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好自为之
几人闪电般地抬头望去,只见浅灰色的积云之中,慢慢现出了一个身影。
身着淡银色的法衣,脑后的神光亦是月光一样清浅的颜色,脚踩着薄雾一般的云层,若是不看脸,油然而生一种清脆的美感。而若是看脸,便会令人觉得,这般美丽的女神却形如神台上的木雕泥塑,真是令人引以为憾。
“夜神!”“婠漓”与“井旷”齐齐惊呼。
“夜神?”“风烆”亦惊道。
“正是小神,见过水君、君后!”夜神揖手做礼。
说起来,此情此景,即便有火焚眉毛之事,但凡长了眼睛的,也不该此时出现。可人所共知,夜神掌管黑夜,向来离群索居,世态人情一层说不好她懂是不懂,于是在场之人皆见怪不怪了。
照理说被人撞破了这般场景,“井旷”理应不悦,合该有一种被人发现妻子不忠,儿子不肖的羞耻感,但他没什么好心虚的,只冷冷问道:“夜神降临我冥海,所为何事?”
夜神性格平淡,甚少翻起波澜,开口亦不绕弯子:“我有一枚魇珠不甚遗落,方才心有所感,魇珠在此出世,下界一寻,叨扰之处,还望水君海涵。”
提前这个,“井旷”心里一惊,没想到他处心积虑才得到的魇珠这么快便被正主儿上门讨要了。但他脸色如常,问道:“夜神什么意思?本君不明白。”
“婠漓”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毕竟魇珠落于他之手,于她,于幽海并无好处,不如背刺他一把,打破此绝境。
于是,她朗声道:“夜神所说魇珠,可是寸径许,晶莹剔透,中心有一颗小小的银色星芒?”
夜神平板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些许喜色:“不错。君后是这十万年来,第一个见过本座双生魇珠之人。魇珠下落为何,烦请告知。”
“婠漓”不答,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井旷”。
“井旷”冷笑一声,明白她是以此交换。这却无妨,他的目的从不是要她的命,亦非就这样将她带回冥海,此时放她一条生路,更利于日后布局。
于是,他点了点头,同时,那数百枚冰箭的囚笼碎为亿万冰晶,纷纷扬扬落到海面上,如同下了一场银色的大雨。
“婠漓”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不顾自身虚弱,飞过去抓住了井焕的手,三人一齐消失在虚空之中。
夜神眼中现出了一瞬的茫然,犹豫着要不要去追。
因为就在方才,“井旷”已经将魇珠包裹进了他新近所得的力量之中,以此隔绝魇珠的气息。如此一来,夜神所能感知到的魇珠气息便大大减弱,除了刚从黯魂涡中脱身的“井旷”身上还有些许残留,便只有同在黯魂涡中走了一遭的“婠漓”身上,能有极其微弱的共鸣了。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冥海君后带着夜神的至宝潜逃,而她的丈夫,冥海的水君,则留下来阻挡失主。
如此,“井旷”成功地将祸水东引,着着实实坑了“婠漓一把。
也是他欺负夜神心思单纯,稍有些底线的,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夜神立于万丈深蓝之上,银白发带与素练披帛一齐猎猎而舞。她的神色已然变了,口中却依旧客气,道:“还请水君归还魇珠。”
“井旷”顾左右而言他:“此处风高浪急,不如请夜神与本君一道前往水晶宫茶叙,如何?”
夜神的目光凛冽如冰,一字一句道:“请水君归还魇珠!”
“井旷”本能地感觉到不好,但事已至此,他交或不交,都下不来台,只得硬着头皮道:“夜神如此咄咄相逼,就不怕我告上九天,天帝陛下座前分说么?”
他这般行径委实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他将魇珠据为己有,却偏偏自己充当苦主儿,还要恶人先告状。诸位看看,若夜神真的应允了去天帝座前,他敢吗?!
