计。李逸风不贪不色,想从经济和生活作风两个方面对他下手,没有可能。
“天机不可泄露。”关允才不会说出自己的计划,不是他自夸,现在他不管是推李逸风一把还是背后朝冷枫出手,都有的是办法。别忘了,关允好的时候是阳光大男孩,坏的时候也有令人防不胜防的手腕。
“德行,不说拉倒。”金一佳不满地给了关允一个大大的白眼,夹起一块鱼放到了嘴里,顿时惊叫起来,“嗯,好吃,真好吃!不行,我今天得多吃一点儿,庆贺一下。”
小妹温婉地笑了,眼神无限崇拜地看向了关允,温琳也是,眼神热烈而爱慕地注视关允洋溢自信的脸庞。关允却没有身为偶像的觉悟,也夹起一块鱼放到了嘴里,却一不小心卡了刺,结果又是喝醋又是吃馒头压,惹得金一佳和温琳乐不可支。
在笑声中,金一佳终究没有再提小妹的身世问题,也没再问老容头的来历。她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回京后要和容一水伯伯说说老容头,说不定还真能促成一段亲人相认的佳话……
坏事了
聚会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散。老容头喝了有五分醉意,一时兴起,又铺开宣纸写了一幅字送与金一佳,字迹苍劲而古朴,力透纸背,仿佛一世的沧桑和悲壮扑面而来。而老容头题字时的专注神情,也似乎凝聚了他一生不为人知的漂泊和往事,就让有了五分醉意的关允险些鼻子一酸流下眼泪。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寥寥几个字,短短两句诗,几乎就是老容头一生颠沛流离的写照。
关允其实很想珍藏老容头的这一幅字,就他的判断,是他认识老容头以来,老容头写得最狂放最有气势的一次。或许是金一佳提到的容一水触动了老容头的往事,才让他的字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其实不管容一水是不是老容头的亲人,也不管老容头表现得多么若无其事,老容头情绪的变化还是被关允尽收眼底。关允确信,老容头平静的心起了波澜。
一个漂泊在外的老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回去,肯定有不为人所知的往事,也许还是伤心往事,关允体谅老容头的不易,感念老容头对他的点拨和照顾,他不会如金一佳一样口无遮拦去触动老容头的心事,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让老容头感受他对老容头的尊重。
走出老宅子的时候,已经夜色沉沉,阴天的冬夜,阴湿而潮冷。告别老容头,金一佳有了几分醉意,本来温琳要送金一佳回宾馆,金一佳却非要关允送,说还有事要和关允商量,温琳只好和小妹一起走。临走时,温琳将关允拉到一边叮嘱道:“一佳可是夏莱的表妹。”
关允笑了笑,说道:“我知道。”
“你不许犯错误。”
“我也知道。”
灯光下的温琳容颜如花似梦,让人迷离,她咬着嘴唇笑了笑:“你要是想犯错误,就冲我来,我不怕你。”
“这个……”关允被温琳的直爽吓到了,咳嗽一声,“我是县委办副主任,不能随便犯错误。”
小妹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就喊温琳:“下雪了,温姐姐,快走了。”
温琳只好不放心地和小妹走了,走出很远,还回头张望。雪花就一片片如花的海洋一样纷纷飘落,很快就成了鹅毛大雪,将温琳和小妹的身影淹没不见。
关允催促金一佳快走,距离宾馆还有几百米远,这么大的雪,冻病了可不是好玩的。但金一佳偏不走,她从未有过现在的经历——深夜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朦胧的路灯在大雪之中营造出迷离而迷幻的灯光效果,雪花如梦如诗,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让人目眩神迷。
女人大多感性,金一佳也不例外。在微醉的酒意的刺激下,她也不觉得寒冷,只觉天地之间美景无限,是她平生从未有过的体验,不由童心大发,拉住关允不走:“让我玩一会儿好不好?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在雪中发过疯。太好玩了,太漂亮了,你陪陪我,行不行?”
雪夜如画,美人如玉。金一佳的脸颊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刺激还是被寒风一激,红扑扑的,十分喜人。就如鲜艳欲滴的红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关允被金一佳微凉的小手拉住,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只好说道:“好吧,只能玩一小会儿,要不天太冷了,冻感冒了就不好了。”
“才不会,我身体好得很。”金一佳挣脱了关允的双手,团起了一个雪球,一扬手扔出,不偏不倚正中关允面门。
关允一揉脸,雪花冰凉,钻进了脖子里面,冷得他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大怒,一伸手就抓住了金一佳:“再敢胡闹,我收拾你。”
金一佳被关允一拉,身子收势不住,就扑入了关允怀中。她双手支撑在了胸前,似乎是有意挡住身子不贴近关允一样,微微颤抖地说道:“你,你不要耍流氓,我怕你了行不行?”
