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井焕可不像她,重见父母的喜出望外早被幻境中的一幕幕冷透了心。先前无论是在水族,还是在神宫,他都觉得自己比羲华还要惨淡,纵使爹不亲娘不爱,她好歹还有名义上的父帝,偶尔能见到一丝笑意的母妃,再甚者还有一个对她情深的兄长,不似他,不过是个生母出走,父君因此郁郁而终的一介孤儿,被堂叔排挤到以一族少主之名陪伴一个末流神子,要论惨淡,偌大神宫之中,他称第二,无人敢论第一。
但没想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相见,争如从未重逢。
重逢父母的喜悦早已被他们之间那陈年旧怨冲得一干二净。再加上以魇珠织造幻境,令他们亲身经历幽冥二海之仇——这是当父母能干出的事?!!!
于是,他做出了此生最为后悔之事,并未对婠漓夫人多加辞色,而是凝出万千冰剑,轰开了此处的石门。
石门粉碎成齑粉的那一刹那,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却未曾停留,咬咬牙,率先走了出去,不曾回过一次头。
羲华多愁善感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追了上去。
九韶自然也无留下的理由……不,对于此间之事,他尚有疑窦,可此时不是表明立场之时,他不愿因此停留,总之既已洞悉这灵潭秘密,想要再来探查,大概也来得及。
水晶宫幽深曲折,若是本尊,海藻茂盛,游鱼穿梭,尚算热闹,可这里一处仿冒之所,除了些豢养的凶恶水族之外别无生机。踏在白沙之上,连簌簌之声都清晰可辨,当真如一片死域一般,荒凉,寂静。
宫门处那道结界尤在,井焕在那里停住了脚步。
羲华与九韶赶上来,终于有机会问他:“你究竟作何打算,就这样走了?”
她倒不是急着清算,毕竟她已不是天帝,这三界的安危还轮不到她来操心。先前那般上心不过是事关好友,如今黑幕揭开,她又觉得,这一番作为委实费力不讨好,不如一走了之,后面的事,交给该操心之人便好。
但出于她对井焕的了解,总觉得他这般沉默有些反常,生怕他会于沉默中做出什么过激之事,这才有此一问。
说实话,井焕心里乱得很,那二人做下的恶绝非能够轻易放过,但若要他大义灭亲,他的心和手在一道颤抖。
羲华耐心等着,良久,井焕才伸手,一掌击向那紧闭的宫门。
奔涌的水波之后,那门……纹丝未动。
井焕泄气,他体内的“神驯散”已有消融之象,能够使出昔日一二成的神力,方才他凝冰剑轰开了静室之门,还以为真的有所恢复,谁知,在这里碰到了钉子。
其实,这也怨不得“神驯散”,即便他的神力未受其制,这以前鲲鹏之主、冥海水君全数法力所立的结界,亦非他之力可破。
他垂头丧气地对九韶道:“我力有不逮,还请你出手。”
九韶旁观全局,知道此时也劝不了什么,不如从长计议,便也没废话,执剑在手,上前劈斩而下。
宫门应声而破,碎得比方才被井焕用冰剑击开的还要细小均匀。
羲华惊叹,暗道有这位在身边,真是无比心安。
但九韶却蹙起了眉头——不对,方才他击出那一斩之前,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嗡鸣,轻微却迅速,然后,包围这里的结界骤然消散了。
与此同时,身处静室的井旷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挺立的劲腰矮了下去。
婠漓夫人正要离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闻声倏然回身。
“你怎么了?”千年的囚禁与折磨,即便她在那一刹那动了恻隐之心,也生生止住,就那样例行而冷淡地一问。
井旷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他只是以袖掩面,拭去血痕的同时施法覆住了自己已经灰败的脸色。
“他们在宫门处,你现在去,还来得及。”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令婠漓全身一震。
不错,她是有些悔意。
后悔方才不曾开口留住自己的孩子,后悔时隔千年却依旧怯懦,后悔在这难得的重逢之际,她依旧在伤害他。
