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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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死亡是种慈悲。他麻痹的意识缓缓转动。那我可以什么都不再想,也不会痛苦了。
但他依旧流了泪。即使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强烈的想念,极度希望可以再见到她,看看她淡漠而温柔的脸孔。
最少跟她说一声再见。
「…殷梓。」在黑暗笼罩下,他轻轻呼唤着。
这充满感情的呼唤,让拿着小花伞的少女停了下来,犹豫的望过来。稚嫩而暴怒的少年声音响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该看不该碰的东西就不要乱摸!上回捡了只狗灵让你差点病死,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啊?!你到底长不长脑子,里头装什么啊?!」
「我、我…」少女的声音委屈欲泪,「他、他说话了欸。见死不救,人家、人家真的办不到嘛…」哇的一声,少女放声大哭,「哪、哪咤,你救救他嘛,他好可怜喔…」
「可怜个屁啦!本驾真的会被你这笨蛋气死!」那个叫做哪咤的少年暴跳,「修到会讲话的妖怪才恐怖你知不知道?我抗命没有回天被废贬了你知不知道?不趁他病要他命我已经是佛心来着的,还要我救他?你大脑真的健全吗?」
「不要这样啦,呜呜呜…他伤得很重…」
「免谈啦,你马上跟本驾回家!为什么我会认识你这超级麻烦的家伙,这是什么世界啊?!我是啥倒霉的命…」
泽峻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对极小的少年少女正在吵架,手上的伞几乎都遮在他身上。
他们看得到我?他困惑了几秒,挣扎着站起来。
少年将少女拉着往后一跳,警戒的护卫在她的前面。
即使是这样凄惨的时刻,泽峻还是浮出一丝笑意。摇摇晃晃的站稳,淋着大雨,低着头,他尽快离他们远一点。
「…喂!你跑啥跑?」浓眉大眼的少年喊着,「我也没要揍你,干嘛跑?」
「我不想你们害怕。」泽峻头也不回,依旧保持着妖化的模样。他略感安慰。虽然无法恢复人身,但能够说出人的语言,就已经是恩赐了。
「你给我站住!」少年不高兴了,「谁说我怕了?吾乃上天亲册、中营神将、哪咤三太子是也!我会怕你这么一个妖、妖…」他挠了挠头,承认自己也看不出来这妖里妖气的家伙是啥玩意儿。
说是妖怪,他有浓重的人气和淡薄的神威;说是人,你看过狮身人脸火尾的人类吗?说是天神,他不但有妖族内丹,还有淡淡的元婴痕迹。
他成仙那么长久的时光,还没见过这种混合型的怪胎。
这少年正是中营神将哪咤三太子。他因为跟巫女檀茵感情太好,不舍回天,反而投胎成了檀茵的孩子。因为抗命没有回天,他让托塔天王责罚废贬,除非苦心重新修炼,不然别想回返仙班。
少女是他幼儿园认识的女同学,叫做潘湘云。是个体质清静,拥有净眼的女孩,正是众生眼中最好的采补对象。不知道是不是孽缘,哪咤认识她之后,毫无办法的护卫在她身边,保护她不受妖异众生的侵蚀。
平常湘云谨慎小心,已经很少让众生缠上,但过度心慈的她,偶尔还会因为太泛滥的同情心惹上麻烦。
像现在,她居然去路边捡了一只怪胎。原本哪咤可以骂她一顿,将她拖回家。但这怪胎居然拖着快死的身体要走。
「喂,你是听到本驾的话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那怪胎像是喝醉酒般摇晃一下,又倒在水洼中。
哪吒哑口片刻,跑过去探了探气息。「你家能不能养?算了,我阿呆,问你这啥问题…我带回去养好了。」
抓着火尾,哪咤粗鲁的将快死的怪胎拖回家里去。将怪胎拖回家里,玄关蜿蜒着泥水。
檀茵正在厨房忙碌,哪咤挠了挠头,「檀茵,我们家的双氧水…」