关允又笑了,知道她在假装,又松开了她:“别闹了,赶紧回去,这么晚了也不安全。”
“我就不回去,就要再玩一会儿。”金一佳跳到了一边,用力一跃,摘下一朵迎雪怒放的小花,递给关允,“我就是喜欢在雪中开放的花,不畏严寒,坚守节操,孤芳自赏,都说女人如花,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我就是雪中红梅。”
关允接花在手,替金一佳插在发间,又左右打量一番,赞道:“不错,漂亮,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
“关允,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花心。”金一佳打断了关允的诗兴,歪着头取笑关允,“我越来越替夏莱担心了,她怕是守不住你,你早晚会跑到别人的怀里。”
关允嘿嘿一笑:“刚才是谁跑我怀里了?”
“讨厌,别打岔。”金一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了,“我想问问你,如果姨父说什么也不答应你和夏莱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打倒夏德长,抱得美人归。”
“我说的是正事,你好好说话。”金一佳伸手一打关允,“真的,我觉得你和夏莱可能真走不到一起,不但姨父反对,就连姨妈也不同意,阻力太大了。夏莱虽然有韧性,但她不够果断,要是我,直接拿出户口本和你领了结婚证,谁能拿我怎样?”
关允沉默了,一直以来他不想逼迫夏莱过紧,其实金一佳说得何尝不是冷峻的现实?夏莱是有抗争夏德长的决心,却还是勇气不足,但他又能强求她什么?她为了他已经付出了很多,人不能贪得无厌,何况以关允现在的能力,还不敢保证能许诺夏莱一个幸福美满的明天。
金一佳看出了关允的不快,不过还是继续说道:“平丘山的旅游开发,你是赚了一笔,再等高效农业的摊子铺开之后,你还能再大赚一笔,加起来一算,三五年内,你也是隐性的百万富翁了。但就我对姨父的了解,除非你三十岁之前就能成为县委书记,否则他还是会看低了你。姨父这人很在意出身,你平民出身的事实永远改变不了,就算最后能勉强娶了夏莱,也会在他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如果我说有一天,夏德长会求到我的头上,你又怎么说?”关允猛然一脚踢飞一团雪,咬牙说道。
“你可以等到那一天,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但夏莱能等吗?她今年二十三岁,能等你到三十岁?女人的青春才有几年?你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从京城总社调到燕省分社吗?是为了离你近一些,也是为了逃避一些人的纠缠!姨父反对你和她的爱情,姨妈就不停地安排她去相亲,夏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望的世家,夏莱长得又好看,追求她的人多了去。”
金一佳越说越是愤愤不平,也不知是气夏德长还是恨关允,又或是替夏莱不值。她又伸手去拧关允,还好关允发现得及时,闪身躲开了。
“不许躲,让我拧一下解解恨。”
温琳喜欢踢人,金一佳喜欢拧人,关允没少让二人收拾。不过打是疼骂是爱,想想夏莱和他之间还似乎真是缺少一些什么,他就站着不动,任由金一佳上手了。
不过金一佳的手只是摸到了关允的耳朵,又无力地收了回去,忽然就抱住了他的腰,嘤嘤地哭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死了……”
关允的双手僵在空中,也一下被击中了。虽然他以前和金一佳有过肌肤之亲,但都是无意为之,或只算是年轻人之间的嬉笑,现在金一佳温香软玉扑满怀,他就知道坏事了。
双手举了一会儿,金一佳不干了,一脸泪痕地冲关允凶道:“胆小鬼,抱住我,我冷。”
关允的双手就放了下来,落在了金一佳的后背上,金一佳才又呢喃说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关允,你说呀。我可能真的爱上你了,太可怕了,太丢人了,我都没脸见夏莱了。”
关允无话可说,任由金一佳哭得梨花带雨,打湿了他的衣服。现在的他和雪人没有两样,头上肩膀上和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不,应该是两个雪人,金一佳也和他一样,被雪掩盖了。一场大雪掩盖了天地万物的本来面目,却掩盖不了人心的变化和世事变迁。
关允能说什么?他真的无话可说,只是用力抱紧了金一佳,将她的头深埋在自己胸前,不让风雪落到她的脖领里面。他还能做些什么?除了尽心尽力呵护她的脆弱保护她的真情之外,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一早,整个孔县大地一片苍茫,好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孔县包裹得严严实实。瑞雪兆丰年,本是好事,预示着来年会有大丰收,却有两个消息先后传来,让孔县县委忙成一团!
