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长老所言不假。

  由无极宗历代阵法大能不断完善的玄机阵，能引出修士心底最深处的不甘和心魔。

  这阵法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她眸[se]沉静如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谁还记得，名震四方的无情道剑修，曾是一名被父母遗弃的孤女。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呢？

  大概是从她入无情道，结成金丹，修炼[ri]进千里开始的吧。

  小时候，苏白的爹娘生下了她的弟弟，为了几斤粮将八岁的她送到大户人家的府上当丫鬟。

  她在府里面认识了待她最好的柳姐姐，花姐姐，然而柳姐姐为了往上爬最后不得委身于肥头大耳的老爷，花姐姐因为不愿做少爷的通房丫鬟被活活打死。

  后来妖物屠村，府里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十三岁的苏白拿着一把剑，活了下来。

  剑宗长老闻讯匆匆赶来，就见尸山血海中，那十三岁的小姑娘握着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把剑，面目狰狞的妖物嘶吼着向她扑来，她面目坚毅清明，举起那把剑刺啦一声刺入妖物的腹中。

  以凡人之躯，无名师引导，在和妖物战斗的过程中引气入体，突破至练气四层，饶是见多识广的剑宗长老，也不由地惊异于苏白过人的天赋。

  世间修士虽多，然女修还是多琴修、法修、符修，只因剑修好战，又需练体。

  剑修姑娘少，对苏白来说是一件极坏的事，在剑宗，她一无父无母的孤女一入门就被剑宗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剑宗上下对她多有不服。

  苏白在结成金丹之前因修炼速度太慢，有些师兄就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小白师妹，现在改行还来得及，你瞧人家琴修的姑娘，有多少咱们剑修的师兄师弟在后面追啊。”

  “当一个琴修也很优秀啊，优秀的琴修也需要付出努力的，只是姑娘家确实别学剑，又苦又累。”

  在苏白眼中，师兄们的话很荒谬。

  他们只提剑修苦和累，却从不提同境界中，无论是琴修、法修，还是符修，剑修战斗力最强，飞升大能中又多是剑修，而出门在外但凡亮出剑宗身份，他们总能收获一众赞叹。

  他们对这些避而不谈，讳莫如深，好像他们修剑就当真是因为爱吃苦一样。

  后来等苏白结成金丹，修炼速度一[ri]千里，他们又说——

  “欸，苏师妹，你这修炼速度这么快，小心找不到道侣啊。”

  但她以无情道入道，又需要何种道侣，难道像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本子写的一样，去杀夫证道吗？

  天道怎能允许这样不可理喻的道？

  “师尊，为什么剑修多男修，是因为女子当真不适合修剑吗？”

  在刚入师门之时，苏白也曾问过师尊这个问题。

  师尊笑了笑，答道：“并不是女子不适合修剑，只是多的人告诉她们不能修剑，她们便真以为自己不能修剑了。”

  “世间芸芸众生，若个个都能看透，早就修得大道去喽，流言蜚语众多，你要心如明镜，去辩是非曲直。”

  苏白入无情道，修为[ri]益[jing]进，到后来因为掌握了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力量，他们将她高高供起，再也没有人胆敢在她耳边提过——

  “一个姑娘家，修什么剑啊，找个夫婿不好吗，琴瑟和鸣，逍遥天下，这才是生活！”

  而他们仰慕她，就如同当年琴修的女弟子在擂台下亮晶晶地看着剑修师兄比斗一般，于是苏白这才明白——

  世人多数慕强，男子与女子也本就没有多大不同。

  只是男人在尝到了权力、地位、实力带来的好处之后，总是竭力想将往这条路上走的女人赶走。

  他们从不会向她们渲染权力的好处，只会向她们渲染这条路的痛苦之处。

  也从不会提及他们为何要走这条路，更不会告诉她们——

  弱者，只会是强者的附属品。

  苏白踏上最后一道台阶。

  她想变强。

  想强到能护住想护住的人。

  想强到能堵住师兄师弟的嘴。

  想强到能用剑斩出自己的道。

  这样的执念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如野[cao]一般蛮横生长，但从不是困扰她的执念业障。

  这是她绝不能背弃的道。

  在少女踏出玄机阵的刹那，脚下突然生出数道墨[se]符文，符文如同湖面泛起的轻微涟漪，便只[dang]漾了一瞬，就消失了踪迹。

  透过万象镜默默观察着这届弟子一举一动的闲云长老霍然起身，脱[kou]而出惊呼道：“这…这竟然是道纹！”