「叫妈妈!」檀茵头也没回,正在埋首切红萝卜,「当我这么多年的小孩了,怎么说都说不听…你要双氧水做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你受伤啊,还是你打伤了谁…」
她回头,瞠目望着客厅中间淌着泥水,奄奄一息的「怪物」。
封天绝地之前,她是乩童,而且是体质清静、心地纯良,众神眼中最美好的代言人。所以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见识那么多神只之后,她往往一眼就可分辨众生的品种。
但她却分不出这个人脸狮身火尾的众生是什么。
蹲下身,她好奇的戳了戳那个众生毛茸茸的脸孔,又戳了戳耳上蝙蝠似蜷曲的大翅膀。
「戳什么戳啦,」哪咤翻箱倒柜,「别跟小孩子一样好不好,都快死了你还戳…该死的双氧水在哪啊?」
「呃,我去找给你。」她转身找出医药箱,不太放心的问,「…光擦双氧水有效吗?我看还是让爸爸来看看…」
「对吼,」哪咤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伯安是蒙古大夫。」
「叫爸爸!你怎么教不会,老这么没规矩!」
「吼,叫什么爸爸啦!?本驾乃是上天亲册…」
「不叫爸妈,这个月没有零用钱了。」檀茵双臂交抱,她对儿子的教育是非常坚决的。
哪咤瞪了她好一会儿,忍气吞声的拿起电话,「…老爸,你忙完没有?家里有急诊病患。」
可恶!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伯安很快就回到家里,看到这只奇异的生物,眼睛都直了。「…我是很高兴你有爱护小动物的心,但这只小动物似乎有点大…」
哪咤皱眉看着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怪胎。的确是大了点,大约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长。这要出去蹓狗可能得戴上嘴笼,不然会引起恐慌。
「伯安,你看还有没有救啊?」他还是满烦恼的,「拖都拖回来,总不能看他死翘翘…」
「叫爸爸!」伯安严肃的纠正他,「都当我们这么多年的小孩,怎么这点规矩总是教不会呢…」
哪咤翻了翻白眼。他真受够这对白痴父母。「外国人都马叫爸妈名字,你们就不能洋派点…」
「这里是东方,叫爸妈!」
「…到底有没有救啦!」哪吒真的要气炸了。
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伯安还是尽量将体无完肤的妖物清理了伤口,缝合起来。然后将他抬到客房去安置。
「可怜的小东西。」檀茵怜爱的摸摸这妖物的头,「受了这么多伤。」
你看过这么大的「小东西」?哪咤又翻了翻白眼。
当初他是中了啥邪,硬要留在檀茵身边啊?真是的…他不禁有些气闷。这只「小东西」在他们家住了下来。
虽然好几次他都想走,却被眼泪汪汪的檀茵和眼泪汪汪的湘云留下来。她们的眼泪…让他走不了。
虽然询问他的名字,他却总是沉默。
「既然你没有名字,那就叫你无名,好吗?」湘云睁着柔软的眼睛看着他。
「累世无名者吗?」他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倒是蛮贴切的。」
「你看过『地海古墓』!」湘云很惊喜,「我也很喜欢喔!」
甜美的少女,温柔的少妇,她们可爱的表情,柔软的心。让他感到极度的苦楚和一丝丝的甜。
他甚至愿意化身为宛如银狼般的大狗,忍耐着项圈,陪她们出去散步。曾经,他曾经,曾经宝爱过的女人,就是这个样子。
但最后她们都因为他毁灭了。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现在的他,心里真正渴望、饥饿似的想念的,并不是被他毁灭的女人们,而是那个有着柔润嘴唇,淡漠脸孔的飞头蛮。
他被前世今生的记忆煎熬,被自己的良心苛责。他双手沾满血腥,自惭形秽。
保持这个样子就好了。当一只畜生,苟存在人世。既然死不了,那就这个样子吧。消极的当一只会说话的宠物,不会有人爱上他。
他可以温柔的对待这两个女人,不用担心毁灭她们。
大部分的时候,他渐渐习惯这样的新身份。
但谁来教他,怎样熬过夜幕低垂的寂寞?