第一个消息是被提审到市局的钱爱林突发重病,抢救无效死亡。钱爱林的身子壮实得跟牛一样,他一年到头连感冒都不得,怎么会突发重病?第二个消息是流沙河大坝突遇险情,大雪加浮冰,让刚刚落成的大坝冻出了裂缝!
危矣
本来关允今天的安排是陪同金一佳视察平丘山施工现场。虽然平丘山的旅游开发,工程量不大,基本上保留了原有的自然面貌,但在山脚下还是建造了一些度假木屋一类的建筑。所以,出于保护环境的考虑,工期就相应长了一些。反正又不急于投入使用,明年才是平丘山旅游的元年。
视察完平丘山后,他还准备带金一佳到流沙河大坝参观,顺道到河上滑冰,并设想一下将流沙河也纳入大旅游的可能性。不承想,节外生枝了,出现了大坝裂缝的意外变故。
这可是天大的变故!
关允就往宾馆里打电话,让金一佳去找温琳和小妹,他有事情要处理。金一佳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不出去了,好像感冒了,再多睡一会儿。”
这丫头……关允顾不上嘲笑金一佳了,放下电话就要去冷枫办公室。一出门就感觉眼前一白,以为被雪晃了眼,关允定睛一看,却是冷舒。
冷舒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脚上的小蛮靴也是白色的,只有中间露出的一截牛仔裤是蓝色的,再有身后雪景的衬托,让她整个人就如冬雪中的一朵莲花,亭亭静植,芳香四溢。
或者称之为雪莲更为贴切。
冷舒应该是有被袭胸后遗症了,一见关允,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又向右一躲,本来正哼唱着小曲的愉悦表情瞬间变得慌乱而羞涩,不安地抬眼偷看了关允一下,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关科好。”
“李理去哪里了?”关允没去在意冷舒的异常,问道,“县长在办公室吗?”
“李理在李书记办公室。”冷舒努力地笑了笑,不解地问,“县长?哪个县长?”
关允哑然失笑,不加上姓,冷舒不知道他指的是冷枫,就摆手说道:“算了,我自己去看,你在秘书科守着,别出去。”
“是,领导。”冷舒又活泼了。
关允快步来到冷枫办公室的时候,敲门进去,冷枫正在打电话。关允一进来,他就挂断了电话,说道:“你来得正好,马上去一趟大坝现场。”
雪虽然停了,但下了一夜大雪,积雪很深,汽车走不出多远就前轮打滑,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冷枫打电话通知铲车开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铲车,冷枫索性拿出长筒靴穿上,大手一挥:“走,步行过去。”
从县委到大坝现场有几公里的路程,又是踏雪而行,怕是几个小时都走不到。关允灵机一动,打电话到秘书科,正好李理接了电话,他就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
陪着冷枫前行了不多远,就有一辆马拉雪橇赶来了,冷枫见状哈哈一笑,一步跳上了雪橇,还伸手拉了关允一把,拍着关允的肩膀说道:“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马车能改成马拉雪橇,有创意。”
孔县是平原县,虽然冬天经常下雪,但还没有雪大到使用雪橇的程度,不夸张地说,整个孔县就没有一架雪橇。关允让李理找一辆马车,把车轮去掉,下面钉上木板,就成了一个简易的雪橇。
有了雪橇就快多了,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大坝现场。
现场的脚手架已经拆除,大型设备也所剩无几了,只有零星的最后收尾工作了,大坝其实已经可以验收竣工了。
蒋雪松题写的“流沙河大坝”五个大字被涂成了红色,在冰天雪地中格外醒目。仿佛在时刻提醒孔县县委一个事实。大坝项目是蒋书记亲自关注的重大项目,不容有失。
但现在,偏偏就有了闪失,处理不好,一个天大的黑锅就必须要有一个重要人物来背。不管是冷枫还是李逸风,都要随时做好承受蒋雪松借机出手的心理准备!
远观孔县史上开天辟地的流沙河大坝,矗立在苍茫的大地之上,高如平丘山,巍峨天地间,确实是惊心动魄的壮观。冷枫用手遥指流沙河大坝,无限感慨地说道:“一座大坝寄托了孔县人民的梦想,好不容易建成了,却又天不作美,怎么就冻出了裂缝?钢筋水泥的大坝,还怕风雪?”