  “你们看见了吗？”

  他满脸激动。

  传闻在上古时代，修士修行要先选择不同的道。

  修欢喜禅者，[xing]格和善，乐善好施，气运极佳。

  修明镜台者，为人正直，惩恶扬善，最能明辨是非。

  修合欢道者，天真直率，有爱人相伴，便能不拘泥于世俗的眼光。

  其中最为接近大道的道，是无情道。

  无情道者，道心最为坚定，甚至是顽固到了能自成一派体系。

  这类人便是不得天道眷顾，被天道抛弃，他们也能凭借着心中执着的道杀出一条血路。

  这玄机阵，当初修筑之际除了用来拷问弟子道心，更有传言称，道心纯粹之人，在这九百九十九道阶梯上拷问的道心，最终能凝成道纹。

  后来大道归一，世上多了剑修，法修，符修，音修，世人发现不择道也能入大道，便再没有入道一说。

  而玄机阵修筑上万年，只有野史里才有记载，称当年圣尊入玄机阵，凝成的道纹正是明镜台。

  太上长老笑道：“什么道纹？闲云老儿，你最近钻研阵法，刚刚出关，不会是看错了吧？”

  “这道纹只存在上古记载里，谁都没见过，你怕不是眼花了？”

  闲云长老喃喃道：“你们真的没人看到吗？”

  逍遥剑尊抱着剑，没有说话，唯有眼珠子转了转。

  秦阳后半段都没再和苏白搭话。

  他隐隐感觉脚下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艰难，识海里也不间断地传来一阵一阵微弱的刺痛。

  但每当秦阳抬起头，就会发现前方的少女走得极稳。

  圣尊在他识海中说道：“默念我教给你的清心咒。”

  秦阳深吸一[kou]，闭上眼睛，将清心咒默念了整整十遍，那萦绕在识海和在胸腔里不断游走的疼痛才缓缓退去。

  等秦阳稳稳地越过玄机阵的第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就看见苏白站在高台上和月念心说话。

  “第二名，秦师弟。”

  站在出阵[kou]的内门师兄宣布道。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那位身着白[se]剑道服，如一道月光一样清凉单薄的少女抬起眼睑，轻轻地往他那处扫了一眼。

  秦阳忍不住屏住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是期待她能如往[ri]一般笑着叫他秦哥哥，还是……

  还是……

  但就像是没有人会关注被风卷起的碎石，那道视线从秦阳身边如鹅毛一样轻飘飘扫过，转而落在了月念心笑盈盈的面上。

  云珠走了过来。

  因为注意到秦阳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她的位置，云珠脸[se]并不太好，但她还是缓下声调，递给他一枚调息安神丹，说道：“玄机阵对识海中神识的消耗巨大，休息一下吧。”

  秦阳转过头，对上云珠微恼却满含关切的眼神，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不过是个玄机阵罢了。”

  云珠宽慰道：“若当真那么准，她第一个过玄机阵，现在还能停留在心动初期？”

  秦阳嗯了一声。

  **

  沈荇站在苏白的后面，探着脖子去看她的签文。

  一道微光顺着纹路渐渐显现，一瞥一捺赫然写得正是柳宗玉三个字。

  “柳宗玉？”

  月念心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对上他了？”

  沈荇的师尊和月念心的师尊是至[jiao]好友，两人也算是点头之[jiao]，而月念心早就存着同苏白结[jiao]的心思，故而借着照顾师妹，和沈荇打招呼的理由，月念心在苏白出玄机阵后的第一时间就蹭到了她的旁边。

  沈荇倒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柳宗玉咋了？苏师妹又不是没有一剑斩过心动中期的妖兽，这换成心动中期的修士也是一个道理。”

  月念心更加震惊：“剑斩心动中期的妖兽？”

  又后知后觉地问道“正道堂那个玄牌任务竟然不是你做的？”

