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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宝通战师兄


到了后半夜,林宝通忽然醒了。他是长期习武之人,听力自然极好,且能敏感体察夜里细微的响动。

  夜风中不但有青草的芳香和雨后泥土甘甜的气息,而且……还有男性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味道。

  草茎在汉子们脚步下发出轻微的“莎莎”声响,应该是有三个方向上的敌人正合拢过来。

  林宝通悄悄瞥了眼小碗儿,放开握住刀鞘的手,重新选择了哨棒。

  忽然一个身影从篝火后面闪现,林师傅鲤鱼打挺起身,棍子向身后一戳,也不管后面发出的“唉哟”声翻手砸去。

  对面那人还未站稳见棍子已经带着风声到了头顶,急忙抬起盾牌来挡,谁知这棍子力量很大,一声闷响将他砸得向后倒退数步,终于站立不住“扑通”声掉进池塘里去了。

  等他冒出头来,林宝通已经又接连打倒了两三个。

  这时小碗儿也醒了,还没搞明白出了什么事。

  他便抓起自己的齐眉棍一骨碌闪开,挡掉两支兵器后一棍打在其中一人小腿上,却被另外一人的盾里刀逼住回不到师父身边。

  而林宝通也碰上两个武艺较好的逼住他,后面又被几人围攻。他急中生智一脚踹翻支架,上面吊着的陶罐倒下来,剩余那些鱼汤浇灭了篝火。

  没了亮光这几个人立即慌张起来,林宝通冷笑知道计策奏效便不再慌张,黑暗里凭听声作战,这伙人的人数优势可就没有了。

  他开始向徒儿的方向靠拢。忽然他听到一个方才没有过的步伐直冲过来。

  “闪开!”有个声音喝道:“包围贼人,不要让他们走脱了!”听上去有些熟悉。

  林宝通还未及多想,一道清冷的刀光划过,他急忙藏身躲过,那刀光又追了过来,竟是知道他要如何闪避一般,林宝通连忙再闪,趁机一棍扫去,却扫了个空。

  如此这般地两人来往了六、七个来回,只见刀光闪闪、棍风呼呼,周围的人看人影憧憧,却不闻任何声响,都呆住了。

  忽然见两边各自闪开,那用刀的叫声:“且住!对面的,可是龙虎山或者三清观的弟子?”

  林宝通嘿嘿一笑:“我亦觉得贵方声音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莫不是黑天地里,自家人冲撞了自家人吧?”

  那大汉听了急忙招呼手下:“取火把来,照亮我的脸!”一支火把亮起,映出审杰线条分明的脸庞。

  “原来是审师兄?”话音刚落,林宝通从暗处走了出来,抱拳拱手揶揄地问:“龙虎山一别多年,师兄怎么竟在这里做起剪径的勾当了?”

  “哈!流心师弟,怎么闹了这半宿,竟是你?”审杰哭笑不得:“哪个做山大王了?我现在是为余干的南部都巡检司做事,也算是半个公人。

  接到消息还以为能抓个大贼,谁知是自己师弟,这叫什么事!”说完叫乡勇都把武器放下。

  林宝通往周围一看,黑黢黢的人头,少说也有半百之数。“我徒儿呢?”他马上问。

  “师父,我在这里!”小碗儿答应着,从人后面挤了过来。

  “来,让你见个大人物。这位是你师伯,江南三杰之一的锁天罡审杰大侠,赶紧磕头!”

  小碗儿惊奇地看看这个大胡子,忙趴下磕了三个头。

  锁天罡大笑,伸手拉起他,在肩膀上拍了两下,问问岁数,点头说:“我这里的兄弟多是军中好手,却不料你徒儿竟力敌四人能打个有来有回,不容易、不容易!”