关允点头附和:“大坝是钢筋水泥,会冻裂;钱爱林体壮如牛,会暴病而死。两件事情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发生,是不是太巧了?”
冷枫没向前迈步,就站在雪地的一处土坡上远观大坝,看得出来,他不急着去大坝里面看个究竟,也是有意要先和关允讨论一下局势:“是巧了,钱爱林一死,非法集资案就不了了之,也牵涉不到李永昌身上了,李永昌就会少了一项罪名。”
“有人不想让李永昌判重罪?”关允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现在他和冷枫站在冰天雪地的旷野,周围几百米内没有人影,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如果不是我动用了省里的关系向蒋书记打了个电话,蒋书记还下不了决心彻底拿下李永昌。”冷枫微一摇头,“蒋书记的大局观有问题,他太看重李永昌的象征意义了,其实他还不知道,三大宗姓私下已经达成了共识,要联手对蒋雪松坚壁清野。他想利用李永昌大做文章的手法已经失效,早就被呼延傲博的反间计破解,现在蒋书记在市委的局面已经非常被动。”
关允心中猛然一跳,才知道冷枫在推动李永昌倒台的幕后出了大力,就更是心中担忧:“县长在背后出手,蒋书记肯定会很不高兴。现在有传闻说要调县长到市卫生局,会不会最后传言成真?”
“我想你更担心的应该是蒋书记调你担任秘书的传闻吧?”冷枫跺了跺脚,雪后的旷野冷气袭人。
“我更愿意留在县长身边。”关允及时表态。
“孔县的盘子定了后,你再留在我的身边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去市委历练,地位高了,眼界才能打开。”冷枫重重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不管你跟在谁的身边,我相信你的原则不会变。”
这么说,冷枫是支持他调往市委担任蒋雪松的秘书了?当然,关允也听了出来,冷枫对他不但信任,而且期望很高,也坚信自己不管身在何处,都会和他保持一致的步伐。
官场之上,一个人不可能一直跟随在一个领导身边,在最关键的几步中,得到了一个领导的提拔,就是一辈子的老领导。而冷枫可以说是关允在官场上的领路人,而且关允在许多理念上和冷枫看法相同。虽然他接受不了冷枫过于冷酷无情的政治手法,但并不影响他对冷枫的感激和一路追随。
至于到底能追随冷枫多久,关允不敢给自己一个时间表。但他知道,如果真如老容头所说,冷枫会走得很远,那么他在官场之上,就有可能一直会跟随在冷枫左右,过关斩将,一路向前。
“县长,孔县的盘子最后会怎么定?”关允岔开了话题,尽管他也知道如果蒋雪松真要用他,冷枫能阻拦一时,却阻拦不了太久,毕竟市委书记的权威不容侵犯。另外,调他担任秘书和调整冷枫也不能相提并论,冷枫毕竟是县长,调整他需要上市委常委会研究,而且冷枫是省委派出的干部,还要报省委批准。
而关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科,一纸调令一下,他就只有无条件服从一条路可走。比起几个月后他有可能前往黄梁市一脚迈入地雷阵,还是眼下冷枫和李逸风谁被调整更让他关注。如果说以前只是从蒋雪松不允许孔县被空降的书记和县长经营得水泄不通的政治出发点考虑,李逸风和冷枫在李永昌倒后必定会有一人被调整,那么现在的形势却和原先估计得大不相同。即使蒋雪松不急于调整孔县县委班子,就以冷枫和李逸风的对峙局面,也必然要决出胜负,否则孔县的工作真无法开展了。
“我认为,春节之前,孔县的盘子就全定了。”冷枫脸上迸发出自信的光芒,“如果等过了春节再定盘,孔县的前景就不妙了。”
关允心中猛然一跳,冷枫的思路和老容头的说法如出一辙,再联想到老容头对冷枫几乎百发百中的点评,他不由心中升腾起强烈的预感,莫非冷枫在南方遇到的贵人会是容一水?
“走,去看看大坝到底冻裂了多大的裂缝,会不会影响到大坝的竣工,会不会引发地震。”冷枫一摆手,当前一步向大坝走去。
关允紧跟在冷枫身后,踩着脚下吱吱作响的积雪,脑中又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冷枫对钱爱林之死和大坝裂缝事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是事先早就知道了会有意外,还是已经想好了应对的万全之策?