每每黄昏,他都坐在屋顶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那个方向,那个满天云霞灿烂的天空下,住着他最爱的那个人。
他哭泣、颤抖,呜咽的声音宛如受伤的狼。无言的极度思念,像是如血晚霞,没有尽头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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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了不让他走干嘛?」其实哪咤不太喜欢这样,「他来历不明…」
「我也知道呀,」檀茵叹息,「但这可怜的孩子一直在哭。」
「…哭?」哪吒挠挠头,「他什么时候掉眼泪?我只听到他在屋顶吹狗螺。」
「你真笨。」湘云摇摇头,「又不是掉眼泪才是哭。」
「男人就是笨,没办法呀。」檀茵很同意。
这两个在许多地方相似的女人,本能的同情无名。虽然依旧无法辨明他的种族,但无名有种温柔的感觉,待在他身边很舒服。但他的温柔却带着深重的哀伤,像是在等待,或者是在逃避。
一种很微妙的矛盾。
或许就因为这样,所以她们硬要把他留下。时光可以解决许多事情,包括悲哀。至少在那之前,可以温柔的陪伴这只奇妙的生物。原本日子可以这样平淡的下去的,原本可以。
但是,湘云的精神却越来越差,几乎是面容枯槁的地步。这让哪咤非常忧心,以为她又招惹了什么妖魔鬼怪,却怎样都找不到痕迹。
「我做噩梦,晚上没睡好。」她疲倦的说,「没事的。」
「是什么恶梦啦,跟我讲!哪个梦魔敢来找你麻烦?!」哪吒暴跳了。
「…我不记得了。」这个苍白的少女扶了扶额,非常困扰的。
她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只有恐怖和悲伤感留在心底。她模模糊糊的知道,她在抗拒什么,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湘云的憔悴引起了泽峻的注意。这不太对劲。哪咤虽然废贬为妖,神威依旧。若他察觉不出的灾星,恐怕就不是妖魔鬼魄。
如果不是,问题就非常严重。
他跟随湘云回家,把他的父母吓了一大跳。毕竟这样一只雄揪揪气昂昂宛如银狼的大狗还蛮吓人的。
「这是哪吒家的狗,」湘云解释,「来我们家玩几天。」
她忐忑不安,因为爸妈都不喜欢动物,说不定会把无名赶出去。但她父母却只是张着嘴瞪着这只大狗好一会儿,「…他吃红烧肉吗?猪脚要不要去骨啊?」
莫名其妙的,她的父母接纳了这只狗,她因此大惑不解。但泽峻明白,人类潜意识的畏神让他们浑然不觉得敬畏而接受。
临睡时,湘云紧绷着张大眼睛。每夜降临的恶梦让睡眠成了苦差事。
「睡吧。」泽峻对她说,「我守着,你安心睡吧。」
注视着无名银狼的脸孔,她表情慢慢放松,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安然的睡去。
将下巴放在前爪上,泽峻趴伏在地毯,警戒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泽峻耐心的等待着,却也渐渐瞌睡起来。他是被湘云的梦话吵醒的。
她满头大汗,不断的喘气挣扎,「…我、我没有邀请你…你不可以、不可以进来…」
他骤然立起,骇然的看到湘云的皮肤上爬满奇形文字。那是一种难以说明的状态…像是每个文字都有生命般,如虫蚁的在她的皮肤上不断流窜。
暴起怒吼,那些文字让他稀薄的神威激得飞扬,嗡然成为一片灰雾。
像是具体而微的蝗灾。
「弥赛亚?」一个「声音」侵入了他的脑海,带着困惑。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文字构成的蝗灾入侵了他的身体。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入侵而切割,并且被大量过多的信息淹没的感受。他几乎看不清楚到底出现了什么影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闪而逝,他觉得自己被彻底侵犯。
可能只有几秒钟,但他呕吐,并且狂怒。祭起珠雨,他试图消灭文字蝗灾,却徒劳无功。
「你是飞头蛮的弟子,不是弥赛亚。」文字蝗灾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这种说话方式让他想起悲伤夫人。「因为同时出生,连我都会搞混。」
「…你是谁?」他紧绷着,全身的毛几乎都竖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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