  这话说得小碗儿脸上发烧,还好天色尚暗没人看到。其实他刚才已经步法错乱只有招架之功,被人夸奖颇觉不好意思,只好咧嘴笑笑带过。

  “行了,既是自家人那就好说话。”审杰回身,一名穿青色箭袖,着无披膊皮甲,戴着灰色红缨毡帽的青年出现在火光下。

  “周哨长辛苦,让弟兄们四面警戒,我就在这里和师弟聊几句,顺便也歇歇。”

  “遵命!”那军官行个军礼回身招呼自己的什长们安排。

  很快篝火又重新点燃,三人都在田埂上坐下,审杰解开披风就着火烤干,一边与林宝通师徒随意聊着哪里收的徒儿等话题。

  林宝通无意地扫了下,知道周围都已经布置了人手,另有二十人左右分立在两边目不斜视。那周哨长也按刀站在审杰侧后方一步之遥。

  他忽然心里一动,注意地看了下众人身上,居然这时都披起了蓑衣,戴着斗笠。

  他们是带着蓑衣、笠帽来的,他想。“师兄这大晚上的兴师动众,可甚为威风呵!”林宝通含笑随口说了句。

  “威风个屁!”审杰苦笑:“你没看见,这些人都是三塘巡检司下属区队的民兵。

  他们本该在家中暖和的被窝里睡觉,结果听到警讯说要捉奸细,不顾风雨地跑到这里来下网,却不料捉住的是你老弟。”

  “我可不是奸细。”话刚说完,他忽然发觉个问题:“你们特地跑来下网,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

  “当然!你要是去三塘镇,还能走哪里?这是最近的路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去三塘?”

  “因为你一路上都有我们的人跟着。”

  “你们跟踪我?”林宝通大吃一惊,想想:“不对,要是有人跟踪,我早该能发现才对!”

  “人在几里地以外你如何能发现?”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我们有千里镜呵!”说着审杰从挎包里掏出来根铜管似的东西给他看:“等天亮了你试试,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你们在哪里开始跟踪的?”林宝通还是不信。

  “你从出蓼花子大营一出来我们的观察哨就注意到了,消息报到情报科,上面下令跟踪,然后便有三组人接力,跟着你往西走。

  等发现你确实是要去三塘镇,就有一名哨骑骑骡子赶到沿埠渡口打旗语通知河对岸,对岸的巡检司巡丁收到后立即又骑骡子赶到三塘来报信。

  然后我们就出动了一哨人,坐着马车从沿埠渡过河来围捕。经过就是这样。”

  “怪不得你们来得这样快,原来不是靠步行呵!”

  “余干水网密布,步行又累、又慢,倒不如骑乘或者马车更快。

  其实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比如如果这里没拦住,你回去的路上和前边三塘河的河面上现在都已经布置了水关的船只,无论如何是没人可以逃掉的!”

  “所以蓼花子得不到湖西的任何消息,是你们有意遮蔽的?”

  “对!”审杰咧开嘴笑,然后伸手:“拿来罢。”

  “什么?”

  “蓼匪给湖西众肯定有书信,对吧?”

  林宝通眨巴两下眼睛,这时候天色蒙蒙亮,他可以看到那些乡勇们把这里严严实实地包围着,自己身边就有审杰,他知道今日杀出去是不可能了。

  “你觉得我应该交给你,或者肯定会给你吗?”

  “不然呢?你还想追到地府里去替蓼花子送信?”

  “师兄何意?”

  “陈元海父子数日前都已授首,他们纠合的人马如鸟兽散,陈家的石脑寨已经不存在了!师弟你还打算将这封无用的信送到哪里去?”

  林宝通目瞪口呆地看了审杰一会儿,伸手到怀里将信掏出来交给他。

  “我也不过是做个信使,只为还他救命之恩,如今事情不成,我还得回去用别的方式还他这个人情。”林宝通说完有些烦恼,本来以为可以脱离苦海了,这下子……。

  “师弟不必如此。”审杰收好信说:“大丈夫当为天下千万人或者,何必为个人小恩小惠?

  他救你,你答应送信,难道就必须送到?没这个道理!陈家父子伏法你事先不知,信未送到这不是你的过错。

  你和他已经两清了,何必自找麻烦?再者,蓼花子已经堕入都巡检的计策,他自身难保,师弟还要飞蛾扑火,随他殉道不成?”

  林宝通垂下头,心里承认审杰说得有道理。不过,刚刚有的新目标一下子又失去,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林宝通看看徒儿,伸手搂住小碗儿的肩膀。

  晨曦之中,审杰注意到他右侧脸颊上那道发亮的伤疤,他不由地叹口气:

  “当年,师叔已经到了安全地界,就为了彭亚子曾救过他的命,因此返回去帮他,结果你脸上落下这样一道伤疤。

  难道这故事,非要再演一遍不可么?听我的,蓼花子那样的人品,不值得!”