流沙河大坝是李逸风力主的项目,大坝如果出事,李逸风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责任人,关允又蓦然心惊,怪事,大坝出现了问题,冷枫第一时间赶来现场,李逸风怎么没有动静?
等关允看到大坝的裂缝,再站在大坝上遥望大雪覆盖下的流沙河,以及河水厚厚的冰层时,不由心中喟叹一声:天灾人祸,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流沙河大坝,危矣!
至深的幕后巨手
应该说,钱爱林的死活,已经无关孔县局势了,也没几人在意他是死是活。而李永昌被移交到司法机关,判上十年还是二十年,也无关紧要了。对于政治人物来说,开除党籍就是政治生命完全终结之时,永远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
但钱爱林之死最终影响的是李永昌判十年还是二十年,就是另一个层面的幕后较量了,事关蒋雪松和呼延傲博的交手。诚然,以关允现在的级别和层次,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间的较量还很遥远,而且也事不关己。但从长远考虑的话,如果关允真要前往黄梁市委担任蒋雪松的秘书,那么他必须未雨绸缪,从现在起就要着手研究黄梁市委的局势以及呼延傲博的为人。
对于蒋雪松,关允稍有了解,也有过正面接触。对于呼延傲博,他除了在电视上见过之外,从未有过任何正面的近距离接触,对他来说,呼延傲博只是一个遥远的政治符号。
不过关允毕竟是关允,在历经了一年多的官场浮沉之后,在经历了孔县波澜起伏的李永昌事件直至今天,他从容地周旋于李逸风和冷枫之间,又得老容头指点,已然比同龄人目光超然太多了。他敏锐地从钱爱林之死和大坝裂缝这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件之中,发现了一个隐藏在背后的支点……
支点不是别人,正是呼延傲博!
关允微有一丝懊恼,其实早在李永昌倒台前的僵持局面时起,他就应该察觉到呼延傲博对孔县无处不在的影响力。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忽略了许多细节,比如李永昌在孔县二十年不倒的背后,肯定不会是蒋雪松偏袒的结果,蒋雪松才来黄梁市几年?再比如李永昌在得知被调整到*****之后,本来可以安度晚年,为什么还要突然发难,悍然发动冲击县委大院事件?难道仅仅是为了替王车军出气?
当然不是,作为二十年不倒的政治人物,李永昌不会幼稚到赌上身家性命来出气。
再有在冲击县委大院事件以失败收场时,为什么突然由市纪委书记白沙亲自出面来孔县带走李永昌?传言说是李永昌和蒋雪松关系密切,而白沙却和呼延傲博是同一战线,个中意味,就终于让关允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察觉到了呼延傲博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法的蛛丝马迹!
或者换句话说,隐藏在整件事情的背后潜藏最深的一个人,在白沙亲自出面前来孔县的时候才第一次被关允捕捉到他浮光掠影的手法的踪迹。当时关允也只是在脑中闪了一闪,虽然想到了呼延傲博不会放过李永昌倒台的机会来和蒋雪松当成较量的支点,但并未深想,毕竟他离呼延傲博太远,离市委太远,离黄梁市三大宗姓太远!
但今天,当亲眼目睹大坝内部一条自下而上贯穿的巨大裂缝时,他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从施工的角度考虑,裂缝确实可以归咎为质量问题,但从裂缝贯穿的长度和深度来看,关允不是工程技术人员也可以立刻得出结论,裂缝是人为原因。
如果不是钱爱林的意外死亡事件同时发生,关允还不敢肯定一系列的事件背后都有呼延傲博的影子。但钱爱林的意外死亡点醒了他,远在黄梁市的钱爱林暴毙,和流沙河大坝出现裂缝,两者之间看似完全没有任何关联,其实却有一个看不见的点在背后隐藏至深。
关允脑中就有一个强烈的念头闪过,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要现在就一步迈入黄梁市,要和呼延傲博正面交手,要亲身体会一下呼延傲博滴水不漏的手法究竟有多么高明!