  妖兽生于妖域，为了争夺地盘常年厮杀，狡猾凶残，又皮糙[rou]厚，故而战斗实力往往要比同境界的修士多上至少一个小境界。

  所以当时传出沈荇和一个外门女弟子扫光了正道堂的任务时，大家下意识都以为这些任务大部分都是沈荇做的，这姑娘或许只是为了积累战斗经验，只是在旁边打了打副手。

  看到月念心这个表情，沈荇瞬间觉得自己当初看苏白一剑击杀心动中期妖兽那副惊掉下巴的样子没那么丢人了。

  瞧瞧，这事任谁听说都觉得不可思议吧！

  更何况他还是亲眼看见苏师妹一脸淡定沉稳地宰妖兽，那下刀的速度简直能媲美专业杀猪手！

  沈荇挺直脊背，颇为骄傲地说道：“咱毕竟是无极长老钦点的弟子，若不是苏师妹胆识过人，我怎么会丢了正道堂的差事，跑去和她一道刷任务。”

  这话不单是说给月念心听的，更是说给旁边那些频频向他们侧目的无极宗弟子听的。

  这些天的流言，沈荇也略有耳闻，除了感叹内门弟子也这么勤勉刻苦，也有些流言蜚语在猜测苏白和沈荇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关系。

  苏白倒是在旁边好奇地问了一句：“柳宗玉是何人？”

  月念心解释说：“这柳宗玉是南方柳派无影刀的第十七代传人，天金灵根，听说他三年筑基，不到十年就修至心动，如今已是心动中期之境，秦师弟历练之前，他是外门修为第二高的弟子，仅次于外门法修第一人姜瑜。”

  “他腰间那把刀名为千仞刀，听说是从一处大乘期前辈的秘境中得来，在神兵榜上排名十三，刀身薄而锋利，如有千仞。且此人好与强者争斗，为人自负，是个武痴。”

  此时888系统也在后台调出柳宗玉的基本信息，同步到了苏白的识海中。

  柳宗玉此人，为人风流，最好美[se]，但因此也最看不起女修。他为人自负，却也极讲义气，正因着内门考核败于秦阳，惊艳于秦阳[jing]妙绝[lun]的剑法，从此成为了秦阳至[jiao]的朋友之一。

  “擂台赛第三轮，苏白对柳宗玉，请叫到的弟子站上擂台。”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传来。

  苏白和柳宗玉二人这才堪堪面对面站上擂台。

  这处擂台上不时就围拥了一群无极宗弟子。

  “快看！居然是柳宗玉！”

  “我想看看他那把千仞刀！”

  “啊，这女弟子居然才心动初期之境，拿头给柳宗玉打？”

  柳宗玉听过苏白的名字。

  他惯来尊重强者，知道秦阳的名号，也自然知道苏白是秦阳的未婚妻。

  更知道苏白这些[ri]子和沈荇的流言。

  在柳宗玉看来，强者受万人敬仰，比如秦阳乃天纵奇才，回[chun]谷谷主的弟子被他吸引也是常事。

  然而苏白这样一位修为、灵根、天赋皆不如秦阳的弟子，只因着云珠的存在就去勾引内门师兄，着实有些落了下风。

  虽然沈荇说是同苏白讨教剑法，但谁也不想相信金丹之境的师兄真的能和心动之境的女弟子有那么多话聊。

  他上下打量了苏白一眼，出言讥讽道：“我早就说过，女子就别该来修道，这好好地剑不修，我瞧着苏师妹或许合欢道倒是修得挺好。”

  台下的弟子忍不住哄堂大笑。

  苏白面不改[se]回道：“柳师兄枉为修道之人，言语间对合欢道的理解竟然如此浅薄，也难怪竟然停在区区心动中期这么久。”

  柳宗玉哼了一声：“当真是好大的[kou]气！”

  维持秩序的无极宗长老轻咳几声，皱眉道：“我宣布，擂台赛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柳宗玉就从腰间[chou]出千仞刀，以无影刀第一式疾如风起势，向着苏白攻去。

  无影刀乃风系刀法，刀刃挥动之间，狂风骤起，所谓刀起而疾风起，刀落而疾风停，是以名为疾如风。

  这柄长刀又宽又薄，刀身锋利，刀沿有行云流水之势，连绵起伏如万里雪线，而越远离刀沿，刀身又渐厚，以便用刀者积蓄力量。

  果然是一把好刀。

  柳宗玉出刀的速度极快，众人只看一道残影，再一眨眼，便听见千仞刀狠狠撞在了剑鞘之上的响声

  剑鞘？

  台下弟子皆是震惊。

  “她怎么不拔剑？”

  “来不及拔剑吧，这柳宗玉出刀的速度太快了，且第一刀就直攻门面，换我也反应不过来。”

  “可……可剑修不拔剑……这也太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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