方才,眼看着阿霂决绝而去,她一时既失落又怅惘,昔时那个小黏人精曾令她有多厌烦,如今,这个已经长成了自己期望中的儿子,便令她有多不舍。
当年她以为自己会恨这个孩子,一如她恨那个屠戮了幽海的罪魁祸首一般,她怀揣着这恨意与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父亲彼此伤害,直至今日。
可是,方才的那一刹,她忽地便释然了。
对幽海、对父君、对那亿万子民的愧与悔已经折磨了她半生,如今,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想到此处,她恨不能立刻飞到儿子的身边。但近乡情怯,且方才他所言,明显是对她心结难解,她亦知自己亏欠他良多——这大概是天下父母的通病,因己之故,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总是会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伤了他们的心,孺慕之情一点点磨灭,待到试图表达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就是这一踌躇,井旷那里便生了异变。
这座水晶宫处处都被他所布的结界笼罩,任何人的动向都逃不过他的意念,他说他们在宫门处,他们便一定在。
她原本应该毫不迟疑地立刻过去,毕竟那结界困得住她,却不一定能够困住昔日的天帝与凤族数万年来最杰出的雏凤,或许只是一个迟疑,便与他们再度千年相隔。
但她骨子里的犹疑与患得患失令她刹住了脚步,她回身再度确认:“你究竟怎么了?”
井旷心中升起一阵小小的得意——看吧,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彼此误会,相互伤害,她还是关怀自己的。
但他面上依旧冷淡,丝毫情绪不显,语调也轻淡得如同掠过海面的风与云:“无事,不过是结界被破,我受了些反噬,调理一下便好。”说着,他果真掐诀、凝神,闭上了双眼。
婠漓夫人最后犹豫了一下,思子之情还是占据了上风,她飞快道:“我去去就来,再与你理清过往。”
说完,她飘然而去,脸上焕发的神采一如千年之前,她的少女时代。
水波动荡,井旷慢慢睁开了眼睛,撤去了遮掩,他的脸色很快便灰败下去,强压在喉中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忽地,他按住胸前,一口血被喷出来,落在水流中,很快便湮散开来。
那血中的金色已经很淡了。
伊人已去,他再也不需多加掩饰,就那么看着那鲜红色一点点被水流涤净,然后,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待婠漓夫人匆匆赶到宫门处时,羲华等三人的确还未离开。
九韶为人审慎,若是他亲力亲为破除的结界倒还罢了,如今这样公然请君入瓮,他能相信便奇怪了。
于是他拦住了羲华和井焕,低声道:“当心!”
经历了重重幻境,见证了其所作所为。羲华对那位前水君一丝好感也无,更不相信他会主动放他们走,不需他提醒,也不会妄动。
也就是这一耽搁,婠漓夫人追了上来。
作为一个自幼便被长期打压的小可怜儿,羲华的眼色不可谓不佳,当即留下了井焕,拖着九韶走了。
两个大男人对她这行径反应各不相同,井焕是纯属为了缓解尴尬,一叠声地叫她别走,被她头也不回地挥手打发了。
而九韶不会当面质疑她,转过几道礁石后四下无人,方问:“此时情势不明,只将井焕一人留在那里未免不妥。”
羲华不以为然道:“他不会有事的。况且,时隔千年,终于有个机会能与母亲独处,那个傻子不但不会介怀,反而内心窃喜呢,你等着看吧,一定会激动坏了。”
对于这些人情,九韶一向自认不精,便索性听她的。可这时神色一动,眼底有些许异样蔓延,却什么都没有说。
羲华随意倚在一处水晶廊柱上,伸手撩了撩游过来的一群银色小鱼。九韶见状本想提醒她这里荒凉,唯有这些银鱼能够在此生存,定非等闲,万勿随性。可这一遭探查灵潭所经所历着实出奇,心神难免动荡,此时依旧风声鹤唳未免太过刻板,便放任她罢了,至多他放弃疗伤,替她多警戒好了。
可是他身上的伤,再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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