第一次,关允斗志高涨,心中燃烧起熊熊火焰,想要以一名小小的副科身份去挑战堂堂的市长权威。呼延傲博圆润、隐藏至深的政治手腕激发了关允骨子里的好战之心,他以前一直对前往市委担任蒋雪松秘书有抵触心理,但在此时此刻,他无比强烈地生起想去更广阔天地大展手脚的雄心壮志!也许正如老容头所说,孔县太小了,流沙河太浅了,终究掀不起太大的风浪,黄梁市才是他真正的起飞之地。
人生就是不停的进取和拼搏,关允一拳打在裂缝上面,不顾被硌得生疼的拳头,对冷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县长,这个裂缝不是冻裂的裂缝,是由于地基没有打牢导致大坝下降不均而形成的沉降缝,而且从宽度和深度来看,裂缝里面钢筋型号偏小,如果做一个测试的话,裂缝四周的水泥标号也应该不达标。综合分析得出结论就是,裂缝是一起在施工初期就人为设定的工程事故,如果不是这场大雪,裂缝应该在明年雨季才会出现。”
冷枫有些吃惊:“你还懂工程结构?”
“懂一些,上大学的时候,自修了一段时间的建筑学。”关允答道,他自修建筑学不是出于兴趣,而是为了陪夏莱自修。夏莱对建筑学很感兴趣,他却是兴趣全无,没想到当时硬着头皮学的一些知识,现在派上了用场。
“明年雨季?”冷枫微一沉吟,想通了其中的环节,“小瞧了一些人,原来还是埋下了一枚定时炸弹。如果不是现在发生,等明年雨季时再裂开,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不发大水还好说,修修补补就行了,如果发了大水,大坝就有决堤的危险。”关允摇头说道,“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孔县会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冷枫也愤怒地一拳打在裂缝上:“无耻之极!”
“如果仅仅是常见的工程上的质量问题也就算了,政府主导下的工程,只有修修补补才能赚钱,但如果是有人故意要将大坝由丰碑变成地雷,就是很歹毒的手段了。”
冷枫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想通其中布局的长远,关允一点醒,不由怵然而惊,脱口而出:“明年七八月雨季时,我和李书记都还在孔县。大坝如果决堤了,固然李永昌作为主要责任人会承担首要责任,但李书记作为大坝项目的主导者,也是难辞其咎……这么说,连李永昌也被算计在内了,背后的巨手会是谁?谁想用一座大坝来冲垮孔县的局势?”
“二号!”
关允和冷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口。
话一说完,冷枫也意识到自己和关允的默契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默然一笑,一切无须多说。
关允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冒昧地问一句,县长和呼延市长的关系如何?”
如果说不管呼延傲博通过何种手法渗透到了大坝项目的施工队伍中,埋下了借大坝质量事故引爆孔县局势是为了埋葬李逸风和李永昌政治生命的地雷,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呼延傲博此举是在助冷枫上位?
冷枫不置可否地说道:“呼延市长不是为了我才在孔县布局……”他想起了什么,忽然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设想一下,如果你去担任呼延市长的秘书,说不定更有意思。不过你担任了蒋书记的秘书,就更有了锻炼的空间,我现在越来越期待你的黄梁之行了。”
呼延傲博处心积虑地设局针对李永昌和李逸风,出发点却又不是为了冷枫,毫无疑问,是为了蒋雪松。如此,黄梁市的局势就逐渐在关允的脑中清晰了许多,思路也逐步理顺,呼延傲博和蒋雪松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再联想到黄梁市的三大宗姓,再深入推测三大宗姓和呼延傲博、蒋雪松分别又是怎样的关系,关允不能再去多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黄梁市局势之复杂,关系之多变,再有呼延傲博手腕之高明,无一不是一座座难度极高的高山,等着他去挑战和攀越。
尽管关允心中无比期待,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谦逊:“我还是太年轻,怕应付不了错综复杂的局面。再有蒋书记在黄梁市实行的是怀柔政策,可能我的性格不太适合担任蒋书记的秘书。”
“等你过去后才会知道,不要被一个人的表面迷惑了。”冷枫语重心长地说道,“蒋书记在黄梁市怀柔了三年,三年来,黄梁市大事不乱小事不兴,你说他的怀柔政策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只不过谁都不满足于现状罢了,蒋书记想在任期内再促成一件大事,而呼延市长也想将大事的主动权拿在自己手中。于是,任期最后两年的较量,在以孔县为支点,以李永昌的命运为转折点,正式上场了。”
“什么大事?”
“如果你去了市里,自然就知道了。如果去不了,说了也没用。”冷枫一摆手,“走,回县委。”
“大坝的裂缝怎么办?”
“请李书记拿意见。”冷枫昂首阔步,正要迈出大坝时,忽然身后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仿佛整个大坝都晃动了几下。
怎么回事?地震了?关允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身后的裂缝正在迅速扩大,一股浓烟从裂缝中滚滚涌出。
不好,关允猛然向前一扑,将冷枫扑倒在地,大喊一声:“县长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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