但夜神并非如此拖泥带水之人,亦不屑于倚靠天帝做主。她只冷冷一笑,双眸蓦地变幻,瞳仁霎时隐没,只留下了渗人的眼白。
天色迅速转暗,当中的金乌被黑暗强行遮挡,原本铅灰色的日间顿时成为了暗夜,天地之间威压顿起,如有万钧,压在脊梁上。
即便努力抗衡,这骤然而来的危机之感亦令“井旷”的头皮紧绷。
世人对夜神皆有一种错误的认知,只觉她神秘而又深奥,但少有人知的是,夜神神力之强,堪入神界前三甲之数。
先天帝在时,战神上虞是公认的三界最强,一次与魔界小规模的战役大胜归来之后,曾有好事者提议为其加封尊号,说什么“昊天无上,极道至尊”。
上虞个性谦恭,这般捧杀之言自然固辞不受,婉拒时曾言道:“若称极道,吾逊夜神远矣。”
当时的提议者闻言亦偃旗息鼓,至于为战神挡了枪的那位,只是象征性客套一句,做了个表面功夫。
那之后,也并没有什么不服之人敢去与她论战,争一争那“极道”之名。
由此可见一斑。
如此威名,“井旷”当然也听说过,但他仍旧敢霸据魇珠不还,除了此物于他真有大用之外,大概也是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气在吧。
可是,这一瞬,他后悔了。
夜神已经算是给足了鲲鹏一族面子,三问不果才出手,只眼神一动,天地间的威压便已令“井旷”抬不起头来。
果然这些掌管自然法则的神不好惹,是他托大了!
但若此时求饶,交出魇珠,他一人被诟病事小,丢了冥海的脸事大。于是,“井旷”打定主意,不论夜神施以何招,他都生受了。
换言之,魇珠之事,他打死不认!
所以,当头顶的“夜空”被一道闪电撕开,数道惊雷汇成一束,直劈而下时,他不躲不避,任凭那雷劈在了他的身上。
似神界六族这些天生的神只,本不必如那些人族或是妖族修士一般,苦修千载,历经三灾九劫、万钧雷霆洗礼方可登达九天,修成正果。六族甫一降世便站在了天之巅峰,若是不犯过、不受惩,终其一世都尝不到雷劈的滋味。
所以,“井旷”敢以身受此一劈,算是很英雄好汉了。
更何况,这一道雷之后,他虽仍屹立于海面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是强弩末矢,不必再多加一击,是个人都能将他推倒了。
其实,并非是他如此不堪一击,实则是他连日来,既入真泉渊窃取海眼之力,又下暗魂涡抵抗幻境之威,方才还被井焕伤了胸腑,本就是残血之态,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夜神硬刚的。
夜神见状,反倒有些惊奇了,她沉吟片刻,道:“罢了。日前紫光圣母曾赋我筮言,料定魇珠出世,将会有一场机缘,福泽三界,我虽不知应于何处,想来顺势而为,才是天道所向。”
说完,她的身影消散于空中,只留下一句话:“魇珠亦正亦邪,还请水君慎重,勿心生旁念,误入歧途。”
黑暗随之消散,绚烂的金乌重又悬于九天,而脚下的大海终于归于平静,万倾碧波荡漾,仿佛这里什么都未发生过。
与此同时,“婠漓”那边,因为担心冥海的追捕,一路风驰电掣,回到了复族军驻地。
饶是“婠漓”下令封锁消息,但她在暗魂涡为了井焕受了重伤,还将这个冥海的“小狼崽子”带回来的讯息,仍不胫而走。
此事要归咎于“风烆”的一时大意,他忙着救治“婠漓”,要知道她那一刀有多么决绝,虽然未中要害,但伤口之深,几乎将她的胸口捅穿!
再加上她用以凝刃的水来自于黯魂涡,那里的每一滴海水都结有怨气,过往数十万年,命丧于此的不仅仅有冥海的少主们,还有许多慕名来此探险之人。魇珠久失于此,少了夜神的掌握,气息早已远离中正平和,那些至此之人被它最大地激发出了心底的恐惧,凄惨而死,那恐惧凝结生怨,反哺魇珠,便令其在邪路上愈走愈远。
很难说,冥海的海眼生出那魔心,是不是受了这魇珠影响。
仅仅是黯魂涡的海水便这般可怖,魇珠其中所蕴含之力可想而知,这便是夜神宁要公然干扰天道秩序也要从“井旷”手中收回魇珠的原因,但最终她还是遵从了天意,只留下寄语,希望他好自为之。
而“婠漓”的伤口虽经“井旷”以琉璃火烧灼,最大限度地去除了那阴怨之力,可是神躯受损,想要复原,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还要运气。
幸好,“婠漓”是被天命眷顾的。
而当“风烆”终于放下了紧蹙的眉头,替晕睡过去的“婠漓”将被子盖好,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时,有侍从急报:“将军!不好了,小公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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