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番外·在现代的日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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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婉一共在铁皮屋里跟胤礽一家人生活到了开学,她妈都还没回来,她爸则神出鬼没,即便回来也是拿铺子里几包烟、几件衣服就又往煤山上去了。她没人管,就像被抛弃了一样,这让她很快敏感起来,开始天不亮就起来扫地、打水、洗衣,还主动帮应妈妈捡煤渣回来烧炉子。
胤礽劝过她好几回,但她在这上头是坚定的,摇头道“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吃白饭,何况你和阿姨对我这么好,我本来就应该帮忙做家务,这都是很轻省的活。”她一向有自己的道德要求,苦难摆在面前,不退让、不逃避也不会自怨自艾。
开学前两天,她去废品站买来一个大的编织袋,又要去山上捡板栗了,因为开学前的那一天正好是农历十五,镇上又有集市。胤礽没有多想就提出要陪着她去。
岭南的山是连成一片的,小路边上各种长长的杂草长得遮天蔽日,要先用镰刀一点一点隔开,否则会被锋利的叶片割伤手脚,这条路很多人走,但这里的草木生长得太快了,几天不割,路又走不通了。阿婉很熟练地用镰刀开路,还嘱咐胤礽小心。
脚下的泥土几乎是松软的,一踩就会微微下陷,这里的气候也经常下雨。
他们走了很久,野板栗树生长在温暖湿润的林地之中,地势比下头要更高一些,因为山上气候冷,比起山下的栗子,山顶的板栗树总是更早就熟了。
胤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替阿婉背着编织袋和竹篓,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刀,头上戴着斗笠,掉在地上的板栗长满了刺,要先小心地用刀割开。而树上的那些就要用力摇晃树干让它们掉下来,这也是为什么要带斗笠的原因。
毛茸茸的栗子从树上哗啦啦掉下来,噼里啪啦砸在他们头上,又滚落在地上,两人被砸得够呛,却又忍不住蹲下来笑。但这里的栗子已经快被摘完了,两人又到处找了半天,一个大大的编织袋也只装了十斤不到,刚好铺满了袋子的底部,不过阿婉倒不大气馁,她带胤礽绕到另一条路下山,那条路边长满了桃金娘的果子,一边吃一边摘,用桃金娘的叶子铺满竹篓,再轻手轻脚地将黑紫色、圆溜溜的小果子放进去,果子很甜,等摘完两人的嘴巴和舌头也成了紫色。
又相互取笑了一通。
回了铁皮屋,应妈妈做了清蒸荷叶鸡,香味都飘到马路上,两个晒得脸红通通的孩子嗅着那喷香的鸡肉味不由加快了脚步。吃完了饭,应妈妈将竹席和长凳搬到院子里来纳凉,天还没黑透,青灰的夜空上干干净净的,透亮的星子像银色的钉子,一个个钉在天上。
胤礽和阿婉躺在竹席上仰望星空,手脚很疲惫,心却很平静。
阿婉忽然说“其实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她扭过头看向胤礽,伏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我真的宁愿他们不要回来。”
说着无意,听着却有意。
胤礽若有所思。
赶集那天一大早就得出门,应妈妈送他们两个去马路边
上搭之前那种“村巴”又给胤礽塞了不少钱,嘱咐他一路上多照看阿婉小姑娘不容易,你是男孩子,多帮她背东西拿东西,两个人一定要牵着手,不要走丢了。”
应妈妈眼里有点担忧,但她又想让胤礽能在这里经受住更多的蜕变,她把胤礽在岭南的生活当做一次绝佳的历练,这么几天下来,胤礽说得话比在家里几个月说得都多,做事也很有条理,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了,即便不知缘由,应妈妈心里对阿婉是有几分没来由的感激的。
或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缘分吧。
胤礽和阿婉一人一个背篓,花生、板栗和桃金娘分成了三个袋子,一人背一半,这样就显得轻省多了,两人来得早,车斗里的小凳还没有坐满,还能挑到两个太阳晒不到的位置。坐车的时候,阿婉不知从哪儿掏出本翻得破破烂烂的新华字典来看。
胤礽很好奇地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没犹豫一会儿,就小声跟胤礽透露“这是我拿第一的诀窍,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她想到胤礽和应妈应爸对她的照顾,她一点也不藏私地跟胤礽分享,“你一年级学会拼音了吧然后就买这个字典来学字,用拼音拼出来,勤快点一天能学二十个字,学会了以后就学字典里的偏旁部首自己学着写,这样学的就能比老师教的更快。”
胤礽眼底漫上温柔“你真厉害。”
她就仰起脸笑。
“我来教你。”她说。
胤礽便耐心地跟她一起读字典、背字典,认认真真。
她不知道城里的孩子除了学校里书本上的东西,还至少会上三四个补习班,也不知道北京的学校压根不教课本里的东西,课本里的东西在小学正式上学前就通过各种培训、补习的渠道学完了,等真的上了小学,早就开始上“奥数”、“小语种”、“计算机”了,除了这些,还有绘画、乐器、舞蹈和运动。
