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无边雪蜿蜒
之后的便都是些家中年长者署名了。
不管是少年笔墨, 还是语句措辞,这都是一封十分规范且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婚书。
但却字字都藏着裴观烛心中期盼,落入夏蒹眼中, 只觉心上像是砸了一滴冰凉豆大的雨滴子,恍出一个激灵。
会这样也是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裴观烛在想什么了。
你若说他心中藏事,少年却始终表现得极为平和温柔, 便是连饭都听她的话多吃了几口,面庞看着比起前几日面色苍白, 眼下黑圈的模样来都要好了不少。
但你若要说他心中无事, 偏偏他又总会像这样, 偶尔泄露出内心真实愿想。
偏偏,夏蒹不敢给予他承诺,也给予不了。
系统兴许是还在忙自己的事, 也兴许是这本书的世界距离结局很近了,夏蒹根本联系不上它。
她可能是被骗了,要在这个世界待到死。
但如今,夏蒹莫名没有那么怕了。
“晚明,”她弯起眉眼,“我说不定没有下辈子了。”
裴观烛正坐在缠枝木椅里, 闻言,仰头微怔看过来,“什么?”
“为何?为何夏蒹会说没有下辈子了?”
“因为我联系不到系统了,就是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灵,”夏蒹空着的手端起自己颈项上挂着的黑水晶坠子给他看,“联系不上它,我兴许是被骗了, 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
日头很大。
落在少女面庞上。
她说她再也回不了家了,笑容绽在她脸上,弯起来的眸子却透着清浅的寂寞。
裴观烛看着她的模样,睫毛微颤,移开视线。
“夏蒹可以回去。”
他声音很小,夏蒹没听清,只是听见他喊她名字,“什么?”
夏蒹手里拿着婚书,在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晚明说什么?”
“你家里面,都有谁?”
裴观烛侧着头,根本不看她,“都是谁,除了你的奶奶,奶奶——那是你父亲的阿母么?除她之外,还有谁?”
“啊,”头一次被他问起这个,夏蒹以前顾及裴观烛的占有欲,确实没和他怎么说过,没想到如今裴观烛会主动提问,“对,奶奶,就是我父亲的阿母,我的话,从小是被奶奶照顾长大的,奶奶除了我,还照顾着一个外孙子,那个外孙子,额,就是我奶奶的女儿生的孩子,奶奶一直照顾着我们两个人。”
“外孙子,”裴观烛微微蹙起眉,“你奶奶一人照顾你们两个,不会偏心么?”
“还行?”夏蒹头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我和奶奶一起照顾我那个弟弟,我从记事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了。”
少年的眉头越蹙越紧。
“什么表情,”夏蒹笑起来,指头往上戳中他眉心,“你怎么了啊?”
“夏蒹的弟弟与夏蒹的奶奶,都不好,”裴观烛漆黑的眼珠看着她,“她们让你受苦,爱人只能爱一个,不论是亲人之间亦或是男女之爱,心只能装下一个人,若是有两个,那么其中之一必定会受苦,她们让你受苦,不论世间有我亦或无我,你都不该和她们一直在一起,有我,那我满心满眼只有夏蒹一个,无我,那么夏蒹就该离开她们,但世间本该有我,所以夏蒹就该永远都和我在一起,因为你和我才是真实之爱,她们不是。”
鲜少听见裴观烛这样长篇大论。
夏蒹微微怔住,一时间哭笑不得,又觉得心中酸涩,“晚明,你听我说啊,奶奶和弟弟都是好人,尤其是奶奶,她把我养大,虽然偶尔偏心,但是也养大了,养大了我就该感谢她,而且奶奶对我也很好,如果没有奶奶,我恐怕任何爱都尝不到,因为我的父母从来都不会管我,也没时间管我。”
“不对,夏蒹被
欺骗了,那不是真正的爱,如果一个人爱你,那么你是不会感到空虚的,”少年冰凉的指尖落到她面颊上,夏蒹怔怔起眼,对上裴观烛漆黑到澄澈的眼珠。
“夏蒹感到空虚了,我知道的,真实之爱绝不会让夏蒹产生空虚亦或怀疑,夏蒹会强颜欢笑,那是因为她们没有真的爱你。”
“为什么要这样说?”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镜奴。
他的眼睛干净到,能反射出世间一切苦难,能看出人间八苦,少年的眼睛是镜子,他本该是最令人恐惧的人,却有世间最干净的一双眼睛。
干净的好似水中镜。
“因为我在爱你,”裴观烛的手牵着她的,放到他的心口。
隔着轻薄的布料,夏蒹感受到少年心口处传来的跳动,轻微的,却一下一下轻轻打着她的手心。
“夏蒹若是被虚假之爱欺骗,那是对付出了真实之爱的我不公平的事,”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透出一种难言的易碎感,“因为我在爱你,所以夏蒹不能被任何人的虚假之爱欺骗,不论是血亲,亦或是友人,你无需去寻求她们的爱,因为夏蒹已经获得了真实之爱。”
“所以,若是我对夏蒹有所欺骗,”他睁开眼睛,安静温柔的浅笑从他面上消退,裴观烛的神情竟显得有些落寞,“也是因爱所致。”
“你对我有欺骗吗?”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很久,没有人说话。
只有细小的灰尘,在阳光投射出的光柱下浮浮沉沉。
“哪怕是欺骗,我也只会伤害我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所以不存在欺骗。”
“这样。”
不知缘由,夏蒹感到不安,“真的没有欺骗吗?”