  “我亦知道他人品不怎样,可……,唉!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难道随你回三塘镇,或者你送我进余干县衙的大狱里去?”

  “你们究竟怎么和蓼花子搅到一起的?”听审杰这么问,旁边的小碗儿便插进话来,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哦,照你这么说,你又不曾入伙,只是被他抑留了段时日而已。那算什么罪过?”

  审杰摇头:“你们根本算不上是犯人,我也没道理送你们进牢狱呀!”他想想,建议说:

  “不如你们到余干做客几日,和都巡检见见面,休息几日想好去哪里、做什么,然后再说?”

  林宝通扭脸看看小碗儿,见徒儿连串地点头,便笑着拱手:“这孩子早想结识李三郎,如能如愿,幸甚!一切拜托师兄安排。”

  审杰大笑,说此事容易。然后起身拍拍泥土,邀他先往三塘堡寨,从那里坐快船当日便可回余干。

  “当日便回么?”林宝通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对,坐车船走!”审杰得意地告诉他们:“没见过吧?那车船又快、又稳,不受风力、风向的限制。

  以前尽用人力踏动水车,如今改进了,四轮水车只用两名离合士、两名导航士和两头驴子即可,往来运送人员、货物甚为便捷!”

  说着他招呼周哨长集合队伍。那哨长听了他们对话,再看向林宝通师徒便温和得多,也有了几分笑意。

  审杰他们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有两什开道,其余人跟在后面。途中林宝通忽然想起来,问审杰:“为什么他们这样积极?”

  “有银子赚啊。”审杰告诉他:“捉到活的奸细五十两,死的三十两,便是没战果,只要出勤务便有六分银子拿。”

  林宝通嘿然:“怪不得那蓼花子得不到湖西的消息,这样重赏,可不是来一个捉一个?就连我这样的,不也差点着道?”

  他的话让审杰哈哈大笑,连周哨总和那些乡勇们听了也都笑起来。

  “这叫全民皆兵。”审杰说:“用李三郎的话讲是:让蓼花子这只恶鳖,落入民众织成的大网。嘿,看他还能往哪里咬!”

  恶鳖自己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擤掉鼻涕他骂道:“许是哪个婆娘想我早些回去,缩在被窝里念老子哩!”他周围的头领们听了大笑。

  这样早起来,为的就是今天要尝试攻打余干,蓼花子决定先去北门试试运气。

  但是这个主意遭到了几位当家的反对,理由是余干城北低洼水泊众多、水系纵横。

  为防洪起见彭泽门(北门)两侧城墙修筑得尤为高大坚固、厚重结实,别说没人攻打过,就是洪水也不曾拿它如何,所以大家觉得你不是让我们拿着鸡蛋去碰石头吗?

  但是蓼花子不以为然,他觉得这毕竟是个县城,再怎么说,县里的财力、物力摆在那里,你不可能修出个南昌府吧?

  再说,他上次派人去探查过,回报说余干城墙年久失修,至于那些团练,都是唬人的外强中干而已,所以他认为没那么可怕。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看才好。他还是决定先到城北去试试,看看情况如何再说。

  虽然是试探性进攻,但是架子还得拉足。点齐了两千人,带着攻城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北门杀来。

  北门城楼上便有悬钟,立即有巡丁敲钟告警。李丹带着赵敬子等人上城察看敌人动静,范县尊也哆嗦着来了。

  “老大人你怎么也来了?”李丹赶紧上前相搀,关切地问:“前日听说大人偶感风寒,身体还未好利落怎可劳碌,这里还是交给我等,不妨事的。”

  范县尊面色苍白,让人搞不清他是病后体弱还是吓得。“都巡检虽这样讲,贼人首次薄城,我岂有躺在病榻上的道理,一定要来亲眼看看的。”他颤巍巍地说。

  大家只好给他就近到民居借了张椅子,摆在垛口前刚刚坐好,就看见蓼花子的队伍大摇大摆出现在视线中。

  所有指挥官(连县尊在内)都从挎包里拿出千里镜来看,这时听望楼上的了望士大声报告:

  “各位大人,前边敌队打的是‘蓼’字旗!人数在两千至两千五百人之间!”

  为什么还多了些呢?因为有抓来的百姓充当辅兵使用,扛着攻城梯等器械,所以队伍显得更长、也更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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