后世父母望子成龙的心,一点也不比大清世家、皇家培养家族后人差。胤礽若非生而知之,又被怀疑有病症,只怕也会奔波在各个补习班当中。
但阿婉她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她唯有一颗向学的、不服输的心,胤礽想,从古自今都说寒门难出贵子,难便难在此处,世家底蕴与寒门子弟就如后世城市与乡野之间的鸿沟,没想到两百多年过去了也不曾变过,但阿婉就像一颗被种在贫瘠土地里的花生,周围没有青山绿水,只能靠自己拼命扎根,去汲取深层土壤里一点不知是否存在的湿润来生长。
但这份努力,却已经比很多被父母逼着上进、不知珍惜的孩子要可贵多了。
两人一路读书,时间倒也过得很快,阿婉常去摆摊的地方是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她有个固定的小空位,周围都是老人家,她到了地方先不忙摆摊,扬起笑脸,给她周围摆摊的老人挨个抓一把花生送给他们吃,嘴巴甜甜地叫爷爷好奶奶好,还抓了另外两把特意跑了很远,送给农贸市场保安亭里坐着抽烟喝茶的大叔吃。
在胤礽的注视下忙完这一通
,她才正经地卸下背篓,将袋子垫在地上,两人席地而坐,面对胤礽有些深邃的眼眸,她面颊微微发红,小声说“我们是小孩子,不讨好大人,是没办法留在这里的,不仅会被人赶走,东西也会被人抢走。”
胤礽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阿婉总能悲悯地共情那些当奴才的太监宫女,也总是对他的情绪好坏极为敏感,他那会儿只觉着阿婉真是天生的聪敏伶俐,如今再想起来却觉着,这不过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没人保护,吃过不知多少亏才磨练出来的能力罢了。
水泥地冰冷而硬,阿婉却习以为常,时不时站起来脆生生地问过路的人要不要买花生,她的生意不算很糟,但也没卖光,最后剩下的她又重新装好,并不难过,还笑着和胤礽说“等会我们也去外面的集市逛一逛吧。”
胤礽不知道她要买什么,她兜里都是碎的零钱。
等进了集市里,胤礽才明白她要做什么。她称了一点龙眼和荔枝,这两样都是岭南当地极多的水果,北方或许很贵,但在岭南的夏日却很便宜,正是应季的时候,能便宜到八毛一斤,几块钱能买一大兜。胤礽便想起前几天应妈随口抱怨了一句村子里连水果都买不着的事。
随后又转到日用区,她给应妈妈买了条围裙,给应爸爸买了一盒烟,是岭南当地的烟。然后她又拉着胤礽走到文具店,给自己买了两根铅笔、一块橡皮、一本最便宜的作业本,然后出去,到路边摊,要了一碗鱼丸汤,请胤礽吃。
“我钱不够了,下回再送给你礼物。”阿婉歉意地说,“先请你吃东西。”
胤礽摇摇头“我不用的。”然后又指了指碗,笑道“这就够了。”
岭南的鱼丸有拳头大,一个小碗里只放两只,胤礽借口吃不下,一定要阿婉也吃一颗,她推脱不过,果然吃得津津有味。在这热闹的、人来人往的集市里,他们紧紧挨着吃小摊,胤礽就撑着下巴侧头看她,心里像是被咬碎的糖果,溏心一点一点流出来,温温暖暖的。
喝完汤,两人重新往车站走,车站附近有个邮局,胤礽忽然说“等等,我寄封信。”他在邮局买了邮票和信封,将早就写好的信纸塞进去,然后便投到邮筒里。
阿婉好奇道“你寄给谁呢你北京的朋友吗”
胤礽笑笑,避而不答“我没有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阿婉瞪大眼“怎么会”
“嗯,我没正经上过什么学,都是爸妈教我,他们去哪里,我就转去哪里读书,往后这两年,我应该会和你一起上学。”胤礽说完,看着阿婉高兴地轻轻蹦了一下,他也笑了。
“太好了那我可以经常过来找你做作业吗”
“当然,你天天过来吧,我一个人很寂寞。”胤礽垂下眼,牵住她的手。
因为这个好消息,阿婉很快忘了胤礽寄信这件事,搭上车后,卡车开出车站,途径那个邮局,胤礽下意识又看了一眼。
他想把阿婉从泥泞里带走,她即便有这样强韧的生命力,她也不应当留在这里。
苦难不会塑造人的骨骼,只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要怎样才能带走她呢胤礽想了很久,阿婉在这里住的这几天,他没闲着,旁敲侧击问了阿婉很多村子里的事情,如今的阿婉还是个小孩,她没有那么大的戒备心,也想不到胤礽问这些背后的原因,一股脑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爸在哪儿赌博、都赌多少钱,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相互保护的,因此没人检举更没人管。但也不是无所顾忌的,她爸每回“上面有人下来查”的时候就会因煤窑那边黑赌场临时关闭而被迫收手,骂骂咧咧地回家,然后她们几个姐妹和她妈妈就会变成出气筒。阿婉曾说“为什么上面来查总是查不到”
大概像收了乡绅富户银子就不仔细清丈田亩和隐户的官吏一样吧
所以胤礽这回没有将检举信寄给这附近的派出所驻点,而越过这一级,寄到镇上这一层,且试试看这封检举信有没有用处吧。
有时黎明的尽头不一定是黑夜,而走进更深的黑暗里,也能等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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