裴观烛静静看着她,很久才道,“没有。”
但夏蒹却莫名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延伸到了她夜晚的梦里。
但并非是共梦。
那只是一个简单地,平常的梦。
在梦里,夏蒹看到了裴观烛。
少年坐在一个用白线画着的阵中,尚且还是幼童模样,夏蒹的脚步虚浮过去,看到他的额头上,脚踝上全都是血,金环套在他血淋淋的细小脚踝上,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应该是裴观烛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他曾经说过,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有一个从冬周来的,名叫帝伽摩耶的高僧给他脚腕戴上了金环,并且让他跪在阵中,磕头咏念转生经。
但周围却空无一人。
应该说,整个世界,除去裴观烛和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静谧的可怕。
夏蒹过去,低下头,瞪大了眼睛。
少年跪着的,用白色炭笔画的阵里,写满了两个字。
“小,偷。”
夏蒹一字一顿的念出来。
这时,不知从哪里,好似天边,也好似地下,传来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夹杂着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正在极为大声的尖叫。
“小偷!他是小偷!小偷偷走了你的东西!快点找回来!小偷!他是小偷!小偷偷走了你的东西!快点找回来!”
刺耳的尖叫声近乎冲破了她的耳膜,夏蒹捂住耳朵跪倒在地上,忽然感觉到前面的人转过了身。
“裴——啊!”
男孩转过头。
他血淋淋的额头还滴着血,脸上贴着一张红色的纸,挡着五官。
上头,用黑色的字迹,写着:【小偷】两个字。
男孩张着嘴巴,本该为那个死在他手中的丫鬟咏念的转生经,也变成了不间断的——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我是小偷”
夏蒹吓得,在梦中崩溃尖叫。
“啊啊—
—!”
夏蒹猛地坐起身。
汗流满全身,天色早已大亮,落到她的脸上,噩梦的恍惚感从她脸上逐渐褪去,夏蒹指尖发颤,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这梦太恐怖了。
恐怖到就好像是某种警醒般。
夏蒹紧紧抓住自己颈项上悬挂着的黑水晶坠子,但若真的是警醒,系统早该亲口告诉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停装死。
她大概真的被骗了,如今不管怎么和系统联系,系统都不回她一句话了。
夏蒹叹了口气,扶住泛着虚汗的额头。
不安全感,让她这种时候甚至都想疯狂一次,去问裴观烛是不是真的偷了自己的东西。
但是她浑身上下,又什么都没少,裴观烛能偷走她什么?土味情话一样偷走她的心吗?
夏蒹被自己的脑补雷住,踏上绣鞋,往外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返回来,蹲下身,从床榻底下翻出一个大木箱子。
这里面是裴观烛的东西,一直像宝贝似的存放在这里,夏蒹知道,但是始终没有对这个多余的木箱起过疑心。
成婚之日越发接近,他若是再和她一起住,担心让外人瞧了不好,所以裴观烛这两日一直都是回裴府居住的,只有一日三餐,裴观烛才会过来和她一起吃。
夏蒹呼出一口气,手放上大木箱子的锁扣,一声轻响,是夏蒹指尖翻开了锁扣。
紧张,夏蒹死死抿住唇,手往上,一下子打开了木箱盖!
最上面放着一件白色狐裘。
夏蒹微微睁大眼睛,“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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